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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落日黃昏

落日殘陽下,心事重重的還有房玄齡。

他從張府出來,只覺得長安城籠在一張無邊無際的網中,而又找不出布網之人。周遭的人似乎都變了個樣子,他不知除了克明還再信任誰。

他兀自想著,忽然小廝驚呼一聲,棗紅馬也受到驚嚇。房玄齡抬起頭來,便瞧見旁邊轉過幾個黑衣蒙面之人,持著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向他刺來。

房玄齡一慌,立馬翻身下馬躲避。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緊逼過來,手中匕首干淨利落,徑直往他肩上斜跨的包袱上挑。

「你們是誰?」房玄齡問了句廢話。

黑衣人挑起那包袱,徑直將包袱收入手中。然後,一個猛虎下山徑直向房玄齡劈過來。

「我命,休矣。」房玄齡內心哀嚎,閉上了眼楮,只後悔臨出門前沒跟長子交代清楚。但痛楚遲遲沒有出現,卻听得有人笑道︰「好大的膽子,敢在天下腳下刺殺朝廷命官。」

房玄齡忙睜開眼,便發現是兩名少年郎,身著圓領胡服,在這巷口長身而立,手中長劍泛著清冷的月光。而先前那挑落包袱的黑衣人的右邊胳膊已無力垂下,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房相國,您沒事吧?」另一個少年郎將他扶起來。

小廝趕忙爬過來為他整理衣衫,房玄齡心噗噗跳,但經歷過不少風浪的他還是穩住了自己,站得筆直,道︰「多謝小郎君相救,老朽沒事。」

「房相國客氣,我家公子讓我來告訴房相國一聲,恐狗急跳牆咬你。卻不料他們這樣沉不住氣,在這大街上就開咬了。」少年說。

「你家公子是?」房玄齡問。

「河東張氏。」少年回答,然後另一處又涌出一隊官兵,徑直將這幾個黑衣人一並抓了起來。其中有兩名徑直就自盡了,另外幾人因控制及時,被巡夜的官兵徑直逮捕,押往天牢。

幾名少年則是護送了房玄齡回家,並且對房玄齡說︰「我家公子說了,房相國平素為人正直,家里很少置辦私人護衛。然如今惹了牛鬼蛇神,必定有人意圖不軌。還懇請房相國允許公子派人保護。」

房玄齡想到了剛剛遇襲的事,說︰「你們暫且在房府歇息。明日,我與你們家公子一談,可好?」

三名少年點頭,然後拜見了房遺直。

房遺直眉頭微蹙,道︰「原來是張悅、張玫、張雲,好久不見。」

三人皆笑,說︰「公子也考慮我們與房大公子是舊相識。因此,才派我們前來保護房相國。」

「那就有勞三位。」房遺直笑了笑,然後說,「我去瞧瞧我父親,他年事已高,受此驚嚇,定是心有余悸。」

三人點頭,皆在院落里站著,注視著房府的動靜。

書房里,房玄齡坐著,驚魂未定。房遺直輕輕走上前,低聲喊︰「父親。」

房玄齡抬頭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句︰「遺直,你來了。」

「是,父親,你今日不是進宮麼?如何這樣晚?這張府又是怎麼回事?」房遺直詢問。父親匆匆進宮,他就知曉事態嚴重,然而蜀王不在長安,他一個沒有官位在身的人又不能擅自走動。于是他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著。

如今,父親被張氏兄弟護送回來,他就更加疑惑。這張氏兄弟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時都還年少,天下還不是如今陛下的天下。他們幾個小孩子一起玩耍,張氏三兄弟說資質頗好,要去參加族長選拔。爾後,十多年的時間,杳無音信,卻不料今日在這里瞧見。

方才,忽然瞧見,他還有點不敢相信。但三人笑了,眉目間那顆痣倒是一般無二,他便確認了。只是瞧三人模樣與言談,三人不曾成為族長,但舉手投足已似乎月兌胎換骨。

房玄齡喝了一杯水,想起若是方才自己死了,兩個孩子卻還渾然不知。從前,他是想保護兩個孩子,讓他們不要涉足官場,做個閑散的邊緣官員即可。可如今,房家躲避已是躲避不過了。

