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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 禪翁可解意

原本也一臉驚訝的綠佩和侯寧登時不屑起來,以為只是守株待兔的把戲。唯獨溫榮眼中欽佩更甚,笑道,「令高僧久等了,十分抱歉。」

清婉聲調如山中清泉,內里又自有一股豪杰的爽然之氣,解開前世記憶的困頓和羈絆後,溫榮心境更加平和了。

風拂過枝葉,光影在溫榮等人面上來回晃動,不過片刻功夫,二人已打了一回機鋒。

番僧垂首,指著簇新的茶具說道,「貧僧走南闖北多年,領略各地民俗風情,大千世界所謂千秋不過過眼雲煙,可貧僧唯獨對茶道情有獨鐘不能忘懷,每到一地必要與當地茶道大家切磋一番。貧僧孤陋寡聞,才知曉原來王妃極擅茶道,更有超乎尋常的點茶技藝,在聖朝可謂數一數二,還請王妃不吝賜教。」

溫榮笑道,「賜教不敢當,若高僧不嫌棄,我願親自煮道茶湯。」

番僧搖搖頭,「王妃請坐,貧僧來煮王妃品嘗賜教。」

說罷番僧自顧在茶爐旁坐下,莊上婢子僕婦也送來了時令的新鮮果子。

綠佩將藤席扶正,令溫榮坐得更舒服些。溫榮在旁認真地觀察研習番僧煮茶的姿勢方法。

溫榮驚訝地番僧竟然將茶具放入滾沸的湯水中煮了片刻,再用竹夾取出放置一旁用山泉水養著。

似猜出溫榮心中疑惑,番僧一邊手不停歇地碾茶篩粉,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煮茶之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具亦是同樣道理。貧僧正將茶具養于石池漫流的山泉水中,如此可保倒入茶碗的茶湯味正香純,不受那等污濁之物侵擾。」

溫榮大受啟發,雙手合十,恭敬地說道,「高僧所言有理,高僧茶道遠勝我等凡夫俗子。今日能親見高僧煮茶,可是受益匪淺。」

番僧神情仍舊寡淡,其身前泉水已三沸。可番僧聲音仍無一絲波瀾,「王妃謬贊,貧僧不敢貪功,此法是從一個喚作狄羅的小島國學來的。貧僧有此愛好。故熟能生巧,但輪起天資遠不及王妃。待王妃到了貧僧的年紀,單憑茶道一技,就能名滿天下。」

番僧神情語調平緩,好似在說一件再理所當然和尋常不過的事情。溫榮心潮微動,以她對番僧的了解,知曉番僧並非在阿諛奉承她。

溫榮也一向以茶道、畫技、棋藝為傲,故不虛偽謙虛。由衷感謝了番僧對她的極高贊譽。溫榮也知曉番僧非貪圖名利的俗人,無心和無意旁人夸贊。溫榮干脆不再費神思說話。只安安靜靜地欣賞番僧行雲流水般、令人賞心悅目的煮茶技藝。

很快番僧將茶湯煮好,洗過茶碗後,碧色茶湯勻勻地傾入茶碗之中,茶面微隆起,番僧倒茶湯時能不激起一絲波紋。茶藝映照心境,溫榮自嘆弗如,她的茶藝確在巔峰,可亦在瓶頸,她需要做的並非是精益求精,而是破這層心境。

番僧煮的是溫榮再熟悉不過的禪茶,可溫榮卻是第一次嘗到如此純粹的禪茶湯。

溫榮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品嘗著,每一小口茶湯皆要在唇齒間停留片刻,待唇齒沾染上禪茶湯的清香,才順著咽喉緩緩滑下。

不知怎的,溫榮胸口忽然酸澀起來,分明是回甘無窮的上品茶湯,可她卻似嗅到了柑橘香氣。

溫榮眼前浮現出李晟的身影,這會兒她在陰涼處品茶湯,吃茶果子,可晟郎呢?該是手握刀戟、騎于馬背,正馳騁在炎炎沙場上吧。或許因為連日疲憊征戰,晟郎原本束白玉冠、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已經松散了,銀白盔甲上滿是塵土和凝結的血污,聲音嘶啞,滿面胡茬……酸澀的氣息侵入心底涌上鼻端,溫榮連連眨眼,輕輕咳嗽掩飾在她血液里瘋狂肆虐的思念。

番僧將茶碗放至茶案,抬頭問道,「王妃從茶湯中品嘗到了什麼。」

溫榮怔怔地看著冰玉翡翠般清透的茶湯,愣愣地說道,「思念。」

番僧神色仍舊如常,「貧僧煮的是再純粹不過的茶湯,未摻七情六欲,王妃品嘗到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溫榮苦笑,正因為是一片空白,所以才能隨意渲染各種色彩。

溫榮不舍得再浪費一息時間了。

就在溫榮要開口尋求幫助時,番僧先說道,「與王妃已有數面之緣了,能有此相對品茶說話的機會十分難得,貧僧有一物贈王妃。」說罷番僧自隨身的褡褳里取出一只麻灰荷囊,「此香料亦來自狄羅國,雖尋常,卻也有些意趣。」說罷番僧將荷囊放在茶案一角。

