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覺得金屬圓筒是想機器人一樣的垃圾箱。」醫生做出了他的解釋，「那麼對于垃圾箱來說，我們人類就是貨真價實的垃圾。如果這些垃圾出現在了白色的地磚上，那麼就會有礙觀瞻。如果出現在黑色的地磚上，那麼不管也就沒有事。之前黑衣男摔倒在了金屬圓筒身邊，但是金屬圓筒卻開始優先抓他身後的人。這件事你還有印象麼？」
我點了點頭。
「我記得金屬圓筒的機械手掌還在潔白的地磚上滑來滑去，看上去就像是在擦玻璃一樣。」我說道這里突然一愣，「難道他是在擦拭白色地磚上沾染上的灰塵？」
「我想大概就是這樣。而且金屬圓筒會抓黑衣男後面的人大概是因為他跑的比黑衣男快。如果你是一個保潔用的機器人，遇到被風吹得在地上到處亂跑的垃圾和一個不會動的垃圾，你覺得哪一個更加有礙觀瞻？」
我覺得自己的臉頰在抽搐。
雖然醫生的解釋听起來相當的無厘頭，但是卻從某種角度來說十分合理。一切都是出于「外觀」上的理由。將有礙觀瞻的空氣人除掉，將跑得更快的垃圾收拾掉，然後清潔被空氣人弄髒的地板。這樣一來，不就相當于是說我們空氣人是無法直視的污穢之物麼？
我這才第一次直視了這個試煉的惡意。
我轉身看向後面，空氣人們站在十幾米之外的地方怔怔地看著我們。我想他們之中一定有不少聰明人，或許已經推斷出這里面的規則。但是那些聰明人卻不敢輕舉妄動，不敢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這看似玩笑一般的黑與白的規則上面。如果不賭運氣，他們還有很多方法可以安全地通過金屬圓筒。
可惜我沒有什麼聰明的頭腦，我能做的知識拼命。拼命地觀察醫生的動作，拼命地嘗試，拼命到底。這個試煉從一開始對我很不利。我沒有什麼智力，體力也很差，要是再沒有勇氣的話，那我就一無所有了。醫生看著身後的空氣人苦笑了一聲，看來事實證明就算醫生提前說了他們也不太會相信。
「我好像還沒有說過我的故事吧。」醫生開口了，「大家都誤會了我，雖然這個誤會也無關緊要——其實我的職業並不是醫生，醫生只不過是我給自己起的一個代號罷了。」
「誒？」
我大吃一驚。
「但是你給眼鏡女孩治療了她的傷口啊！」
「我只是姑且有一些醫學常識罷了。」醫生聳了聳肩，「說實話也是半吊子水準。正所謂久病成醫，我的情況也差不多。要說職業的話，我可能算是個職業的病人。小時候我的身體很虛弱，所以一邊想著死，一邊卻又不甘心。每天無所事事的時候就開始自學醫學上的知識，後來也給別人做過緊急醫療處理。總而言之，我不是醫生。」
醫生，不，不是醫生的醫生看上去一臉淡然。
「不過我覺得這也無所謂，大家看中的也不是我的醫療執照。我只是以‘醫生’的身份進入了他們的心里。」
「可是……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我只是想說，我其實是一個一直在受別人照顧的家伙。」醫生說道，「從小到大，我受了很多很多照顧。我覺得我給周圍人填了太多麻煩，相比周圍人也覺得我趕快死掉為好。現在想想，或許正是我這種自暴自棄的心態讓大家都疏遠了我。成為空氣人之後，我又受到了很多人的照顧，多到我覺得我也必須要為別人做點什麼的程度。當我開始這樣想的那一天，我就從病人變成了醫生。」
醫生說完之後就靜靜地看著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本來是病人的他，可以轉化為領導其他人的醫生。那麼像我這樣的人，或許也可以做出一點有用的貢獻。我突然覺得理子之前的想法是錯誤的，如果所有人都抱成小圈子的話，那麼和那些現實里拋棄我們的家伙有什麼區別？每到下課的時候班里的女生就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堆，就連每個人的站位又隱隱約約有一種特別的限制。要是有哪個孩子請假沒來的話，班中人群的位置還會進行自發而又微妙的調整。好像無形之中有什麼東西包裹著，壓抑著我們。我不想變成那種樣子，既然已經是遠離社會的空氣人，我想變得更加隨心所欲一點。
我將上一次和前輩的試煉經歷告訴了醫生。不過關于理子是怎麼進入這個試煉的，還有她背後的光斑我卻沒有說。我能說的只是關于我的事情，理子的事情應該讓她自己做決定。而且我也隱隱約約覺得理子身上的光斑相當棘手。醫生听完了我的話之後，陷入了沉思。
「所有的試煉應該都是有規則的。」醫生說道，「你提到當時所有人都在自相殘殺，我覺得你們一定沒有找到正確的過關方式。」
醫生的話幾乎和理子的想法一模一樣。
「不過對于你們最後的細節我有一點推測。」醫生對我說道，「在試煉要結束的時候，你說只剩下你和你的前輩兩個人。你的前輩和擁有即死能力的‘死神鐮刀’搏斗，然後你躲到了一個水坑之中。你在水坑之中憋氣，並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然後你的前輩就死了，你一個人通關。」
「嗯。就是這樣。」
「那個水坑很常見麼？」
奇怪，為什麼醫生又問了和理子一樣的問題？
「我只是想要確認一下，我覺得這個水坑或許就是你們通關的關鍵。」醫生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水坑是用來做什麼的？」
「躲避自己？」我試著推測道，「或者是用來喝水的？清洗身體？」
「都有可能，不過我覺得那更應該是一種陷阱。」
「陷阱麼？但是我在水里並沒有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啊？」
「因為那不是針對你的陷阱。」醫生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那是針對那個‘死神鐮刀’的陷阱。」
