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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醉話

李恪坐在江承紫身邊瞧了許久,才緩緩起身,走出營帳。

營帳外,晨曦初露,天空泛出藍紫,又是一個晴天。

「公子。」小九一直等在營帳外,終于等到公子走出來。

「我們的人可到位了?」李恪平靜地問。

「已全然到位。已經將此處天險全然把守,只等夏州與朔方的新任守將派兵前來交接。至于幾個容易攻陷的點,我們的人已做了輿圖。」小九回答。

「要做得不露痕跡。」李恪負手而立。

「屬下明白,低調。」小九回答。

李恪沒再繼續說這些事,只吩咐小九好好守著營帳,保護九姑娘的安危。而他自己則是踏著清晨的露珠,從茂盛的草木間穿過,最後站在斷崖之前,看著遠處。

天氣晴朗,能見度極好,早晨的日光斜照而來。斷崖對面是大片草原,碧草如茵,一直延伸到淡藍色的遠方天邊,與天相接。而在地平線之外,目之所不能及之處,有突厥王庭。

上一世,他曾于公元629年正月主動請纓作為李靖的先鋒官,率兵于定襄大敗頡利,爾後一路追擊慌忙逃竄往吐谷渾的頡利。並于當年三月初,俘虜頡利。

爾後,因想到母親時常強調要低調,便不予請功,便裝入長安城。也是那一年入城,他第一次瞧見了阿紫。長安三月,風微涼,日光和暖。

一襲圓領窄袖的男裝,發帶飄飛,折扇在手。唇紅齒白,眉目干淨,身邊跟著俊秀的念卿,作小廝打扮。于長安三月的街頭張望,一雙明亮的眸對周遭的事物充滿好奇。

任憑誰都覺得那是個名門公子哥,然而他幾乎從第一眼就知曉眼前的貴公子是一位妙齡女子。

他斜倚在酒樓窗口,一直瞧著她,移不開眼。他琢磨著︰不知誰家淑女,一會兒得讓白澤去暗暗跟著打探打探。

靜女其姝,宜室宜家。

他想著迎娶這些貴女為妻之後的美好日子,不由得拈起酒杯放到唇邊,笑著喝了一杯,一顆心如同燦爛的春花。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來尋她的人。他手一凝,手中價值不菲的翡翠琉璃酒杯跌落在地,胸口無端發悶。他走過許多高山趟過許多條河流,見過無數美麗的女子,卻只有這麼一個能讓他移不開眼。可為何偏生她與弘農楊氏有關呢?

那來尋她的人,正是弘農楊氏觀王房老夫人身邊的芳姑姑。芳姑姑不知說什麼,她嘟了嘴,動作干淨利落地翻身上馬,爾後一騎絕塵,消失在長安的三月天。

李恪獨自惆悵了許久,回到淑妃宮里,當晚就病倒了。五個月後,他再度披掛出征,討伐吐谷渾。年邁的李靖對熟讀兵書的他贊賞有加,經過定襄一役,認為他是打仗的奇才。當即讓他披掛去征討久攻不下對峙多年的吐谷渾。

秋風蕭瑟,隴佑道上,狹路相逢,他殲滅了遭遇的所有敵人。爾後,又有幾次遭遇,戰斗異常慘烈,但好在都是他勝利。

李靖很是高興,將士們都覺得他是戰神。那時,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後躲在軍中,為國效力,不再踏足長安政治圈,便可以消除長孫無忌等人的猜忌。所以,他的心思只剩下打仗,連房遺愛、柴哲威數次勸他要提放小人,勸他早做圖謀,長孫無忌不會放過他。他也一笑置之。