溫榮眼楮一亮,她今日求的正是異香。溫榮雙手捧過荷囊,隱約嗅到一股淡雅蘭花香,溫榮面露疑色,她擔心此香太淡,起不了作用。

溫榮謙虛地問道,「高僧言此香有意趣,可否詳說一二。」

番僧頜首道,「此香聞著雖淡,卻有極強藥性,並非尋常蘭花所能制。狄羅國方圓不過千里,四面環海,而用于提煉此香的蘭草只生長在海崖之上,此香稱做海蘭香,中原不得見。」

溫榮大喜,迫不及待地問道,「不知此香有何藥性。」

番僧唇齒張合,只吐露二字,「提神。」

溫榮毫不掩飾面上欣喜,怪道她先才猛地覺得神清氣爽,偶爾的困意也徹底消失不見。溫榮連連道謝,命碧荷將此物仔細收藏好。

番僧對溫榮的誠摯感謝並不以為意,微闔眼盤坐在席子上歇息。

溫榮略思索後說道,「高僧乃是雲游四海,如閑雲野鶴般的高人,定然不願被困在這方狹小之地。我代王爺向高僧道歉,原先多有得罪之處,還請高僧見諒,不與我等凡夫俗子計較。」

見番僧無開口的意思,溫榮頓了頓又道,「雖有不舍,可若高僧要離開,小女絕不敢阻攔。」

番僧明顯是被李晟困于此地的,溫榮今日敢出此言,也是篤定晟郎出征後,其名下所有莊子僕僮,皆由她一人管理,她一人說的算。

番僧面上現出一抹極淡笑意,「王妃不必擔心,到了該走的時候貧僧自然會走。困住貧僧的並非這一方院子,而是未了心事,今日見到王妃,貧僧這樁心事也算了了。罷了,時辰已晚,王妃也該回府,就此一別。將來王爺、王妃雲游玩山水之間,若有緣還能再見。」

溫榮一怔,旋即站起身,朝番僧深深鞠一躬,再抬起頭,番僧已經背起褡褳,轉身要回廂房。

溫榮趕忙說道,「小女先才觀高僧煮茶技藝,深感欽佩。小女也知高僧不屑,但仍希望高僧可以將點茶一技廣傳出去,再發揚光大,高僧定知茶膏,而點茶就是用茶膏一點二勾三劃罷了。」

一點二勾三劃?番僧背影漸離漸遠,可爽朗笑聲卻傳了,「听似簡單,可這三步間卻藏了萬千變化,非王妃這般玲瓏人不能啊。罷,貧僧便先替王妃開道,若要發揚光大,王妃還是靠了自己吧。」

……

溫榮離開莊子時特意交代了僕僮和僕婦,若番僧要走,誰都不許為難和阻止。

待溫榮回到南賢王府已經過了酉時,碧荷去廚房簡單煮了幾碗,溫榮換身窄袖絹袍,又吃了小半碗填肚子後,不待休息就直接去李晟書房了。

碧荷掌燈,綠佩碼好排染毛筆,又在書案鋪上宣紙。

溫榮凝神端詳賢妃畫像片刻,眼底慢慢現出光亮,溫榮很快回到書案前揮筆而作。

一個時辰,一幅栩栩如生仕女圖躍然紙上,綠佩和碧荷湊上前,連連驚嘆,溫榮所作與李晟畫的賢妃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一些細微的神情和姿態變了。

溫榮所作賢妃像的眼楮要更加靈動,似乎就在直視你,甚至隱隱透著股涼意,不知為何,看久了,綠佩和碧荷的脊背都有些發涼。

「綠佩,你到隔間將古磷粉拿來。」溫榮吩咐道。

那古磷粉也是李晟告訴溫榮的,道士和戲班子常會用到此物,古磷在夜里會發出幽藍冷光,不小心觸踫過急還會燃燒將人灼傷。

溫榮命碧荷將燈火離得遠些,再取冰放在桌案四周,直到周身開始發涼了,溫榮才執錦帕捂鼻唇,提軟毫沾古磷粉,先將她畫的賢妃像背面抹上古磷粉,又在畫像正面的少部分地方涂一些。

一切妥當,溫榮將畫像仔細收進匣子,待明日進宮交于謝琳娘。

將畫像交到琳娘手中後,溫榮就回府靜等謝琳娘消息了,不想也就在等消息的這兩日,坊間開始瘋傳關于王太後的流言。

甚後宮干政、一國雙帝、聖主軟弱無能……溫榮靠在軟榻上,滿眼興味地听綠佩繪聲繪色模仿坊間阿嬤的腔調,忍不住捧月復大笑起來。

碧荷打起簾子進廂房,「王妃,有兩封信,一封王爺的,還有一封是皇後殿下的。」

溫榮趕忙將手中葡萄放回果碟,拿錦帕擦擦手就去接信,有四五日未收到晟郎書信,她正擔心呢。至于琳娘那封,多半是告訴她準備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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