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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有些事,總是聞名不如見面的。

譬如寧大人之于謝莫如,不要說以貌取人膚淺什麼的,觀人先觀相貌,便是科舉考試時,對相貌也有甲乙丙丁四種檔次的劃分。寧大人探花出身,相貌自不必說,難得氣度端凝,較之寧太太寧姨娘一流,強之百倍。更難得既認出了她,依舊殊無二色,平靜自持。

由此可知,寧姨娘之事,于寧大人心中不過區區小節,未入這位大人的眼,更未入這位大人的心。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大人善于掩藏心事,或者心境澎湃,只是不為人知。

不論哪種可能性,寧大人都是極厲害人物。

年下事多,叔佷二人並未多談,已有管事來請謝柏去外書房,謝莫如將書交給丫環帶回杜鵑院,徑自去了松柏院。謝太太見尚未到午飯時辰,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謝莫如道,「我想著如今家下事忙,二叔更要兩府一道忙活,挑好書,就與二叔回來了。」

謝太太微微頜首,謝莫憂道,「大姐姐,有沒有人認出你是女孩子?」翰林院可是朝廷衙門。

「我也不知道,倒沒人當我面兒說。」謝莫如道,「祖母,我先回去換衣裳。要是沒什麼事,用過午飯我再過來。」

謝太太點頭,「去吧。」

謝莫如與謝太太道,「祖母,我也叫丫環給我做一身大姐姐身上那種男孩子的長袍穿好不好?」

「做吧。」謝太太笑,「年下事忙,待開春做衣裳,你們姐妹每人做兩身來穿也無妨,做得精細些,用上好料子。」她也是自少時過來的,知道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們正是活潑的時候,什麼事兒都好奇。如他們這等人家教導女孩兒,並不似外頭想的多麼苛嚴,相反,孫女們有什麼要求,只要無傷大雅,謝太太鮮少反對。她只是有些看不上外頭成衣鋪子賣的衣裳,料子手工都不成。

見祖母同意,謝莫憂笑,「中午我陪祖母用飯。」

謝太太打趣,「虧得我點頭了,不然你還不陪我吃飯了。」

「祖母就是會逗我。」謝莫憂撅下嘴巴撒嬌,謝太太一陣笑。

用飯什麼的,謝莫如都是回杜鵑院,除非謝太太開口留她,不然她鮮少在松柏院用餐。這也是謝太太雖看重謝莫如,卻一直覺著謝莫憂更親切的原因所在。

謝莫如對此知或不知,她依舊如故。

張嬤嬤笑著服侍謝莫如換回長裙女衣,笑,「男孩子的衣裳,出門便宜是真的。女孩子的衣裳,更好看。」

姐妹兩個雖只是同父,還是有些相似的,謝莫如笑,「讓巧兒幫我趕制一身,不必繡花瓖邊兒,用好些的料子就成,袖子收一收,收成窄袖。」

張嬤嬤笑,「這倒容易,我這就尋料子,三五日便能得了。」

「嗯。」謝莫如坐在榻上,紫藤捧來熱茶,謝莫如接了呷一口,把自外書館借來的三本書,挑出一本道,「尋個匣子來。」

梧桐找出個紅漆木匣,謝莫如放進去,道,「拿筆墨來。」

冬日最難行墨,饒是謝莫如的屋子暖和,紫藤將墨放在手爐邊兒上烤了烤,這才開始研墨,謝莫如取一短箋,寫了幾行字,一並放進木匣里,對張嬤嬤道,「給那邊兒江姑娘送去。」

張嬤嬤笑,「讓臘梅去吧。」

「也好。」

待小丫環進來稟說,午飯已經得了,問何時開飯。

謝莫如道,「我這就過去。」說著起身,紫藤連忙上前給謝莫如披上大毛半篷,行至門口,忽而住腳,指著花幾上的一盆紅艷如火的茶花道,「哪兒來的?」

張嬤嬤笑,「正要跟姑娘回稟,是謝忠媳婦早上送來的,各院兒都有,咱們院兒一共四盆,蜀地茶花兒,開得正好,這兩盆,我就命人擺上了。還有兩盆,不如姑娘給大女乃女乃送去。」

