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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素給何老娘一嗓子嚇一跳,這才醒過神兒來,笑,「我以為什麼事呢。這事急什麼,這也只是春闈一榜,上這榜的,只是貢生,擇日還要去昭德殿殿試,殿試之後,再行排名,方是進士榜。進士榜排出來,還得三天後,則是三甲與眾進士簪花夸街,去貢院拜孔聖人。」

何老娘開始有些懵,不禁問道,「這麼說,現下還不是進士?」

「不是。」

何老娘立刻緊張起來了,也不提賣書的事兒了,道,「考舉人時可不是這樣啊,直接考出來,說誰就是誰了。這麼說,阿念榜眼的位子還不準呢?」

何子衿見她舅進來連口水都沒喝呢,連忙捧了盞茶水過去。沈素接了,呷一口,見自己姐姐也正瞅著自己呢,沈素笑道,「進士之後可是直接能做官的,自然要比舉人更難考。不過有個好處,凡上貢生榜的,只要參加殿士,從不絀落,只是重新排名罷了。也就是說,現下的貢生,已是十拿九穩的進士了。」

何老娘拍拍心口,與沈老太太道,「可是嚇死我了。」想到家里倆進士妥妥的了,只是要再考另行排名,何老娘也沒有半點懈怠,忙道,「阿素,這上頭你最精通不過,趕緊去知會那幾個傻東西一聲,別跟那些人絮煩了。待他們進士的事兒下來,還愁沒人來賀麼!先回屋兒念書去!九十九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可別放松了。把殿試考下來,要是那名次再能往上挪挪,豈不好!」何老娘甚至想著,明兒再去拜一拜菩薩,听說三甲是三個人哩,正好他兒子一個,阿念一個,阿洛一樣,這才光彩哩。何老娘心下美滋滋的想著,又把兒孫殿試的事兒拜托給沈素了。

沈素笑將茶吃了半盞,隨手放在手邊幾上,起身道,「大娘放心吧,有我呢。」一笑去前頭書房了。

何老娘與沈老太太道,「誒,親家誒,你有福啊!阿素多出息!」

沈老太太笑,「看你說的,女婿難道不好?」

何老娘呵呵笑,「阿恭這孩子,別的好處先不說,疼媳婦是真的。別看我們這些年在老家,不比親家你在帝都光鮮,可在老家,咱們日子過得也順溜,有時我都想,阿恭就是一輩子考不□□名,家里日子也夠過了。哪里敢想現在呢。」何老娘也是個知足常樂的,只是如今兒子孫女婿都有出息,難免就要翹尾巴了。她老人家此刻卻是無師自通,欲揚先抑,道,「要說老何家祖上,其實沒念書的這根筋。」

沈老太太道,「女婿這還算沒念書的筋?多少人考到白頭呢?女婿文章火侯是有的,只是前些年時運不濟罷了。」

「不是不是,老何家往上數一千年,一個官兒都沒出過,都是苦哈哈種田的。就他們那族譜,翻開來都是一股土腥子味兒。」何老娘絮絮叨叨的,正想著如何引出下文呢,就听她家丫頭片子道,「可不是麼?我們老何家是沾了老蔣家的光啦!祖母,你祖父是前朝的大官兒是不是!」

唉呀!丫頭片子太有眼力啦!

何老娘可不正是想說這個麼,見丫頭片子給自己抬轎,何老娘立刻抬起下巴,嘎巴脆的道,「可不是麼!我祖父那會兒,官兒還是小的,只是五品。我祖父的祖父,那才是大官兒呢,官至正二品!那會兒提起芙蓉縣蔣家,就是州府也知道的!」

沈老太太頗是吃驚,道,「親家!原來你娘家是那個蔣家啊!那可是大戶人家!」

「哎,祖上是大戶,到我爹的時候就不成了!」何老娘不想提娘家那些糟心事,她只看現下,笑嘻嘻地,「我呀,什麼都從娘家帶了來,就把我們老蔣家的文根帶了來。」

沈老太太道,「怪道我當初一見女婿就覺著女婿不凡哩。」

何老娘假假謙道,「有啥不凡的?就是個實在人,也就眼楮比人大些,鼻梁比人高些,面皮兒比人白淨些,身量比人筆挺些罷了。」

何子衿听這話,忍都忍不住,扭過頭偷偷沖她娘笑。沈氏也是笑彎了眼,忍不住道,「看母親你把相公夸的。」

「哪里有夸,都是實話!」何老娘斬釘截鐵道,當初她為什麼不願意親事啊,何老娘看自己兒子如天上神仙,怕唯有王母娘娘家的仙女才能配兒子。結果兒子相中一鄉下村姑,死活要娶,你說,叫哪個做親娘的能願意?不過,很早何老娘就認頭了。尤其近些年來,何老娘頗覺著兒子有福,娶了沈氏。雖是鄉下村姑,娘家兄弟爭氣,縱沈家人丁單薄些,只看沈玄兄弟四人,眼瞅也就起來了。而且,沈氏也會過日子,又給老何家生了兩兒一女,旺了香火,何老娘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如今兒子又中了進士,她馬上就是進士娘了,說不得以後還有誥命服穿哩。何老娘是越想越美。

