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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活下去

「沒,沒有。」掌櫃的看向鳳棲,這時候多了幾分恭敬,「姑娘請放心,小的馬上命人將新茶送到雲世子府上。」

「那便是好。」鳳棲點點頭,很是滿意掌櫃的態度。她再次抬頭看向御連薇,發現她臉上的微笑已有些堅持不住了,在鳳棲看過來時已有幾分扭曲,胸口有些起伏,看來是被嘔得不清。

畢竟鳳棲方才的話說得並不小聲,該听到的,不該听到的,都已經听到了。隱隱的議論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有人晃覺,小聲道,「我就說方才在門口好像看到雲世子的馬車了嘛,你們還不信,說是沒看見雲世子。」

「雲世子是沒來,卻沒想到來的是入住瑾王府北苑的姑娘,她可是雲世子帶回來,你們幾時見雲世子與誰家的小姐走得那般近過。」有人道,「不過說起來,這位姑娘跟雲世子可真般配啊,往年奪得新茶的是雲世子,今`.``年雲世子沒來,來的是這位姑娘,奪得新茶的也是她,可是今年的新茶不還是入了瑾王府,到了雲世子手上。」

「是啊是啊。」暗地里,有幾個人暗暗附應,又說了些什麼,鳳棲沒有听清,她看著御連薇瞬間垮下來的小臉,暗暗有些好笑,卻在看向一樓高台上掛上的那兩張寫著幾行字的宣紙時,臉色微變。

只見一張紙上用梅花小楷寫著四句詩,正是杜甫的《絕句》,而另一邊的紅色宣紙上也書著四行字,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前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而真正讓鳳棲震驚的是那四行詩的字跡,清秀飄逸,落筆蒼勁,行雲流水間自成一體,這,分明就與她在西陲關收到的那張書寫著‘望珍重’與‘帝京都,風王府’的字條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帝京都,風王府。」鳳棲低聲念著,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郁香閣,雖然極力鎮定,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腳下的步子是有多麼的虛軟無力。

坐上莞香木馬車,溯斐依舊坐在馬車前充當他的車夫,紅姨沒有跟上,她本就是出來采買物品的,新茶拿到了,她也該去采買了。溯斐駕著馬車,帶著鳳棲緩緩地向瑾王府而去。

清風拂起車簾,露出木槿紫的衣角,宛若朝霞,如光如暉。

鳳棲此時的腦袋有些混亂,腦海中不斷地閃過片片斷斷,一幕一幕,卻是沒有一張可以連成一片的,斷斷續續,拼湊不齊,叫她心煩氣躁,揪不出原由。

一幕閃過,是誰,在她耳邊笑語,輕喚她「柒兒」?是誰,逗她玩鬧,喊她「妹妹」?是誰,搖著她歇斯底里,指責她「忘了」?是誰?究竟是誰?

鳳棲的心亂了,很亂很亂。窗外拂進的清風打在她的身上,涼涼的風吹散了一些煩躁,卻帶來了一縷聲音,來自心底的聲音,「帝京都,風王府……」

「帝京都,風王府。」喃喃念著,心底突然一陣揪痛,卻在瞬間讓她驚醒。鳳棲啪的一聲打開車簾,聲音有些慌,有些發抖,「溯斐,停車,快停車。」

溯斐被鳳棲突然的喊叫和聲音里的慌給嚇住了,也不管現在正行在主街正中,拉緊馬韁就停了下來,「主子,怎麼了?」

知道自己嚇到溯斐了,鳳棲深呼吸,極力壓下心中隱隱的揪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嘴角扯出一抹稍微自然一點的笑,鳳棲搖搖頭,「我沒事,就是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問一問泠溪哥哥。」

說著,鳳棲便鑽出馬車,不顧溯斐的阻擾跳落在地,仰頭對他道,「溯斐,你先回王府,我回一趟郁香閣,晚些時候我會自己回去的。」

「可是,世子……」

「蒼雲代那邊我自己回向他交代的。」鳳棲不耐煩再與他說什麼,轉身就要走,「不許跟著我,你應該知道,本姑娘有的是本事讓你跟不了。」

溯斐有些不願,但一听鳳棲這話,當下也不敢放肆。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鳳棲公主不是個好惹的,從舒王爺與她交鋒數次卻從未佔得過便宜這一點就可見一斑。

鳳棲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去,看著像是往郁香閣而去,卻在溯斐看不見的地方一個閃身,順利地躲進溯斐的視線死角,徹底消失在主街上。

不遠處的小巷中,鳳棲剛一落地,風,平地而起,掀起她木槿紫的衣角。鳳棲唇角微勾,輕輕一拂袖,暗香縈繞,她緩步走入小巷深處。

小巷深深,靜寂悠然,青磚石沏涼,繡花鞋踩在上面,涼意從腳底竄起,讓她深深打了個寒顫。風,帶著淒婉的寒涼拂面,濕濕潤潤,鳳棲一步一步,走得穩當,走的嫻雅,也走得緩慢,不復往日踢踢踏踏的不成樣子。