嗯,謝忠媳婦送來的,不是謝忠媳婦打發人送來的。謝莫如心下有數,張嬤嬤吩咐紫藤梧桐搬著花兒跟著。到了正小院兒,謝莫如給母親請過安,讓母親的侍女杜鵑把山茶花兒擺花幾上。

方氏不大說話,杜鵑笑,「這花兒可真好看。」

謝莫如道,「山茶入冬開花,花期直到初春。正好冬天擱屋里也添一景致。」

略說幾句,杜鵑與張嬤嬤安排著擺飯,母女二人就座,天氣冷,有道什錦暖鍋,謝莫如很中意,道,「冬天正好吃這個,暖和的很。湯也鮮。」

張嬤嬤笑,「姑娘喜歡,晚上再叫人做。」

「這湯頭不錯,晚上換成素鍋兒,不要把青菜直接放進去,洗干淨放碟子上,現吃的時候再放,省得老了。」謝莫如夾一片青瓜嚼了清口,道,「夏時不覺青瓜如何,這會兒一入口便覺爽口清涼,還有一些回甘。明明都是一樣的東西,不同季節吃,口味兒竟是不同。」

方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杜鵑更是笑道,「唉喲,我的姑娘,夏時瓜菜遍地,一車也值不了半兩銀錢,如今天寒地凍的,尋常哪兒見得瓜菜,非在暖室暖房里不得。便是暖室暖房,也得侍弄瓜菜的老手來侍弄,出產數量亦不比夏秋之時。」

謝莫如道,「那是不是很貴?」

「咱們莊田有一處熱地,別的不出產,專供冬日菜蔬,要說貴,人工也有二三十口,每月月錢銀兩吃食用度,供一季食蔬,自然是不便宜的。」杜鵑笑道,「所以說,暴發之家,言必雞魚肘肉。富貴之家,方知吃食享用。」

謝莫如不禁問,「那供應莊田的銀錢由何而來呢?」

杜鵑道,「自有別處出產。」

謝莫如點點頭,不再多問,用過午飯,喝盞熱茶,就回自己的秋菊小院兒休息了。

張嬤嬤服侍著謝莫如去了大毛斗篷,道,「姑娘歇一歇。」又問,「下晌還去太太那兒麼?」

「要過去的。」謝莫如坐在臨窗軟榻上,道,「過年就是一個忙。」

張嬤嬤捧了手爐來給謝莫如暖著,笑,「過年都是這樣,不獨咱家,哪家都忙。」

正說著話,臘梅回來,說了往三老太太府上給江行雲送書的事兒,「江姑娘給姑娘回了信。」說著捧出木匣呈上。謝莫如取出看了,笑道,「好,辛苦你,去用飯吧。」

臘梅行一禮退下。

謝莫如命紫藤將江行雲的回信收起來,對張嬤嬤道,「嬤嬤也去用飯吧。」

張嬤嬤讓紫藤梧桐兩人在屋里服侍。

待晚間,張嬤嬤私與謝莫如道,「我看,杜鵑姑姑是個很有見識的人哪。奴婢有了年歲,咱們院里的事兒還成,管著幾個毛丫頭老婆子沒問題,可也僅止于此了。我看太太越發倚重姑娘,二姑娘身邊兒的戚嬤嬤,那是跟太太做事做老的人了,可惜奴婢沒有戚嬤嬤那樣的本領。姑娘身邊兒沒有得力的人,若是有難處,我看,姑娘可以跟杜鵑姑姑請教。」

謝莫如倚著軟榻的引枕,映著燭光,她的眉間有一絲倦意,不急不徐緩聲道,「嬤嬤覺著杜鵑院的事情小,那就錯了。譬如行軍打仗,軍帳從來都在後方。杜鵑院安寧,我才能全心去理瑣事。杜鵑姑姑那里,母親離不得她。再者,每天跟在祖母身邊,有什麼事,我直接就能請教祖母了,何需再來一個戚嬤嬤那樣的老嬤嬤相助。何況,紫藤梧桐都還機伶,有她們跟著我,歷練幾年,也就出來了。杜鵑姑姑,就讓她在母親身邊兒吧,要是母親身邊兒沒她這麼個人,我才不放心呢。」

張嬤嬤一門心思全在自家姑娘身上,她原是想著紫藤梧桐年少,擔心謝莫如忙不過來,如今听謝莫如這樣說,張嬤嬤就放心了,笑,「姑娘心里有數就好。」

待浴房準備好,謝莫如便去沐浴了。

張嬤嬤看人很對,杜鵑的確是個能人,一個人有沒有本事,不一定要天長地久才能看出,言談之中即見真章。可,為什麼以往杜鵑不顯其能,偏生今日顯其能呢?