小陳氏笑,「以前姑媽還常為了表哥與東頭兒的何三嬸子拌嘴來呢。」

何老娘甭看一把年紀,記性好的很,道,「就三婆子那德行,慣要拿她家老三與阿恭比,切,也不照鏡子瞧瞧,她家老三哪點兒及得上阿恭啊!」何老娘又順嘴同親家說了回族里三婆子如何摳門兒,如何送一份禮帶一大家子到她家吃席的事兒。至今說起來,何老娘也是有些生氣的。不過,說到三婆子,何老娘不禁想到拖家帶口來她家吃安席酒的梅家,道,「對了,不是梅家也有少爺考春闈麼?他家中了沒?」

這事兒,阿絳最清楚,阿絳道,「我們早去打听了,梅公子落榜了。」

何老娘將嘴一撇,道,「就他家辦的事,多傷陰德,不落榜才有鬼!拿著姐妹的嫁妝銀子去燒香求菩薩庇佑,菩薩得多缺銀子才受他這香火啊!」

沈老太太也是嘆氣,「雖孩子多,在帝都也還能過下去,要我說,不給別添置也就罷了,這樣把閨女的嫁妝銀子花了,以後嫁到婆家可如何做人呢。」當年,因閨女攀上縣城人家,也就是何家。沈家雖窮,也是盡了最大力陪嫁閨女,還賣了二畝地給閨女買了個小丫環翠兒。雖然後來何老娘知道這事後悔的了不得,覺著沈家還不如干脆陪嫁二畝地實在。但這也正說明沈家厚道之處。如梅家這樣先把女孩兒嫁妝銀子拿出來花用的,委實少見。

說一回梅家落榜的事,何老娘心下愈發熨帖了。

殊不知此時,梅家也在念叨何沈兩家。

梅二太太就與丈夫梅員外郎絮叨道,「當初前頭兩處宅子要賣,我就說家里人口多,不管怎麼節省些,該再置處宅子。老爺不說話,老太太太爺上了年紀,也不理這事。一個個鐵公雞一般,一毛不拔,結果兩處宅子都給沈大人買了下來,如何?風水頂頂好!沈家自從搬來,沈太太連得二子。這些家,沈大人非但財運好,官位也是節節升,現下都是從五品了!就沈大人空出的那宅子,前幾年出租出去,也是誰家租誰家順當,如今何家住了,唉喲,更是了不得,也不知他家怎麼這般旺!翁婿同登科!」

梅二太太說著,又是妒又是羨。梅員外郎拈須道,「婦道人家,只知神鬼事。二郎文章火侯未到,再讀三年就是。」

梅二太太氣的臉色煞白,索性一摔簾子,自己出去了。

何家不知梅家諸事,此次碧水縣除了何洛、何恭、阿念三人,還有三個是臨縣的,與何洛相熟,也便一道住在沈何兩家,那三人,只一位姚舉人中了。另外兩人落了榜,好在六人能中四個,已是極難得的了。那二人雖失落,也並不顯露出來,反是讓四人一意備考殿試,他們幫著在外頭張羅著打打下手,或者,想一想下一步是回家待考,還是在帝都備考。

帝都居,大不易。

何家這是有沈家為援手,主要是宅子不用錢,何家也帶足了家用,這才過得略寬松,但平日里也是很節儉的。他們自是願意再試一試,只是,這幾年在帝都得有個生計才行啊。

沈素倒是樂得助人,問他們可願意去大戶人家坐館,雖是教導孩子們,擠一擠時間,也能研讀學問。還有一樣,在大戶人家坐館,非但每月有束脩拿,筆墨紙硯吃穿用度,都是主家出了。二人想了想,倒也願意,沈素便去給他們安排了。坐館之事,一方願意不行,得雙方看對眼才成。

不過,二人也不急,他們想等著殿試出來,賀一賀何恭幾人,再行坐館不遲。畢竟大家在一起這些日子,交情都不錯,再者,這以後也是人脈。何況何恭幾人眼瞅比自己二人先行踏上仕途,這等關系更當好生經營。

也不過待了十來日,便到殿試的日子。

此次殿下便不似當初去貢院考試那般,背著書香,扛著被子卷,拎著恭桶啥的。殿試時,什麼都不用帶,筆墨都是宮里預備。而且,貢生們因是去宮里考試,穿戴上且得講究,都要穿衫。

什麼是衫呢?

