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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紅顏誰屬

一個修長的身影越眾而出。

他身著蒼色錦袍,腰佩美玉,濃眉玉容,明亮的眸子輕瞥著衛雁,以目光示意她不需驚慌,然後屈膝︰「啟稟皇上,衛雁乃是玉欽未過門的妻子!因玉欽身份低微,不敢以此小事煩擾皇上,故而祖父和父兄未曾上報。」

言罷,他看向祖父靖國公。

年逾七十的老人愣怔片刻,然後哈哈一笑︰「正是。皇上,本來呂二小姐進言之時,老臣就覺得不妥,老臣那未過門的孫媳婦叫這麼多人盯著,多吃虧呀?不過老臣和親家公不敢掃了皇上的興,吃虧也只好忍著了!」

雍王面沉如水,手中捏著一只酒盞,緊抿著雙唇,陰冷地道︰「靖國公,勿要妄言……」

靖國公並不理會,只向著衛雁喝道︰「你這女娃子,就快過門了,身子又不好,不躲在屋里繡花,沒事彈什麼琴作什麼曲兒!今兒皇上高興,隨便誰表演個節目都賞了,你就算快成親了,也好生告訴皇上就是,做什麼這樣戰戰兢兢?」

他把衛雁方才的拒賞說成是因她膽小,不敢生受。又指出,她的確是自己未過門的孫媳婦。同時,也給帝王留了顏面。

當下就有人忍不住小聲議論開來。

靖國公府,乃是清貴。靖國公在朝中只掛個閑職,其長子空擔著靖國公世子之位,卻體弱多病不能參政。次子被封為涇陽侯,也只掛個閑職,身份尊貴但並無實權,在朝中屬于中立勢力。如今先皇後之子四皇子雍王與陳皇後之子六皇子蜀王皆有繼位可能,靖國公府並不站在任何一方,因此,也是雙方都極力籠絡的對象。如今靖國公府與站在雍王一邊的衛東康結親,那是不是說,他們的立場有所改變?

衛雁眼中迸放著光芒,在她失望至極之際,他竟願意為她挺身而出!

瞬息間做出一個不僅將影響自己一生,也會影響到整個家族榮辱的決定,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衛東康心思百轉。這個女兒,容顏太盛,一直藏于深閨,就是懼怕今日這樣的情況發生。雍王那邊,再無指望。雍王決不能納娶一名曾被自己父皇看中的女子!

一個靖國公府嫡次孫,不是世子,僅憑一時頭腦發熱的勇氣和擔當,能給自己和衛氏一族帶來什麼榮耀?

可他再不甘心,也只有認命。

他叩首道︰「親家老太爺所言極是,小女愚笨不堪,觸犯龍顏,請皇上降罪!」

宇文勁手握成拳,隱忍不語。衛東康跪在地上,鼻尖、額頭,均已見汗。

許久,宇文勁方抬手道︰「罷了!」

吩咐宮人︰「衛氏女,技藝超凡,賞煙霞絲十匹,東珠十斛。靖國公次孫,文采出眾,賞文房四寶一套,象牙弓弩一對。」

眾人還在低聲的議論中未回神,皇後扶起皇帝,道︰「起駕!」

眾位朝臣紛紛起身跪送。

帝後去後,眾朝臣圍著衛東康和靖國公詢問個不停。

衛雁避開人群,走在巷道上。一回首,看見她剛剛「選定」的未婚夫婿徐玉欽,含笑立在身後。更有一群年輕公子,正向二人張望著,見衛雁回眸,人群中爆開一陣驚嘆之聲。

衛雁一曲成名。一次御前表演,她不僅摘得了「京都第一絕色」之名,摘得了無數王孫公子的愛慕之心,還給她自己,找了個夫婿!

宮門外,如月迎上來︰「小姐,您出來了?呂二小姐在您身後呢,要不要打個招呼?」

「不必。」衛雁並未回頭看向呂芳菲,獨自踏出了宮門。

她坐著宮中的車駕而來,此刻只能立在門旁,等待父親的馬車出來將她帶上。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起。一人金冠玄袍,怒氣沉沉,在馬上俯身、長臂一伸,將來不及躲避的衛雁拋在身前馬上。

衛雁大驚失色,高呼︰「王爺!您做什麼?」

宇文睿馭馬飛馳,毫不停頓。衛雁伏在馬背上,耳旁呼呼風響,發釵被甩月兌,長發散亂,在風中飛揚……

一路瘋狂顛簸,衛雁不住干嘔,眼淚涕水都被風沙嗆了出來。

待馬停下,已來到一片荒丘,衛雁被宇文睿夾在臂中,連連呼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宇文睿幾步走進一個破落的草屋,將她拋于地上,不待她爬起,便低身下來,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死死盯住她的眼楮,怒喝道︰「你為何要去?為何要去?你就那麼想,做父皇的女人?嗯?本王將未來的太子良娣之位給你,你不滿足,非要去伺候本王那個行將就木的父皇,做他的寵妃?」

衛雁被他搖晃得頭暈目眩,祈求道︰「並非臣女甘願,聖旨傳召,誰能選擇?事已至此,王爺何必多言?臣女當朝許嫁,是王爺懦弱,不敢應承!」

「懦弱?你說本王懦弱?」宇文睿松開了手,後退一步,對于衛雁給他的評語,他無法接受。

「王爺!衛雁蒲柳之姿,非是賢淑之人,王爺何必執迷不悟?」衛雁拍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若果王爺當真認定,此生非衛雁不可,為酬王爺一腔真情,那麼,請王爺奏請皇上,衛雁願等!」

雙眼,在她臉上逡巡,他大腦急速轉動,思考著,有沒有這個可能。

听她又道︰「或者,王爺請回身,瞧瞧您多年來,辛苦建起來的基業,那些誓死追隨您的朝臣,那些為您拋灑熱血的兵馬,那個近在咫尺的寶座……您都能舍棄掉麼?如果您能,衛雁即刻便同您走!山河遼闊,同您一起浪跡天涯!」

衛雁望著他的眼︰「王爺,請您告訴衛雁,此刻,咱們是走,還是留?」

「本王……」宇文睿啞然。

大業未成,自然不可前功盡棄。而這女子,難道就要這樣放開手?