不欲多想此節,沐浴後,謝莫如早早安睡。

年節來得轟轟烈烈又忙忙碌碌,年三十祭祖之後,晚上吃過團圓飯,便是守歲的時間。謝柏並不在家,今日宗親公主都要進宮領宴,便是領宴回府,謝柏也是與宜安公主一道回公主府。

闔府上下,自主子到奴婢都換了喜慶衣衫,渾身上下皆是喜氣盈盈的模樣,一家老小都到松柏院守歲。謝莫如與謝莫憂謝芝幾個玩兒投壺,她並不擔心方氏,不論什麼日子,方氏的作息都沒有絲毫變化,入夜便歇,從無守歲一說。

不過,投壺也沒什麼意思,謝莫如天生準頭兒,就是背著投壺來投,都是十投十中。玩兒了幾局,總是勝也沒意思,謝莫如便不玩兒了,坐在一畔剝桔子吃,然後把桔皮捂在手爐上烤出清香。

謝尚書看這個長孫女不大合群,笑道,「莫如會對弈否?」

謝莫如點頭,「先生教過。」

謝尚書命人擺上棋秤,「來,咱們對弈一局,如何?」

謝莫如過去坐下,要與謝尚書猜棋,謝尚書頗有風度,「你執黑吧。」執黑先行。

祖孫二人下棋,謝太太也懂棋,便在一畔觀看。都說行棋如做人,要謝尚書說,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謝莫如為人謀定而後動,棋路亦是平淡之間隱現崢嶸。而且,謝莫如不管失子得子,均面不改色,眉毛都不動一根的淡定。偏生謝尚書也是個淡定人,這兩人下棋,贏也贏的淡淡,輸也輸得淡淡,讓謝太太說,沒勁透了。倒是人家兩人下的挺來勁,直待謝忠媳婦喜氣盈腮的進來回稟,「稟老爺太太大爺姑娘小爺們,天使來了,陛下賜福菜。」

一家子連忙去外廳接福菜,其實就是一碗宮里賞出的菜,因是大年下賞的,非得帝心者不能得,故而被稱福菜。謝尚書帶著兒孫跪下接賞,再打賞過前來送菜的內侍,寒暄幾句送走內侍,便又一家子捧著福菜回了內廳,謝莫如一瞥,賞下的是道干炸肉圓。

謝玉年歲最小,好奇的很,謝尚書笑,「嘗一嘗?」

謝玉道,「祖父,陛下恩典,不要先供祖宗嗎?」

謝尚書笑,「走吧,跟祖父去供祖宗,然後給你嘗一嘗。」

夜間風寒,諸人都穿上大毛衣裳收拾妥當,謝尚書帶著一家老小捧著福菜供祖,供完祖宗,因干炸的肉圓,還有焦香,便給謝玉吃了一個,待回松柏院時,還听到謝蘭悄悄問他,「香不?」

謝玉小聲的與哥哥吹起牛來,「香的了不得!」

謝莫憂笑,「祖父,今晚已供過祖宗,不如明天中午的團圓酒把福菜熱一熱,叫咱們都嘗嘗,也是共沐皇恩了。」

謝尚書連聲大笑,歡暢至極,「好啊好。」

謝太太打趣,「都大姑娘了,還嘴饞。」

謝莫憂挽著謝太太一臂,有些撒嬌的口吻,「人家就是想嘗嘗麼。」

大家一笑而過,謝松見謝莫如唇角微翹,也是歡喜的模樣,只是笑意淡淡,遠未達眼底。

將福菜供過祖宗,夜已漸深,謝莫如便先回杜鵑院休息了。

謝莫憂謝芝幾個年歲較謝莫如更小,明日且要早起,謝太太也讓他們各回各屋歇息去了。謝太太年前多有勞乏,安排好孩子們,自去歇了。唯謝尚書謝松父子要守過子時的,謝尚書坐回棋秤一畔,拈起一子,笑,「來,看看此局,誰的勝算大些?」