「罷了,從前我想護著你們。如今,旁人不肯放過我。你作為房家嫡長子,理應知曉。」房玄齡示意兒子坐下來。

房遺直坐了下來,房玄齡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他們是不想讓你調查獨孤家的事。」房遺直說。

「這其中必定有大陰謀,好在張嘉早有預料,這些人被抓了。或者事情另有玄機。」房玄齡覺得自己玩了一輩子的陰謀,現在卻明明知道身處陰謀,但就是不知這陰謀到底是何人所為,這陰謀到底又是什麼。

房遺直沉默了許久,說︰「父親,我猜想這些人與對獨孤思南下毒的是同一批人。他們下毒不成,如今是想拿到你手中可能的資料。他們可能還想去張府,但河東張氏可不是浪得虛名,他們不敢輕易涉足張府。」

「不。他們肯定也會去。」房玄齡听長子分析,立馬篤定。

房遺直一愣,房玄齡繼續說︰「他們膽敢在宮中投毒,又敢光天化日擊殺朝廷重臣,這說明他們的處境堪憂。有人設的局已將他們逼到絕境。那麼,他們去試探河東張氏也沒什麼了。即便失敗,也可探一探河東張氏的底,畢竟這些年,河東張氏很是低調,在朝之人也並非族中嫡系。」

「這麼說來,還真有可能。」房遺直恍然大悟,隨後又陷入困惑,道,「若真是長孫一族所為。此番這樣的動作正是落入了局中,長孫無忌老謀深算,怎麼可能犯這種錯誤?」

「樹大招風。長孫一族苦心孤詣,經營日久。族內盤根錯節,怎麼可能是長孫無忌一人所能掌控的?這投毒、擊殺我,都不是長孫無忌的風格。」房玄齡在這分析中,漸漸冷靜下來,先前的悲觀也緩緩消失。

他越來越明了這一局中,長孫一族的混亂,就是對付長孫一族的最有力武器。

「不過長孫無忌是老狐狸,此番落在下風,肯定還有後招。」房遺直說。

「即便有後招也沒有用,當今陛下一旦覺醒,長孫一族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陛下這人,呵,能看透他的人太少。」房玄齡露出諷刺的笑,爾後站起身來,理了理衣冠,嚴肅地說,「遺直,你速去找阿荷,去柴將軍府上走一趟,拜訪柴令武,說一說讓王神醫給杜尚書看病的事。」

