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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回朝

晏傾九年十一月十二,聞人嵐崢鴆殺陸航。因為平康王一脈早已被廢除爵位貶為庶人,陸航也沒有葬入皇家陵園,更沒有葬入他為自己準備的安陵,而是以庶人身份葬在京郊,和平康王合葬。隆重的葬禮也改變不了陸航下葬方式的屈辱,然而這次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即使陸航的死忠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不久,被陸航送到南方「養病」,在很多人的心里已淡去痕跡甚至被遺忘的楊婉卉服毒自盡。

這位倒也干脆,知道聞人嵐崢絕對不會放過她,與其等到別人來結束,還不如由自己來,也免得受臨死前的一番苦楚。

楊婉卉早已失勢,看守她的宮人也漫不經心不怎麼上心,她死去的尸體留在寢室里也沒人去管沒人發現,直到她死了好幾天,才有宮人發現這幾天送去給她的飯菜都紋絲未動,心里覺得不對勁,撞開門才發現楊婉卉已=.==死亡多時,連尸體都開始腐爛,發出濃濃的臭味。

宮人當即吐了一地。

吐過之後也不敢怠慢,即使如今已改朝換代,楊婉卉也是前朝太後,她的死不是自己可以隱瞞的,必須要立即報告燕都。

宮人七手八腳地將尸體收殮入棺,楊婉卉始終大睜的眼楮似乎是在望著天空,懶出顆顆牙齒的嘴似乎是在微笑,笑這世間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笑風水輪流轉辱人者人恆辱之,笑陰私貪欲帶來的富盛王朝的毀滅和自己的毀滅。

這封報告很快落在聞人既明的案頭,已成為這廣袤疆域主宰者的年幼孩子迷茫地看看微笑不語的父親,頓時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要他自己處理。

他有點茫然地看看手里的密報,小孩子純潔干淨的內心,還不太懂大人之間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丑聞,但有陸航的處理先例在這里,他也能找到範本,認真思考片刻,他提筆,在奏本上留下自己的批示。

葬于京郊,和平康王陸航父子合葬。

看著孩子稚女敕的字跡,聞人嵐崢目光微微一閃。

可以想象這道命令下達後朝中會有多大的反對聲。

女子出嫁從夫,在世人眼中,楊婉卉即使再如何,她也是陸旻的女人,葬也要葬在陸旻的皇陵里,當然是以屈辱的方式。

可是……

他想想陸旻看似順理成章實際上深藏玄機的死,再想到平康王死後楊婉卉激烈的反應,覺得還是算了吧。不管他們的感情有幾分真,也不管應不應該,更不管旁人怎麼看他們,至少可以確定,在楊婉卉心里,平康王比陸旻重要,他就當做點好事,成全一個女人最後的執念和愛,成全一個弱者看似尊榮富貴,實則如浮萍般飄搖不定無法自主的……一生。

並不是可憐她。楊婉卉本就可恨,也沒什麼好可憐的,何況嚴格意義上來講,他們還是仇人,他從來沒有對仇人心軟憐憫的習慣。

只是,心里突然很寂寞,想到那些不想分離卻不得不分離的人,想到如今還遠在師門無法歸來的妻子,想到世間的愛而不得卻不得不愛,便生出幾分有所觸動感同身受的慘淡和哀婉,忍不住就想成全她。

或許也不是成全她,而是成全自己心里的那些柔軟和執念。

只是希望,今天我幫他人,來日如果我也遇到困難,和愛人失散無法相守,也有人能成全我的一番執念,將我送到她身邊。

心里有淡淡的憂傷,他收起浮雲般四散的思緒,轉頭看向正等待他回復的兒子,微微一笑。

自然他是不會給他任何回復的。

不管是對是錯,他都要自己去經歷模索,而不是他生硬地灌輸給他。

「既然你做了決定,就這麼辦吧!」

聞人既明忐忑不安的心靈頓時安定下來,臉上的緊張感也消失,興高采烈地拉著父親的手和他數著自己最近做過的事,明亮的大眼楮緊盯著他的臉,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等著他的回答。

這是父子倆習慣的相處模式,多年來他們既是父子,也是師徒是朋友是兄弟,彼此親近而熟悉。

聞人嵐崢揉揉他的頭發,覺得那些深藏的擔心悲苦都被懷里的孩子驅散,他不禁由衷感謝孩子在身邊,不然他要如何熬過這一年比一年痛苦失望甚至了無生趣的漫漫時光?