謝松道,「棋局未完,不好說。」

謝尚書嘆,「勝負已定啊。」他如今年將五十的人了,頂多再撐二十年。他之後,二子,長子謝松,次子謝柏,一母同胞,可保家業不敗。但第三代,不是謝芝幾人不出眾,是謝莫如太出眾。謝芝幾個還在為吃個冷掉的肉丸子心喜時,謝莫如根本未將此菜放在眼里。所以,但有將來,謝芝幾人會服從君權,而謝莫如才是真正明白君權的那個。

他是什麼時候才悟及君權何物,是在英國公病逝,大長公主過身之後了。謝莫如小小年紀,已有此悟性。

當然,只觀此時,謝莫如不是勝者。同樣,他也不是敗在此時,可是,他終將敗給歲月。他已是殘年夕照,謝莫如卻是旭日東起。

謝松明白父親的心意,他道,「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父親,我倒與父親看法不同。」

謝尚書道,「說說看。」

父子二人說私話,室內未留下人。謝松伸手將棋盤拂亂,道,「我看,莫如的心,不在這里,自然也說不上勝負。謝家以功名晉身,並非承恩公府之流,故此家族雖難以顯貴,卻是細水長流。阿芝幾個,天資亦是中上,有良師,有家族,按部就班,平平穩穩的也有出路。

謝松笑,「父親談及勝負,心亦未在此勝負之上,是擔心莫如與家族吧?」

听長子這般說,謝尚書心事去一大半,笑,「你既心中有數,我便不擔心了。」

謝松低頭將棋秤上的棋子撿起分類,一粒粒扔回青瓷棋罐,「兒子論眼光遠不及父親,不過,兒子想著,能者勞智者累。兒孫平庸發愁,兒孫出眾,一樣憂心。為人臣者,本朝功高莫若英國公。為女子者,再顯貴,本朝無過大長公主。其後,家族如何?按我本心,倒寧可莫如平淡一世。」

「一柄寶劍,置于高台為寶劍,置于陋室,亦不改其珍貴。寶物有寶物的生存方式,你讓她平淡,她恐怕也平淡不起來。」關鍵,謝莫如絕不甘心平淡一世的。她看到權力,明白權力,有朝一日,她終會像如今在謝家所為一般,步步為營,得到權力……只要想到此處,謝尚書簡直寢食不安。他不是擔心謝莫如對謝家冷淡,他身居高位,歷經當年大長公主輔政的歲月,也歷經今上親政時的動蕩,到他這個年歲,寧可求穩,也不願再冒險了。就像長子說的,顯赫如英國公、大長公主又如何,身死族滅。

恐怕英國公、大長公主還擔心過身後事,可憑謝莫如對謝家的情分,怕是根本不會為家族多想半點兒。謝莫如越出眾,謝尚書便越發憂慮,終究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甭看謝莫如顯貴,謝家不一定能沾光,可謝莫如倒霉,謝家最輕也是滿臉灰,好不好的就要跟著吃掛落。或者,謝莫如顯貴之後,謝家如當年方氏一般下場啊!

謝松道,「父親想的太遠了,兒子所不能及。至于莫如將來是不是平淡,怕也不是你我父子二人可以做主的。」殺謝莫如母族滿門的還沒愁呢,謝家自家就愁去半條命。

殺謝莫如滿門的實不必愁,除非江山顛覆,不然謝莫如真不能把皇家如何?何況謝莫如曾說過,無關對錯,只論成敗。謝莫如對政治有著清醒且冷酷的認知,起碼現在謝莫如對方家之事表現出一幅旁觀者的面孔。穆氏、方氏,于謝莫如,就像謝莫如自己說的,她既不姓方,也不姓穆,她姓謝。一個謝字,謝氏家族與謝莫如就是扯不開剪不斷的生死福禍啊。謝尚書一嘆,「希望我是杞人憂天哪。」