房遺直領了父親的命令,直奔杜如晦府邸尋杜荷一並去求醫。

房玄齡分析得實在沒錯。在他被刺的前一刻鐘,正是張府上下用膳的時刻。有人偷偷入了張嘉的書房,然後被機關困在了里面。

張氏護衛來稟告,張嘉慢悠悠地吃著飯,漫不經心地說︰「你們在書房外守著唄,還來打擾我吃飯?」

來稟告的護衛紅了臉,不知該如何。

張嘉揮揮手說︰「去守著吧,萬一有一兩個比較機靈的,能走出陣法呢?」

護衛這才匆匆離去。張嘉吃完了飯,又喝了一壺茶,等落日徹底沒有了光輝。月上中天,他才命人掌燈,將整個院落映照得燈火通明。

他白衣烏發,赤足站在院落的青石板上,護衛們進入了書房,將偷偷潛入書房的人帶了出來。四具尸體,一個奄奄一息,神情驚恐。

「張力,交給你吧,我乏了。」張嘉掃了那些人一眼。

「是。」護衛張力朗聲回答,然後對那神情驚恐的人笑道,「你最好什麼都說了。不然,如果是讓張氏一族的人動手要你開口,那過程可是很難過的喲。」

那人更加驚恐,渾身都在發顫,開口就是尖銳的聲音︰「蝴蝶,蝴蝶,蝴蝶殺,殺人了。」

「大驚小怪。」張力撇撇嘴。

走了一段的張嘉忽然停住腳步,道︰「張力,你話太多了。」

張力作勢捂住嘴,立馬就將那人能帶走了。

張嘉一個人提著燈籠,到了府邸深處的小院前,輕輕打開柴扉,緩緩步入。這里是他前世里與爹娘生活的地方,也是她經常來作客的地方。

他站在廳堂里,就瞧著她每次來的時候,坐著等吃的地方。不知不覺他的眸光柔和下來,心里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隱痛。他呆呆地瞧著那一方蒲團,瞧了許久,他自嘲地笑了笑,將燈籠放在一旁的桌上,這才坐下來,認認真真地思索這長安城的布局,如何才能避免夜長夢多。

他要這長安城清清明明,沒有任何人去針對阿芝。他要阿芝哭也好,笑也好,想如何就如何。

「阿芝,我會替你清掃這長安城。什麼牛鬼蛇神魑魅魍魎,都統統掃除。」張嘉抿著唇,瞧著月光灑下的清輝,默默地說。

而在迷途山中,秦叔寶緩緩醒來,忍著渾身疼痛,大發雷霆。江府護衛等秦叔寶發完火後,才緩緩地說︰「我們奉命保護將軍與將軍夫人,還請將軍不要節外生枝,在這里靜待我家主人歸來。」

「你家主人?」秦叔寶不由得掃了這女子一眼。

女子一襲黑衣,身背弓箭,皮靴皮褲,很是干練。

「九姑娘就是我們的主人。我們的職責就是守護九姑娘,听九姑娘的指揮。」女子回答。

「據我所知,九姑娘從小寄在洛水田莊,如何有你們這樣身手敏捷的護衛?」秦叔寶厲聲問。

女子神態平靜,緩緩地說︰「蜀王訓練我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守護九姑娘。」

秦叔寶听到這個答案,也不說話了。蜀王自小夢中遇仙一事,在秦王府本就不是秘密,再加上他為了求娶楊氏阿芝所做的事,如今這朝中之人很少不知蜀王夢中遇仙一事了。

人家夢中遇仙,仙子為了救他的父親觸犯天規,被貶下凡塵。他苦苦尋找,訓練許多人來用心守護,也不是稀奇事。

「將軍,山中涼寒,你的身子不適合奔波。」旁邊一位綠衣女子柔聲說。

「是呢。這位是王神醫的弟子,先前就為你診脈了。」秦夫人連忙說。

秦叔寶不語,只問他的手下對于迷途山的地形可有了解。手下皆沉默,過了許久,才有個黑臉少年上前來說︰「回稟將軍,我們是遵照你的吩咐,跟著九姑娘的護衛入的山。這山中情況,甚為詭異,因此」

「罷了。九姑娘能作這般安排,想必早有打算。我們靜待幾日吧。」秦叔寶嘆息一聲,渾身疼得要命。

綠衣姑娘名叫紫荊,連忙為秦叔寶施針。好一陣子,秦叔寶才緩緩睡去。

秦夫人見狀,松了一口氣,瞧著山洞外皎潔的月光,很是擔憂那個倔強的女孩。

「紫荊,你說,你家姑娘有把握麼?」秦夫人問。

一臉疲態的紫荊笑了笑,說︰「夫人,你放心。我家姑娘要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

秦夫人心里有了些底氣,但她看著遠方那些巍峨起伏的高山還是非常擔憂。那些高山在月光下,像是巨大的野獸,讓人覺得驚恐萬分。

而在迷途山的深處,江承紫在白鳳鳥帶路的一處山洞里歇息。

從與秦叔寶一行分別開始,她帶著的人就跟著她一路急行軍。她體力充沛,並不覺得累。若是她一個人,就是日夜兼程也無所謂。但跟隨她的人,以及帶路的白鳳鳥、雲歌、老鷹都疲累不堪。何況,她此行的目的不僅僅是要帶回去梁師都的項上人頭,更要帶回迷途山這一條路的線路圖。