「父皇,母後為什麼還不回來?」孩子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鼻音,听得出他心里的委屈和思念。

他默默抱緊他,覺得心里也似被狠狠地剜下一塊。孩子未經雕琢的疑問,比成年人的詰問更有殺傷力。

「她會回來的。她舍不得我們。」他答得低而堅定。

他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很小心地問出口。

「既明,你想見她嗎?」。

如果想去見她,他們回程時就去月下山莊找她。他就不信他們會舍得讓孩子吃閉門羹。

「不想。」出乎意料,聞人既明沉默很久後很輕但很堅決地答。

嗯?這個答案讓一向鎮定的聞人嵐崢都怔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孩子臉上的表情。

孩子卻沒有迎上他的目光,只低頭玩著他的衣扣,把扣子放在嘴里咬,聲音嘎 嘎 的清脆無比,似有仇恨。

「父皇說過,母後舍不得我們,她不會不回來。」他慢吞吞道︰「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回來?」

他沉默,心想這小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能小看。

「她肯定沒辦法回來。」聞人既明雙唇緊抿,眼神深邃難辨悲喜。

那樣的神情很熟悉,當年的蘭傾旖,受到莫大傷害時也會這種神情來掩飾自己的內心。

他心里一痛,不知道該怎麼答。

聞人既明也沒指望他的答案。母親離開他時他還太小,記不得太多,然而在模糊的關于母親的記憶里,他也可以找出不少疑點。

比如,母親的寢殿里經常飄散著淡淡的藥味。還比如,自從他被送到祖母身邊,母親每天都會以請安的名義去看他,無論嚴寒酷暑從不間斷,但在她離開前的至少一個月里,她沒再去請安,而是讓他自己去鳳儀宮向她請安以見面。

答案已在心里閃現,他因此害怕,不願面對某些寒涼的結果,更不想面對那些有可能出現的……死別。

不如不見,也免得經歷人生里那些撕心裂肺生離死別。

我也可以假想你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活得好好的。

聞人嵐崢默然,不知道該怎麼勸慰落寞的孩子。

他們似乎有某種默契,都做出同樣的決定。

所以他從來不探听關于她的任何消息。

所以她也從來不給他們任何消息。

不管旁人怎麼想,他們始終都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都仿佛對方已不在人世不聞不問。

多少人說他們太冷靜太無情,多少人說他們不愛,也不過一笑置之。

不聞不問,就真的漠不關心?

不過是一直關心一直深愛,而已。

近鄉情怯,近人情怯,愛到深處,不願承受那樣的痛,寧可遠離。

可懷里的孩子呢?

他小小年紀,竟然也漸漸懂得人生中那些不得不做的無奈抉擇,那個曾在夜里用被子蒙住臉頰偷偷哭泣喊著要母親的孩子,就真的離開了。

他在成長,每一次都能給他新發現,讓他驕傲欣慰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難過。

孩子一旦過早懂事,總會讓成年人心疼。

孩童的身影漸漸淡去,其中的無奈、酸楚、痛苦,他會不會又躲在被子里哭很久?

「別怕!將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不出聞人嵐崢的意料,對楊婉卉的處置方式,引來很多人的反對。一幫文臣正氣凜然地擺出各種理由,痛陳心跡,痛心疾首,只差說他們胡鬧。

面對群起如潮的反對,聞人既明有點懵,然而他並沒有像以前那樣下意識向父親尋求能讓他安心的答案,而是自己思考很久後嘗試解決。

孩子的想法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在他看來既然是一家人就該葬在一起,干嘛要單獨把楊婉卉拎出來?

雙方僵持不下,聞人既明卻沒有讓步。

孩子雖稚女敕卻不膽怯,天生的屬于皇族的驕傲不允許他因威脅而讓步——在他看來那亂七八糟的上書勸諫或軟或硬的抗衡就是威脅。面對威脅他堅決不退縮,何況他沒有做錯!

矛盾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小孩子行事卻已有父母的強硬之風,讓不少欺負他年幼的人心里顫了顫,再看他的目光都有輕微的不同。

事情在聞人既明的一力堅持下解決,後續處理雖然不是很到位,但有身邊人的輔佐也沒出紕漏。

聞人既明這才敢悄悄地轉頭向父親尋求答案,出乎他意料的,很少夸他的聞人嵐崢這次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贊,孩子的心也隨之定下來,很快笑得見牙不見眼。

鬧過一場後,聞人既明對雲國的掌控也輕松了三分,原本還打著小九九的大臣們知道這孩子不好惹後,某些不長眼的念頭也收起來,紛亂的朝局漸漸平靜。

跌宕起伏的冬天過去,這一年有個曾經的強大國家就此消失,也有人登臨絕頂威懾天下。

有人離開,有人的征途才剛開始。

次年二月,聞人嵐崢父子倆回國歸朝,除去派駐諸城大軍,三十萬大軍在帝駕率領下得勝凱旋,抵達玉京之日,滿城歡慶,黃土墊道,清水灑地,監國親王和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郊迎,百姓堵滿大街爭相目睹常勝之師的風采,歡呼朝拜聲直上九霄。

未來,仍在無限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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