謝松笑,「父親看得到天方能憂一憂,兒子抬頭只見屋頂,故此憂不起來。」

謝尚書一樂,依舊道,「你終究要心中有數。」

謝松正色應下。

外面一陣煙火花炮之聲,謝松笑,「子時到了。」

謝尚書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

謝松撿起件大毛斗篷給父親披上,扶住父親出了內廳,夜空中煙火絢爛,滿城皆是花炮聲響。轉眼,又是一年春來到。

大年初一。

四更天,張嬤嬤就叫謝莫如起床了。

梳洗後,張嬤嬤已命丫環擺上熱騰騰的餃子,謝莫如道,「嬤嬤坐下與我一道吃吧。」

張嬤嬤應了,坐在謝莫如下首,紫藤忙添了幅碗筷。張嬤嬤對紫藤道,「你與梧桐先去用飯,一會兒就得跟著姑娘過去了。」紫藤梧桐行一禮退下,巧兒臘梅在一畔服侍,張嬤嬤看自家姑娘沒什麼精神頭兒,笑道,「一年就這一天,大年夜守歲,初一起得早。待中午回來,姑娘再好生養養神。」著夾個餃子給謝莫如放眼前的瓷碟里,道,「姑娘嘗嘗,這是三鮮餡兒的。」

謝莫如笑,「嬤嬤也吃。」

餃子一共四樣餡兒,一樣三鮮,一樣羊肉,一樣魚肉,一樣豆腐青菜。

謝莫如精神不足,每樣兒吃了一兩個,又喝半碗餃子湯,就飽了。正好素馨過來,素馨請了安拜過年,笑道,「太太說,今天公主二爺也要過來,讓我過來服侍姑娘早些過去。」

謝莫如道,「你來得巧,紫藤,拿個紅包給素馨。」

素馨笑著一禮,「謝大姑娘賞。」見謝莫如漱口,連忙過去一並服侍。

大年初一,謝莫如也應景兒的換了身大紅衣裳,梳好發髻,簪好珠花兒,坐在外廳榻上。紫藤梧桐拉著屋里服侍的上前拜年磕頭,張嬤嬤一人一個新年荷包。接著是院里的小丫環與粗使婆子們,亦各有所賞。杜鵑院下人有限,待下人們拜過年,謝莫如與張嬤嬤交待,「要是有人過來拜年,嬤嬤看著打賞。」

張嬤嬤應了,外頭天還黑著,又叮囑婆子提好燈籠把路照亮。

謝莫如先去正小院兒外行了禮,便帶著紫藤梧桐,後頭跟著素馨,一並去松柏院。剛出杜鵑院,見寧姨娘與孫姨娘結伴而來,孫姨娘施一禮,「大姑娘,過年好。」謝莫如側身受半禮,道,「姨娘好。」寧姨娘沒料到會與謝莫如走個踫頭兒,她腳下微滯,見孫姨娘禮都要行完了,只得跟著一道給謝莫如見禮,謝莫如依舊是側身受半禮。

謝莫如道,「母親還在休息,不必去請安了。」

孫姨娘道,「主母姑娘寬厚,是我等妾室福氣。只是今日不比他日,我們不敢托大,在門外行禮也是一樣的。」

謝莫如便不再多說,對梧桐道,「去同張嬤嬤說,預備給二位姨娘的過年荷包。」說完,對二人微一頜首,便帶著丫環婆子走了。

寧姨娘自認為活了幾十年,定力自制力也是一流的,而且,她在牡丹院反省好幾個月,也明白自己畢竟是姨娘身份,方氏在一日,她定要守姨娘本分的。但是,面對面時當真是難堪難耐。不是謝莫如刻薄,倘謝莫如肯刻薄她,寧姨娘簡直樂意至極。偏生謝莫如只是無視,謝莫如恪盡禮法,可是,從她的舉止言行中,你會清楚的明白,她的眼里心里根本對你視而不見,就仿佛你卑賤的不能入她的眼。

寧姨娘深吸了口氣,見謝莫如已走,對孫姨娘道,「妹妹,我們去吧。」

孫姨娘點點頭,她並沒有寧姨娘那種難堪屈辱的心情,她就是覺著大姑娘氣派十足,非常人所及。就是大姑娘眼里不大能看到她這個姨娘,孫姨娘也沒覺著如何,她娘家落魄,尚書府出三千銀子,說是聘,與買也沒差別。大姑娘不過是看不到她,又沒有欺凌虐待她,孫姨娘反覺著,大姑娘的視而不見比二姑娘的思量琢磨的眼神要好的多。