衛雁卻沒有給他太多機會去想,她斂裙而起,叩拜道︰「雍王殿下,臣女祝您,早日得償心願,歲歲安康。」

他抓住她手臂,與她凝眸相望,一時,卻又不敢直視她清澈的眼。難道就這樣放開手,任她遠去?

他的雙眉,緊緊鎖在一起。許久不曾有過的心痛之感,彌漫開來……

難道想要江山美人雙收,只得等待他問鼎王座那日?

屆時,他握有九州四海,是不是就沒有人再能迫他放手,讓他喜愛的女人嫁與旁人為妻……

衛雁見他低首沉默,趁勢而去,她的發絲在風中高高揚起,鼓風的寬袍來回飄蕩,仿似一朵輕雲,渺渺然飄于天邊。

而實際上,她的鞋子在路上掉了一只,衣上全是褶皺,臉上許多塵土,實在是狼狽非常。

宇文睿從後方抓住她手,道︰「雁娘……別走,本王不許你走!」

一把將她扯進懷中,緊緊鎖在胸前。低頭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抽去她全部的繾綣溫柔。

這時前方蹄聲踢踏,一人策馬而來,遠遠喝道︰「請雍王殿下自重,放開微臣之妻。」

一听見這聲「微臣之妻」,宇文睿即刻怒從心起。都是這個該死的書呆子,害他痛失佳人!

宇文睿放開懷中人,迎面躍起,一拳將徐玉欽掀于馬下。

衛雁驚呼一聲,哀求道︰「王爺,不要!」

徐玉欽被掀倒在地,尚來不及起身,雍王第二拳又已襲來!

衛雁奔到兩人身旁,跪倒于地,死死抱住宇文睿的腿︰「王爺,不要!臣女求您,王爺!」

宇文睿雙目赤紅,緊緊盯視著她焦急的面容︰「雁娘,你何曾在本王面前,如此焦急失態過?你告訴本王,你與他是否早有私情?因此,你才百般抗拒,不願歸于本王?」

衛雁提聲道︰「臣女與徐公子清清白白,豈如王爺口中那般不堪?臣女感念徐公子恩德,焉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而無動于衷?」

宇文睿冷冷笑道︰「那麼你與本王呢?本王出入你的香閨,猶如自己的後院……」

「王爺,慎言!」衛雁臉色發白,料不到向來持重的雍王,竟為一時之氣,變得如此幼稚。「臣女之父意屬王爺,可如今,是不可能了?王爺又何必傷人傷己,執迷不悟?」

宇文睿大笑︰「執迷不悟?難道往日種種,你全都忘了?你早已委身本王,還妄想另嫁他人?徐二,你未來妻子,不過是本王……」

他話未說完,就听啪地一聲,臉上挨了一掌。

衛雁雙手發顫,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如果雍王堅稱,與自己有舊,誰會相信自己的清白?自己還能嫁給誰?

「王爺,您不必挑撥。玉欽不會信。」

徐玉欽從地上爬起,上前幾步,將衛雁擋在身後。

他背脊挺直,盯視雍王,眼中毫無懼色。

「微臣妻子衛氏,最是端方淑慎,她品性孤高,潔身自好,絕非王爺口中,那等不貞女子。」

雍王連連冷笑︰「你不信便罷,日後瞧吧!」

他拍拍手,馬兒便奔過來,他走近衛雁,聲音嘶啞地念道︰「雁娘,等著,總有一日,本王將遣青鸞鳳車,親自接你回來!」

一人一騎,絕塵而去。

衛雁淚水涔涔,捂住臉,不讓徐玉欽瞧見。她如此不堪,焉能配得起他口中那貞烈之語?若非今日被帶到御前,恐怕她日後,就果真會如雍王所言,成為雍王府中、侍奉枕席之人。

而徐玉欽什麼都沒有說,他將衛雁上下打量了一遍,見她並未受傷,放下心來。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柔聲道︰「沒事了,我陪著你。你不要怕。」

衛雁抽泣著,不敢抬眼看他。

他這樣好,這樣溫柔,讓她覺得,是自己高攀了他!

兩人默默無言,衛雁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面,她幾乎不看路,只低著頭,一味快步行走。

徐玉欽牽著馬兒,靜靜跟隨。

他適才被雍王打了數拳,胸口和月復部猶十分疼痛。可他就是不能抑制自己臉上的笑意。他揉著胸口,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初見之日,公主府中,她坐于雍王妃之側,叫他一見傾心。他暗暗打量她數次,——從沒有一個女人,令他如此失態過。

這些年來醉心詩書,又何曾被美色,惑亂過心智?可今天,他竟如一個色膽包天的莽撞小子,不顧天子雷霆之怒,為她解圍,將她認為未婚之妻。

如果日後果真能結秦晉之好,共諧連理,如此絕色佳人,口中軟軟喚他「夫君」……

想到這里,他忽地紅了臉。

他在想些什麼啊!

他懊惱地向她看去,希望自己的窘態不要被她看了去。一抬眼,看見她快步前行、頻頻拭淚的動作,不由心內又是一酸。

她是在意雍王的麼?雍王辜負了她,她還要為他哭泣麼?

他向前伸出手,想拉住她,幾番掙扎,最後頹然將手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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