第二年,淑妃生辰,他又打了勝仗,接了聖旨回長安。

城門口,歡呼的人群里,他也一眼就瞧見了阿紫。這一次是女裝,站在人群里。但那麼多的人,他不知怎的一眼就瞧見她。

她眸光晶亮,神情靈動,只努力踮起腳往這邊看。

他怕被她瞧見,便只裝著目不斜視,騎著戰馬,一襲戎裝,一臉威嚴里從人群里走過。

幾個月後,他迎娶了父親賜婚的楊氏嫡女。他期望過是她,也祈求過千萬別是她。挑落蓋頭的那刻,看到她嬌羞的臉,長睫毛輕顫。

李恪只覺得有一種宿命般逃不月兌的災難。之後的歲月,是她故去後,他日夜後悔的歲月。

此刻,李恪站在斷崖邊上,想到前世里的種種心潮起伏。

前世里的今時今日,他與阿紫還沒有相遇;前世里,要一年後的今日,他才會見到一襲男裝的阿芝。

「蜀王好雅興。」長孫朗聲道。

李恪並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長孫一襲青衫,衣袂拂過草葉,帶著朝露,緩緩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站在一起。

「此地易守難攻,真乃兵家之地。」長孫感嘆。

李恪眸光微斂,道︰「看來你也看了不少兵書。長孫尚書可真是煞費苦心。」

「蜀王字字有所指,可不應該。」長孫平靜地回復。

李恪輕笑一聲,並沒有說話。

長孫也沒計較,也瞧著遠處,然後伸手比劃了一下,道︰「依照此次突厥之行所見,那大片的草原不日也將是大唐的國土。」

李恪對長孫一族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即便這長孫一開始就與他攤牌,像是長孫一族里唯一清醒的那一個。然而,畢竟是間者出身的長孫家,陰謀陽謀可就是他們擅長的。眼前這人所作所為,難保不是另一種計謀。

因此,時時防備著長孫氏的李恪,便也不答話。

長孫覺出李恪的疏遠,只得輕嘆一聲,轉了話題,問︰「听聞楊九姑娘來了?」

「嗯。」李恪冷冷地回了一個字。

長孫听出他的敵意,也理解他的疏離與對立,畢竟自己家族里的人可是集成日里盯著太子之位,將李恪視作頭號阻力。即便他與那些自詡的世家名門鬧翻,但因了楊敏芝的關系,他到底還跟弘農楊氏有姻親,又加上他外祖母來自蘭陵蕭氏,家里還有個側妃是蕭氏。長孫家的人也不可能放過他。

罷了!

長孫也不是做什麼解釋,只與李恪並肩站在斷崖上,極目遠眺。兩人誰也沒有要先離開的意思,日頭漸漸升高,那些來尋兩人用早飯的侍從看到兩人站在一起,以為兩人在商議大事,也不敢走近,只遠遠地瞧著。

良久,日光盛大,照得兩人的春衫滲了薄汗。

長孫才輕嘆一聲,說︰「我倒是羨慕你們。嬉笑怒罵,皆不曾彷徨,知曉自己該做啥。哪像我,自小,天下大亂,我爹南征北戰,鮮少在家。他一旦在家,就是考察我們的功課,或者跟我們講我的祖父是個偉大的間者。為了家國安寧,只身一人去了敵國,與敵人周旋,一箭雙雕威震草原,爾後又用自己的智慧讓突厥分裂為東西兩國,再沒有能力橫掃中原。那時呀,我就覺得我長大一定要像我的祖父那樣,為天下太平國家安寧貢獻自己的一份兒力。蜀王呀,你可知,我記事起,就開始讀各種典籍,各種兵書,每日里勤加練習武藝。我夢想著我能成為我祖父那樣的人。」

李恪沒有說話,他知道長孫只是需要訴說,並不需要他一個字的回應。于是,他只是站在那里,任憑邊塞的烈日燻曬著。

長孫停了片刻,又繼續說︰「後來,大唐初定。父親謀算一切,跟我們說是為了保住姑姑與姑父。我也信了。因為在我心里,太子是比不上我姑父的。我認為我的姑父一定會給天下帶來太平盛世。那時的我呀,多希望我的姑父能問鼎天下。那麼,我就可以在我姑父的手下南征北戰,守家國安平,就有機會成為像我祖父那樣的人。」

長孫說到這里,再度停住,神情悲戚。

李恪等了許久,不見他說話,便略微側臉看他,問︰「怎麼不說了?」

「說什麼呢?自從你的父親做了秦王後,其實我已隱隱覺得整個家族都不對勁了。他們好多次會議听得我膽戰心驚,听得我絕望。」長孫垂眸,嘲弄地問,「而我此刻竟然在跟你吐槽,這算不算背叛我的家族?」