二位姨娘在杜鵑院外磕了頭,張嬤嬤出來,一人一個荷包,道,「姨娘們有心,大女乃女乃在休息,就不請姨娘們進來喝茶了。」

兩人依禮道謝領了荷包,各回各院。

謝莫如到松柏院,也是請安拜年這一套。

謝莫憂謝芝幾人已經在了,丫環在地上擺上軟墊,謝莫如上前磕頭拜年,道,「願祖父祖母父親平安如意。」

與謝莫如做姐妹十來年了,自記事起,每次看謝莫如拜年,謝莫憂都忍不住唇角抽搐。她們都是一個長輩磕一個頭,謝莫如倒好,仨長輩磕一個,可叫長輩怎麼分呢。

謝太太笑,「又長了一歲,也盼你平安如意。」發壓歲紅包。

謝莫如磕一個頭,得三個紅包。待她道謝坐了,謝莫憂帶著弟弟們給長姐拜年,兄弟姐妹之間不必大禮,謝莫如也備了荷包,紫藤連忙遞上,謝莫如給弟妹一人一個。

略坐了一時,謝柏與宜安公主便到了。沒人敢叫宜安公主拜年,主要是大家給宜安公主拜年,宜安公主笑,「公婆與大哥切不要多禮,坐吧。」

晚輩們給宜安公主和二叔拜了年,一人得了一個大紅包。謝柏給二老拜年,之後略說幾句話,謝尚書謝松謝太太連帶著謝柏宜安公主便要進宮,朝臣去給皇帝拜年,宜安公主謝太太去慈安宮給太後拜年。

謝太太對謝莫如道,「家里就交給你和莫憂了。」

謝莫如道,「祖母放心吧,過年都是喜慶事兒。」

謝太太笑,「這話是。」

謝莫如又道,「我估模過來拜年的族人肯定不少,內宅的事有我與二妹妹,外頭的事兒,吩咐丫環把外書房燒暖了,讓阿芝帶著阿樹阿玉,有大管家協理,也省得冷落族人。」

這話,大出謝太太意料,謝莫如理事,精細周全是真的,對于謝芝幾人,也僅止于精細周全了。平素里,謝莫如也不大與謝芝幾人說話,不想此時竟主動說讓謝芝幾人去外書房接待過來拜年的族人。而且,謝莫如安排的多麼妥當,讓大管家協理,肯定是不會出差錯的。其實就是讓謝芝幾人在族人跟前露個面兒,先弄個臉熟兒。謝太太看向謝尚書,笑,「我看行。」

謝尚書淺笑,「甚好。」

宜安公主都不禁多看謝莫如一眼,倘不是知道謝莫如親自出手將寧姨娘干掉,倘不是今日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宜安公主都不能信謝莫如就這般自然而然的抬舉出謝芝兄弟三人。真奇人也,宜安公主有些明白駙馬焉何對謝莫如另眼相待了。

謝莫憂的眼神都是感激又復雜,謝莫如仿佛就如同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根本沒什麼特別反應。倒是謝松交待三個兒子,「好生招待族人,有什麼不懂的問大管家。」

謝芝三人齊聲應了。

謝莫如謝莫憂送至二門,謝芝三人一直送長輩到大門口。

待回了松柏院,謝莫如便吩咐素馨過去外書房,親自瞧著,多籠幾個炭盆,罩上燻籠,熱水熱湯的供應上,命謝芝三人身邊兒的大丫環收拾出大毛衣裳送到外書房去,再命他們三人的小廝過去服侍。

一時,謝忠媳婦帶著家下管事媳婦過來拜年,謝莫如命素馨將賞錢發了,接著又是各處婆子過來磕頭,管事小廝們于二門外磕頭,皆有紅包賞錢可領。

安排好後,謝莫如捧著手爐靜坐,謝莫憂道,「大姐姐,男人們的賞錢,何不由外書房發呢?」

謝莫如道,「家中接旨為何面朝北方?」

謝莫憂一時愣了,她是想讓弟弟們施恩,如何扯到接聖旨的事兒呢。戚嬤嬤悄聲道,「姑娘,陛下坐北朝南,下臣朝北,是面上謝恩的意思。」下人們磕頭拜年,自然不是向著兩姐妹磕,媳婦婆子的能進二門,男人們在二門外,都是朝著主院兒的方向。謝莫如的意思,無非是說下人們領的是謝太太謝尚書之恩,而非謝芝幾人之恩。

