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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振軒打量著章乃春和琴官,他二人也正打量著他。

兩下里都在內心贊嘆對方。

白振軒給二人斟了熱茶,琴官喝了一口,便把茶盅捧在手里。茶水的熱度通過茶盅煨著手心,十分舒服。

三人寒暄了幾句,便直奔主題。白振軒坐下撫琴,一曲《度香主人》彈畢,滿屋子余音裊裊,甚是回味。

章乃春雖是常在戲園子里逛的,卻總是只關注相公們的美色,對于琴棋書畫並不內行,他道︰「要我說白少爺這琴已經彈得出神入化了,怎麼還要請琴官指點?」

「琴藝還怕精益求精嗎?」。白振軒莞爾一笑。

章乃春暗忖,恁你彈得再好,也是沒有機會在丞相大人跟前露臉的。

琴官適才听白振軒彈的佳曲,手已癢癢。他走到白振軒身邊,白振軒連忙讓出了位置。

()琴官的手指在琴弦上劃出一連串樂音,登時行雲流水,滿室生香。他帶著絲羞澀對白振軒道︰「《度香主人》我從未彈過,所以沒法和白少爺切磋一二,不如彈些別的曲子供白少爺取個樂子,還請白少爺不要嫌棄。」

「琴相公謙虛了,願聞雅奏。」

琴官也不推月兌,重新給琴弦定調。

這把焦尾古琴是琴中上品,但恐怕閑置得有些年頭了,適才听白振軒彈奏時,覺得一三兩弦低些,收不緊,他便和了一會兒琴,將一弦、三弦各調慢一徽,再將二、四、五、六、七諸弦,仍用五音調法調好。

接著散挑五,名指按十勾三;散挑三,中指按十勾一,彈了幾個《陳摶得道仙翁》,又點了些泛音,彈起《結客少年場》這套琴來。

只見他手指在琴上輕攏慢捻,吟揉綽注,來往牽帶,抑揚頓挫,整個人都慷慨激昂的。

白振軒听得入了迷,方知今夜未請錯人。琴官雖未彈奏《度香主人》一曲,卻已將彈琴之各種技法,情態融合展露無遺。白振軒原就是琴中高手,一點即通,登時是兩眼放光,滿心順暢,猶若三伏天吃了冰鎮瓜果,整個人都清明無比。

琴官彈好了琴,拿眼斜睨著白振軒,見燈光中白振軒的容貌天下少有,好個白衣秀士,不禁心旌蕩漾。

而白振軒猛然見琴官痴痴看著自己,他柳眉貼翠,鳳眼斜 ,流波低盼,粉靨嬌融,知其長期在戲台上扮演小旦,難免對自己的身份意識錯亂,漸漸有了女兒之態,便登時生出反感來。

自己和章乃春之流終究不一樣,雖然憐惜琴官才情,但依然有了逐客之意。

「琴相公琴藝卓絕,今夜得聆雅奏,三生有幸,但是琴相公演出一天也累了,白某就不強留,還是讓相公早些回去安歇。」白振軒向琴官深深作了個揖,言語雖然溫婉,態度卻已冷淡。

章乃春已听出白振軒的弦外之音,偏琴官對白振軒有了幾分情意,哪里舍得離去?他從琴座上起身,走到白振軒身邊,一雙眼楮只管肆無忌憚地 著白振軒,笑道︰「哪里就那麼嬌氣了?從前在戲園子里演出完,還陪章少爺喝酒去,通宵達旦,也不覺累。」說著,一只手搭在了白振軒肩上。

白振軒身子一僵,面色已十分難看。

章乃春忙拉過琴官,道︰「夜已深,廂房內還住著其他家人,恐琴聲叨擾到他們,今夜就先到這里吧!」

白振軒尋著台階,忙開門去喚松塔。松塔並著四兒和黃梔快速出現在廂房門外。

「可是白少爺何時再相邀琴官奏琴?」琴官一腔熱情正旺,不依不饒的。

白振軒忙客氣道︰「等相公方便時再讓松塔去請。」

「不必松塔請,我方便時自來便是。」

白振軒頓了頓,拱手作揖謝過。

琴官還要再說什麼,卻見章乃春冷冷瞪了自己一眼,方將多余的話咽下。

旋即,四兒和黃梔上前將衣架上的斗篷取下,各自給主子披上。

松塔已點好了燈籠,在前頭引路。

白振軒又將章乃春和琴官一直送到園子出口,琴官有意讓白振軒將他們送到他們入住的南邊的寺院廂房,奈何章乃春死活不讓送了,便依依不舍地辭了白振軒,一路悶悶而去。

白振軒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樹屏竹徑深處,方折回身子。

一路月華如練,白振軒回想剛才的情景,只覺一場荒唐,不由搖搖頭,啞然失笑。

「少爺笑什麼?」松塔提著燈籠跟在一旁問道。

「笑天下可笑之人。」白振軒瞥了松塔一眼,笑容更甚,大步流星而去。

**************

章乃春和琴官從東邊園子一路走到了內殿,正穿過內殿向南邊廂房而去。

因著兩人都不說話,連帶著四兒和黃梔也大氣不敢出。

琴官拿眼偷瞧章乃春,見他整張臉都冷若冰霜的,知其因為自己對白振軒動了非分之想而不悅。他原想使性子不理他,奈何在錦繡班登台以來,一直是他捧著自己,自己才能在其他小旦中出挑,登台的行頭,平常的打賞,哪樣不是來自這個金主?自己怎麼可能因為一時心動而得罪他?

想到此,琴官換了笑顏,去拉章乃春的衣袖,章乃春先是往回拽了幾下,終是拗不過琴官糾纏,遂停住腳步 了他一眼,道︰「白少爺和你不是一路的,你別在他身上白花心思了。」

「白少爺和我不是一路的,難道章少爺和我就是一路的了?」琴官滿月復委屈,大紅斗篷風帽之下,一張女態的面孔宛若姮娥降世、西子復生,更加我見猶憐。

「我和你,逢場作戲可以,曖/昧不清也可以,但絕不能動真格的。」章乃春面色一沉,冷聲道。

琴官登時眼里汪了兩汪淚水,嬌柔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是章家單丁獨苗,延續家族香火責無旁貸。所以你把我當姐們兒可以,你把我當哥們兒也可以,但是那種關系絕對不可以。」

章乃春說著背手穿過通往南邊廂房的圓形拱門,撇下琴官不再理會。四兒慌忙追了上去。

琴官看著章乃春的背影,充滿迷惘。

章乃春變了,從前自己任性時他會捏捏他的臉頰,拍拍他的手,攬著他一同走的,可是今夜他竟棄了他,徑自離去。

「相公,夜深天冷,咱們也回去歇了吧。」黃梔在一旁小心提醒著。

琴官這才回神,拉緊了斗篷,期期艾艾地攜著黃梔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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