這是當下學子士人都愛穿的一種衣裳,圓領長袍,用細白棉布做,綴黑邊,交領大袖,中系玄色腰帶,甭提多俊俏了。這衣裳一穿,便是個丑的也能添三分風彩,更不必提何洛阿念正當少年。

何老娘都叫好,贊道,「唉喲喂!這衣裳真俊!看咱們阿洛!看咱們阿念!唉喲喂!」又叮囑兒子,「出去把阿洛阿念看好了,這樣俊的小子,有人搶咧。」把倆人都贊的不好意思了。

何恭年歲長些,但也不過三十出頭,他本就好性子,日子過得也順溜,平日里就是個溫和模樣,這身衫一穿,硬顯出幾分雅致來。沈氏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深覺自己當年有眼光。

就姚舉人年紀大了些,這身衣裳一穿,也倍顯精神。

陳姑丈贊道,「什麼叫一表人才,這就是一表人才啦!」

當然,一表人才里穿的都是大紅褲頭,主要這是何老娘的意見,要知道何老娘當初種種安排,貢院一去,六中其四。這當然是幾人文章到了,但,幾人也難免有些迷信心理,覺著穿紅褲頭比較保險啥的。

因要去殿試,斷不敢遲了的,外頭馬車已備好,四人辭了家人,坐車往宮里去了。

從何恭等人一走,何老娘就張羅著去西山寺上香,那里菩薩最靈,當初春闈前,何家就是去西山寺上的香,結果,翁婿倆都中了!

因殿試就是那九九拜後的最後一哆嗦,孩子們去殿試了,何老娘就打算帶著一家老小去廟里最後這一哆嗦,一定不能在神明界給孩子扯了後腿!

何老娘揣足了香火銀子,借了沈家的馬車,沈老太太在家也無事,且又是女婿和孫女婿的殿試,她老人家索性也帶著江氏一道去了。西山寺香火極旺,何家只是小戶,排著隊燒了香,因何老娘捐了十兩香火錢,知客僧還請了兩家人進去奉茶,說了一些佛家因果。何老娘極是喜悅,主要是,她抽了個上上簽,听著僧人解過簽,吃過茶,就帶著一家子下山回去了。

沈老太太見沈氏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問她可是不舒坦,沈氏道,「就是覺著腰酸,累的慌。」

何老娘覺著媳婦有些嬌氣,以前在老家也沒少去上香啥的,什麼事都沒有。就是在帝都,也陪她來西山寺上過香,平日里都沒事,怎麼跟沈老太太出來就累的慌的。沈老太太心疼閨女,顧不得何老娘怎麼想,連忙令小廝去叫了幾個滑竿,一家子坐著滑竿下的山。待回了家,也不見沈氏臉色轉好,沈老太太忙讓江氏拿了帖子著人請大夫去。

沈家雖用不起太醫,請的也是宮里竇太醫家的藥鋪子里的坐堂大夫,那大夫也姓竇,一搭沈氏的脈便起身給何老娘沈老太太道喜。沈老太太還沒明白過來,不由問,「什麼喜?」

竇大夫笑賀道,「沈女乃女乃有喜了,可不是大喜。老太太,大喜啊!」

唉喲!何老娘與沈老太太一並歡喜起來,何老娘連忙搶著問,「大夫,您好生給我媳婦瞧瞧,我媳婦今天去山上上香,可能是累著了。在廟里就說累,先時我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再不能叫她去的!」