謝莫憂道,「我就是覺著那樣便宜,沒別個意思,大姐姐可別誤會。」

謝莫如閉目靜坐。

謝莫憂扯著手里的帕子,撅撅嘴,也不說話了。戚嬤嬤暗嘆,謝家家風寬厚,謝柏尚主後,以後有孩子也是養在公主府的,長房就這幾個孩子,嫡弱庶強,哪怕如今平分秋色,謝莫如心志坦蕩,不大計較小節,不然謝莫憂這般不小心,倘換個人口復雜的豪門,怕早給人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及至中午謝太太謝尚書等人歸來,團圓宴已預備妥當,那碟昨日宮里賜下的福菜也沒忘了。

宜安公主也被謝柏請來一並吃團圓飯,宜安公主見著謝莫如還道,「太後娘娘問起魏國夫人。」

謝莫如有些驚訝,道,「多謝殿下告知,只是不知太後娘娘問家母什麼了?」

宜安公主坐于上首暖榻,一身大紅宮妝,雍容華貴至極,笑,「也沒什麼,就是問我不知魏國夫人可好?」

「既然太後娘娘有問,煩請殿下再有進宮時代為回稟,家母一切都好。」謝莫如笑意頗為歡快,她素來淡漠,宜安公主頭一遭見她如此快意,心下深覺蹊蹺,這事很值得高興麼。要知道,太後與大長公主也是頗多宿怨的。

謝莫如似無意解釋,坐在自己食案之後,自斟一盞醇香果酒,慢慢飲了。謝太太笑,「太後娘娘恩典,知道你高興,這席還沒開,你也莫喝醉了才好。」得等公主開席啊。

「何止恩典,簡直令我心驚膽戰。」謝莫如將酒盞往桌間一放,方道,「幸而太後娘娘是問我母親可好,倘她老人家要是問我母親可還在,豈不讓人多思多慮麼?」

宜安公主臉色大變,放松的脊背倏然直起,連忙道,「莫如,你切莫多想,太後娘娘脾性直率,只是隨口一說罷了。」這,這倘魏國夫人有個好歹,她可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太後向來是想起啥說啥的,上次一提壽安夫人,就叫壽安夫人吃了文康長公主的掛落。其實說起來,壽安夫人何其無辜,可誰叫太後娘娘身份尊貴呢?她老人家即使有錯,倒霉的也是身邊兒人。這件事還不是吃掛落這般簡單,魏國夫人但有萬一,她同時得罪夫族與皇室,立足之地何在?這般一想,溫暖如春的暖廳內,宜安公主竟驚出一身冷汗。

謝太太臉色也不大好,打圓場道,「是啊,想是太後隨口一說。」大過年的,真叫人提心吊膽。

謝莫如並不是隨意糊弄的性子,她道,「上次陛下並無一言,直接賞賜母親,且賞賜的是綢緞古玩,可見就是賞賜。此次太後只是一問,未有所賞。由此可知,太後身邊有小人哪。」

謝莫憂都想說,唉喲,照謝莫如說,誰問魏國夫人,還就得賞點兒什麼東西才成啊。就听謝莫如繼續道,「我們這等尋常官宦之家,過年都忙得暈頭轉向,何況皇家?太後娘娘主持宮宴,賞賜誥命,如何會突然想到家母?自我記事起,家母一直隱居杜鵑院,這十余年,從未見太後娘娘問及。事反常必為妖,年節忙碌之余,大節下,喜慶的日子,太後娘娘百忙之中問及家母,可見必有原因。」

「家母得陛下恩典安居杜鵑院,太後娘娘若有心一問母親居杜鵑院境況,必如陛下一般,多少都會有所賞賜。既無賞賜,若有心一問,必是問生死。而听殿下所言,太後不問生死,單問好壞,又無賞賜,由此可知太後此問,定由小人而起。」若胡太後問生死,倒有可能是皇帝秘授,如今這隨口一問,何等唐突,定非出自皇帝授意。那麼,只能是身邊兒人挑撥了。

宜安公主正色道,「太後身邊,皆是忠僕,莫如,你只隨口一猜,並無證據,可不好這麼隨口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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