小巷深深,寒風戚戚,殘破的瓦檐上似乎還有水滴落,濺起水花,濕了木槿紫的裙角。

鳳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腳下像灌了鉛一般,一步重過一步,一腳深過一腳,好像走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其實也不過瞬息之間,她出了小巷,停在荒涼無人跡的巷頭,隔著落葉灰塵滿地的街道看著對面的破落大宅。

宅前的石獅還是往日神采,卻已布滿年月痕跡,灰塵堆積,蛛網網羅。青石板鋪就的台階也早已布上青苔,不復以往的明亮清爽,朱紅色的門柱是燒灼的漆黑,沾了污濁的大門貼著兩條官府的封條,這是被封禁了的大宅,無論是歷史記載,還是百姓記憶,都喚它,風王府。

鳳棲似是魔障了一般,一寸寸,一步步,緩緩地向前挪去,每走一步,心里有個地方便坍塌一角,灰塵布落,塵土飛揚,沒埋沒的東西一寸寸露出痕跡,叫囂它曾經的過往。

風王府,那是一個禁忌,一個凌天、星渺、南隋三國之間共同不語的禁忌。史書上寥寥記載,君王忌諱,百姓遺忘,就連她,也都深深埋藏在心里,封存,十年,又六月零八天。

每走一步,便有一個畫面閃過眼前,溫婉的女子繡著蘇繡,好笑都看著兒女嬉鬧,偉岸的男子雙手置于女孩腋下,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女孩轉著圈圈,男孩兒站在女孩兒身後,手一推,秋千蕩阿蕩,女孩兒笑若銀鈴,不怕高地喊著要高點,再高點。

鼻尖酸酸的,眼前突然朦朧一片,朦朧中,她看見女子、男子和男孩兒對著她笑,嘴巴一張一合,「柒兒」,「妹妹」。

微顫的手,在觸上朱紅色大門上那一抹暗黑時,抖得更為厲害了,淒厲的喊聲在她耳邊一遍遍回蕩,「走,快走。」

有誰,在記憶里拉扯著她,男孩女孩哭喊著不願離去,喊著爹爹,喊著娘親,卻無人應答,耳邊只有交替不歇的刀劍聲,血腥味,灼燒味彌漫。

「柒兒,活下去,無論如何,再苦,再難,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一切。」男子站在她的面前,寬厚的手掌置于她瘦弱的肩上,囑咐,再囑咐。門外的廝殺聲越來越近,沒有時間了。他解下系在腰間的玉佩,一斷兩半,一塊掛在了女孩兒的脖頸間,一塊系在男孩兒的腰帶上,「小肆,保護好妹妹,記住,以後,妹妹就只有你了。」

叮嚀,再叮嚀,慈父對兒女的擔憂卻是怎麼也叮嚀不完的,到最後,千言萬語,只剩一句,「活下去」。

火光滔天,刀光劍影,廝殺,拼斗,生死不過一瞬。一個一個的人倒下,一個一個的人從不知道的地方冒出,往日一家四口的天堂,在這一刻瞬間變成屠殺的地獄,尸體橫布,小小的女孩兒幾乎是踏著別人的鮮血和尸體走出這扇大門的,往日的尊榮儒雅的父親早已狼狽不堪,身上的刀痕無數,他懷里的一雙兒女卻一絲傷痕也無。

「走。」大刀橫過,血花飛濺,濕濕熱熱的液體濺到她的臉上,噴灑在朱紅的大門上,與之化為一體。條件反射一般閉上的雙眸在這一刻睜開,眼前一片血紅,「爹!」

地轉天旋,凌厲的風刮過她的臉頰,呼呼呼,刀刮一般地疼著。再睜開眼,是雜草叢生,是亂石遍布,是漆黑灼痕,是昔日地獄屠殺的慘烈見證,就連那架曾經載滿歡笑的秋千,也染上了血腥的顏色,在寒風中晃啊晃,沒有女子,沒有男子,沒有男孩兒,更沒有不怕高的女孩兒,只孤孤單單地立在那里,晃啊晃。

鳳棲停在那架秋千前,撥開面前已經有她半人高的雜草,轉身坐了上去,秋千晃啊晃,卻因為少了力度,動不起來。她腳尖著地,一蹬,秋千慢慢動了起來,帶著她,一晃高,一晃低,只是她的腳尖始終不離地,她的背後,始終沒有一雙不甚寬厚,不甚有力,卻足夠護她,足夠讓她蕩得高高的手。她也沒有了喊著「高點,再高點」的對象。

究竟,是哪里錯了?哪里錯得離譜,錯到曾經以為的天堂,淪落成今日的地獄,直至飛滅成灰。

鳳棲抬頭看著灰暗的天,像極了那日被濃煙籠罩的天空,灰暗,迷惑,血腥,不見天日。

突然,一雙手覆在她的背上,一用力,她腳尖離地,高高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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