竇大夫笑,「沈女乃女乃脈象倒還安穩,不過,先開劑保胎藥吃一吃,這已三月了,胎兒已是成形,平日里小心些,並無大礙。」

「三個月了!」何老娘驚嘆,又說沈氏,「怎麼你也不知道?」

當著大夫,沈氏現下怎好答。

竇大夫很快就寫了方子,何老娘命余嬤嬤封個大紅包給大夫,竇大夫一笑謝過,接了紅封。這也是當下習慣,倘是出診遇到孕事,一般人家都要給大夫個喜封的。

竇大夫開過方子便告辭了,兩家人高興起來,何老娘搓手直道,「我就說帝都風水好!你看阿素媳婦,來帝都生倆兒子!我家一來帝都,這風水也起來啦!」

何子衿在一畔涼涼道,「唉喲唉喲,就知道生兒子,閨女就不好?」

何老娘哈哈笑,「我哪里敢說你不好!閨女小子一樣,反正有阿冽俊哥兒了,再來個丫頭,湊一對好!」

沈老太太也是高興,坐在閨女床邊,道,「這樣不留心,虧得沒出事,不然可怎生了得啊。」

「是啊是啊,又不是新媳婦時候,怎麼自己個兒都不曉得?」何老娘想起來也是後怕。

沈氏尷尬道,「我這生俊哥兒都七年了,再沒想到能有身子的。這幾個月沒換洗,還時有困覺,精神頭兒也不似以往,我以為是到了年紀要絕經呢。」

何子衿笑起來,「娘你才三十幾,人家四五十生孩子的都有,怎麼就想到絕經上頭去了啊。」

沈氏豎起眉毛,「你個丫頭,怎麼啥都亂說!」這,這都還沒成親的。唉喲,她打哪兒知道的這些個啊!沈氏真是愁的慌。

何子衿笑嘻嘻道,「娘你就安生養著吧,這是咱們家的大喜事,咱家啥都不缺,就缺孩子。看,連我祖母這重男輕女的,也不嫌你會生閨女,你也別有壓力,只管好生養著。」

「去去去。」何老娘把丫頭片子推開,道,「哪兒都有你。你一大閨女,知道啥?去廚下給你娘炖個雞湯,還有,叫小福子去把安胎藥抓來,今兒你娘累著了,可得好生歇一歇。」

沈氏笑,「哪兒就如此了。」

何老娘說什麼不讓她起身,笑道,「今兒正好是殿試的日子,這可不是喜頭麼。你躺著吧,等阿恭回來,看他怎麼樂吧。」

沈氏很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一把年紀了……」

「在我跟你娘面前,你還敢稱一把年紀?」何老娘哈哈笑,也不覺媳婦嬌氣的,笑道,「剛丫頭片子說的對,人家四五十還有生孩子的呢。你啊,就是這種生法?當初生了咱們丫頭,我也是盼好五六年,盼來了阿冽。有了阿冽,你又沒動靜,隔了四年,才生的俊哥兒。今俊哥兒七歲,可不又有了麼。我今兒還得一上上簽呢,可不就應在咱這孩子身上!」

何老娘越說越高興,待傍晚貢生們回來,都去何老娘屋里請安,何老娘瞧著兒子就一臉笑,道,「阿恭先回房,瞧瞧你媳婦去。」

何恭還問,「子衿她娘怎麼了?」平日里媳婦都是在母親這里陪著的。

何老娘只笑不答,賣起關子來,道,「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何恭有些模不著頭腦,去看閨女,何子衿笑,「我倒想告訴爹你,可惜祖母已經用銀子堵了我的嘴,不叫我說哩。」

說到這個,何老娘頓時肉疼,哼一聲,「你還好意思說!」封口費竟然要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哩,也不怕噎著!何老娘討價還價還到八百錢!也是一筆不小數目啦!怪道說一個閨女三個賊,何老娘現下就想求菩薩保佑再給她生個乖孫,不然再來這麼個丫頭片子……嗯,那啥,就是再來個丫頭片子,她老人家也不嫌棄就是啦!

何老娘跟何子衿都不說,余嬤嬤也笑道,「老爺趕緊去吧。」

何恭便去了。

回房一見媳婦躺床上了,何恭雖有些擔心,可想到剛剛母親閨女都是喜色,便笑道,「我剛回來,母親就叫我過來看你,怎麼了?」

沈氏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同丈夫說了有身孕的事。

何恭登時大喜,他真不愧他娘的親兒子,笑道,「我今兒殿試,乖兒子就來助威了!」

「就知道兒子兒子的!」沈氏嗔一句。

「閨女一樣好。」何恭倒不介意是兒子還是閨女,他道,「你看咱們子衿,多懂事,人也能干。這樣的閨女,不要說兩個,十個也不嫌多呢。」

沈氏也不愧何老娘的兒媳婦,盡管婆媳二人脾性不同,但相處多年,沈氏也沾染了些何老娘的毛病,她道,「今兒個陪母親去西山寺上香,母親還投了個上上簽,然後,回家就診出我有了身子,你說,多巧呀。」

何恭立刻道,「這正是應在咱們孩子身上。」

沈氏也是這樣認為的。

夫妻倆很是說了些貼心話,當晚,何老娘沒叫兒子過去她屋里吃飯,而是命翠兒端了飯菜到兒子房里,讓他們夫妻自己用。

就在沈氏有身孕的喜氣中,阿念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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