針對怪物的陷阱？
醫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開始為我解釋。
「你說你們用地下迷宮之中的劍相互殘殺，你們為什麼要相互殘殺呢？」
「因為……」我的腦中又回想起那段地獄一般的情景，「那個怪物只會攻擊離自己最近的敵人，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必須要把其他人推倒怪物面前，轉移目標。為了能夠活的稍微久一點，就砍斷同伴的腳筋，在遠處看著他被怪物殺掉……」
「那麼，我就做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個怪物只攻擊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是因為她是通過某種類似于視覺的感知方式在觀察著你們。」
「你是說，他是看到誰就會殺誰麼？」
我有些發愣，怪物難道不是看到誰就殺誰的麼？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此順理成章的事情醫生也要這麼鄭重。不過醫生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是這樣的，這就排除了他有超越距離或者是空間限制的觀測方法。比如說你在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比如你開始感覺到恐懼——然後死神鐮刀就突然出現在你身後斬殺你。」
「就像是都市怪談的瑪麗？你會不斷接到瑪麗的電話，每接到一次的瑪麗就會離你近一些，最後直接出現在身後……」
「沒錯。這麼看來死神鐮刀不是那種純粹追求恐怖而不合常理和邏輯的怪物。我覺得他的本性更像是一種餓極了的野獸或者是被設定好某種攻擊模式的機器人。不過死神鐮刀的感知方式也並不一定是‘看’，我覺得紅外感應也有很大的可能，因為你說過那個地下洞穴里面很暗。」
「嗯，雖然牆壁上勉強插著火把，但是能見度不高。」
「還插著火把麼……」醫生皺了皺眉眉頭，「這樣熱成像的假說可能性就不大了。」
「誒？為什麼？」
「我開始是這樣想的，水坑的水或許可以掩蓋你的氣息和溫度。」醫生說道，「如果‘死神鐮刀’是依靠著紅外感應來探測你的話，你躲在水里一定程度上可以欺騙他的感知。當‘死神鐮刀’覺得他殺掉了所有人，那麼試煉自然就結束了。這個水坑陷阱是為了讓‘死神鐮刀’產生‘任務已經完成’的錯覺。」
「原來如此。但是為什麼你又說這個可能性不大呢？」
「原因很簡單。」醫生聳了聳肩，「因為你提到牆壁上插著很多火把。有了這些熱源的干擾，死神鐮刀的感知或許還不如直接看來的快。我不覺得給予我們試煉的神會如此仁慈，弱化死神鐮刀的感知力。所以我還是更加傾向于死神鐮刀也有視力。」
「那我躲在水里的話，它應該也能看得見吧。」我想了想說道，「那個水坑里面的水看上去很清。」
「那麼有多清呢？」醫生問道，「能看得見水底？」
「光線很暗，但是還是隱隱約約看得見坑底。」
「那麼能看得見自己的倒影麼？」
「倒影……」我仔細思考了一下，「我覺得應該可以，但是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證明水很清甚至能看得到倒影又有什麼用呢？」
醫生嚴肅地說道。
「水很清就意味著死神鐮刀可以看到水里的你。看得見倒影就意味著死神鐮刀也可以看見自己。我想這個死神鐮刀應該沒有掌握穿牆或者是空間跳躍之類的怪異能力吧。」
「我不記得它有做出過這種行為。」我搖了搖頭，「如果他能夠穿牆的話，我們早就死光了。」
「我想也是，那就意味著他在看到水底下的你之後會一步步地靠近你。」醫生繼續說道，「那麼他就會慢慢走到水邊。他會看到一個披著長袍拿著鐮刀的家伙擋在了自己和你之間……」
「難道說？！」
「沒錯，我認為死神鐮刀根本認不出來那是自己的倒影。就像很多動物在照鏡子的時候都會認為鏡中的自己是另外的個體。于是死神鐮刀就開始攻擊自己的倒影。你之前提到過，死神鐮刀會優先攻擊離自己更近的人。所以他會放棄你，開始攻擊水中的倒影。」
「但是……就算是攻擊水中的倒影也只是在砍水花罷了……」
「沒錯，對于死神鐮刀來說，攻擊水中的影子只是在做無用功。」醫生說道，「但是我覺得水中的影子卻可以切實地攻擊到死神鐮刀。」
「什麼？」
「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想罷了。」醫生聳了聳肩，「你們之前的猜想是試煉者為一人的時候就結束試煉，我也有自己的推測。我覺得關鍵在于‘鐮刀’的‘即死性’上。所謂的即死到底是什麼？我覺得可以是一種概念上的死亡，是不需要物理上干涉的，更加傾向于精神的行為。按照你的說法，死神鐮刀會受到視野的局限，想要移動也必須要走出連續的路徑，所以我覺得死神鐮刀的力量或許遠不及他手中的鐮刀強大。所以我覺得擁有即死性的鐮刀可以殺死死神鐮刀自身。」
「自己殺死自己麼？」
「沒錯。當死神鐮刀認定倒影之中的自己是目標的時候，或許他就已經死掉了。或者倒影的鐮刀也擁有某種即死性，在真正的鐮刀切入到水面的時候，兩方同時都被對方所殺死。我思考了很久，覺得還是怪物的自我毀滅的說法更加合理一些。整個試煉只有一個怪物，怪物死掉代表試煉結束也是順理成章的。」
怪物會被自己的影子所殺死麼？這種現實里一看就不可能的事情卻讓我有些信了。這個試煉之中超自然的事物太多，我已經絕對忘掉二十多年來建立的常識。如果我們可以更早地想到水面反射的原理，引誘「死神鐮刀」去毀滅自己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