李恪掃了他一眼,反問︰「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說?」

長孫看著遠處的藍天,長嘆一聲,說︰「我能與何人訴?再說,我說不說,你跟我父親斗了那麼久,他們是什麼樣的,你還不知道麼?」

「那你還糾結是不是背叛了家族?」李恪鄙夷地撇撇嘴。

「也是。」長孫笑起來。

「還要不要繼續說?我今日心情不錯,若你要說,我就听著。若不說了,以後就別跟我說了啊。畢竟,你父親要對付我。」李恪也是徑直說。

反正長孫無忌要對付他,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說。」長孫哈哈笑。

「說唄。」李恪也是站累了,就尋了一塊石頭坐下,扯了草葉子隨便編織。

長孫也尋了個石頭坐下來,繼續說︰「昔年,姑父和我父親出征,我們兩家住得近。你堂兄他們總欺負我們。你和承乾每次都與他們打架,我每次要幫忙,我兄長總是阻止。」

「我記得。長孫沖一直就是陰沉沉的,還讓你少跟我走動。」李恪也答話。那幾年,住在太原的時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李建成的幾個兒子一直欺負他們。李承乾和李恪與他們打架,長孫總是偷偷來幫忙,每次都被長孫沖抓回去跪木炭,說他挑起事端。

「我大兄這人,我到現在也是看不透。只不過,我知道,我跟他的路越走越遠了。這可能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長孫頗為遺憾。

「嗯。」李恪應了一聲,心里想︰幸虧自己跟李承乾從小經營,如今還算不錯。

「你跟太子,大約也是這種吧。」長孫想到李承乾和李恪這幾年的事,也是一聲嘆息。

李恪卻是警覺︰莫不是這家伙是來打探自己與承乾的關系的?

「不過,你被彈劾,太子能站出來跟你站在一起。我還真是羨慕。」長孫又說。

「他是個恩怨分明,正直無私,看得清大局、為天下百姓著想的人。」李恪不咸不淡地評價。

「在我印象里,姑父常年征戰,承乾很小就站在家人面前,努力保護家人,甚至保護我們一家。那時呀,每次對峙,他站在最前面,你就站在他身後。我真是特別羨慕的。」長孫繼續回憶往昔。

李恪想到往昔,只是唇角略微翹起弧度,爾後又是一臉平靜。

「我似乎話多了。」長孫看李恪沒說話,便自嘲。

「喝多了酒的人,話多一點,我可以原諒的。醉話什麼的,我听听也就听听了。」李恪漫不經心地說。

長孫哈哈笑起來,驚飛了周圍的一群大鳥,大鳥們撲騰騰地飛向藍天。那些護衛看到兩人坐在斷崖邊的荒草叢里聊天,有一種說不出說的奇怪感。世人都知曉長孫無忌不喜蜀王,但長孫家的老三與蜀王竟然相談甚歡。

蜀王的侍衛不由得與的長孫的護衛對視,雙方侍衛都有著共同的疑惑。一眼對視,像是被對方發現看穿似的,雙方趕忙齊刷刷地別過頭,以示不屑與對方為伍。

「那你就當我喝多了,說的醉話吧。」長孫覺得李恪找的這個借口很不錯,便放肆起來。

「行軍途中,喝醉酒,自此一次。」李恪很嚴肅地說。

長孫覺得李恪真是很有趣的人,便道︰「原來你也是個有趣的人。」

「要不要繼續說醉話?不要說的話,我回去了。」李恪徑直說。

長孫咧咧嘴,很無賴地說︰「我喝多了。我跟你說,我的理想就是做我祖父那樣的人,成為守護天下守護家國守護百姓的英雄。」

「你剛才說過了。」李恪掃了他一眼。

「你這人就沒趣了。我這是醞釀。」長孫撇撇嘴,李恪手里已編好了一只蟋蟀,沒理會他,繼續扯草葉子去了。

長孫繼續吐槽︰「我的理想,我怕難以實現了。」

「借口。」李恪丟了兩個字過來。

「怎麼就是借口了?」長孫不甘心,語氣很不好地說,「你不知什麼家族利益,什麼家族榮譽,呵呵,讓我做的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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