因此,行到黃昏時分,江承紫就讓雲歌與白鳳鳥交涉,詢問這附近可有山洞之類的可供人休息之所。白鳳鳥是這山中禽類之王,片刻之後,就說在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山洞。

李南趕忙派人先去探了探,是個岩洞。他們打了火把確認了洞內沒有毒蟲猛獸後,就用木炭除濕,驅逐了各種蛇蟲鼠蟻。

錦雲帶的人負責生火做飯。江承紫則是坐在小溪邊,折了蘆葦,就著蚱蜢釣魚。

「姑娘,所過路線,皆已大致標明。」李南安頓好一切後,上來匯報。這一次,李恪派他跟隨九姑娘深入迷途山,也是因為地絕里的人是探路繪制地圖的好手。

「嗯。這事,辛苦你們了。」江承紫說。

「只要能確保公子平安,不辛苦。」李南還是習慣稱呼蜀王為公子。他永遠記得小小的孩童將他從絕望里救出來時,他那安寧的眸子。

那時,他很平靜地問︰「你願意跟隨我麼?」

李南本是將死之人,是他救了他。那一刻,蜀王就是他的天下。他很篤定地點頭,說︰「我願意。」

從此之後,他不怕辛苦,學習各種本領,時刻想著守護那個小小的孩童,能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江承紫轉過頭對他笑了笑,說︰「蜀王得你們這般忠心,天大的福分。」

「姑娘過獎。」李南低了頭。只覺得一顆心跳得怦怦的,黃昏落日從山頭斜照下來,山中霧氣涌動,甚為玄妙。

綠衣少女眸光清明,眉如彎月,那笑容讓人迷醉。李南曾想過什麼樣的人才可以配得上自家光風霽月的公子,但當他見到了九姑娘之後,就知曉這普天之下,真有天造地設的一對。那風華氣度,竟都如此相像。只不過,這九姑娘不笑的時候,安寧得如同一潭秋水,這一笑足以傾城。

對,就是那首詩里說的「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李南思緒起伏,再不敢抬頭瞧她。

江承紫看他很是拘束,全然沒有先前的坦然,覺得甚為無趣,就催促他去歇息,然後轉身繼續釣魚。

李南應了聲,站了片刻,看著綠衣少女從容拉竿,將釣上來的一條魚放在一片荷葉上,柔聲招呼︰「白鳳,來,嘗一嘗。」

那白鳳鳥像是听懂了似的,走過來很是優雅地吃掉了那條巴掌大的小魚,然後扇了扇翅膀,將腦袋在少女身上蹭了蹭。少女笑起來,模了模白鳳的腦袋,說︰「你可比雲歌懂禮貌多了。」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可是勞苦功高。阿芝,你偏心。」雲歌憤憤不平,從一旁的青草上跳過來,落在少女的肩頭。

「別鬧,嚇走了魚,你一會兒吃什麼烤魚。」少女溫柔地說。

李南只覺得那聲音細細柔柔的,像是春天里日光燦爛時的泉水,涓涓而流。他覺得一顆心抑制不住地亂跳,趕忙轉身回到洞口。

正在檢查裝備的錦雲看他神色有異,問︰「怎麼了?」

「那只鸚哥居然說話了。」李南隨口拿了雲歌來擋著。

錦雲掃了他一眼,道︰「有什麼稀奇的。你又不是才知道它會說話。」

「我,我以前見過它。不知它會說話。」李南說。

錦雲也是個悶葫蘆,只哦了一聲,繼續檢查物品去了。

江承紫雖是在釣魚,其實心不在焉。她記掛著李恪,更記掛著在京城里搏斗的父親。她恨不得自己會什麼瞬息移動的法術,親自去瞧瞧這兩個對她很是重要的男人。

「父親,阿念,你們都要好好的。」她心里默念,手中的釣竿被握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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