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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常棣之華(3)

不久之後,你已經洗干淨臉和手、漱了口,重勻脂粉,換了套新衣裳,再去陪吳三爺坐坐。

吳三爺也已給人伺候著淨了手臉、換了件袍子,半歪在榻上,神態滿足而疲倦。你在他旁邊坐下,他握住你的手,笑著、沉吟著,居然也說了兩句良心話。

他說︰「我只是個商人,俗話說,富不與官斗,你現在身後有了貴人,我若要你破身,是真的為難了你。如今你這樣,對我實在有情。我吳某人不能無義。從此後,你有什麼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垂下眼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把這個當成是你柔順的表示,把你的手欣慰拍了兩拍,頭一仰,呼呼睡去。

你紋絲不動的坐著,看著自己雪白小手壓在他肥厚的手掌下,依然無喜無怒。榻腳邊,太陽的影子慢慢爬了。

從此後,直到另一個人負責了你為止,你的所有開銷,果然基本都由吳三爺承當。

為了籌備年下的節目,你這段時間的開銷,確實有些大。

你會寫詩、善書法、又能吹簫,出個節目自然不成問題,然而左思右想,又覺得為難。

頭一件為難處︰天底下的女子,盡有能詩、能寫、能吹拉彈唱的,你縱然年紀小、又生得美,可怎樣好好發揮自己長處,才能蓋過她們去?第二樁為難處︰這不是普通時候,是在年節下獻演,太雅了不好、太靜了不好、總要熱鬧喜慶、或者煸點情,方成亮點,可嘆你會的才藝偏都是又雅又靜的,怎麼能在那嘈雜場合醒得了目呢?第三樁為難處︰這也不是普通場合,可是在大庭廣眾下獻演!眾目睽睽,多少當權的道學先生眼楮也看著呢,玩些太妖異的點子也不好,怕惹惱了他們,拋上個「小yin婢」的帽子來,于今後的道路可是不利。

因這麼顧忌著、躊躇著,到底該出個什麼節目,總是定不下來。

你想了許多道具、服裝,讓外頭店鋪流水似的給你一套套的送,反復比過、看過,總不中意。

因為嘉蘭的堅持,媽媽已經答應給你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你展示。你若想不出好主意,白Lang費了這個機會,豈不可惱?一時間,你愁得睡眠都不安穩了。

更煩人的是,許多資歷深厚的姑娘還得不到你這麼好的機會,因此滿圈兒夾槍帶棒、明霜暗雨,都逼。你成了眾矢之的,忽然之間,滿院子都沒人願意跟你說話、沒人願意幫你的忙了。

是群居的動物。一群女孩子要孤立一個女孩,那女孩縱然本就不喜歡她們,也會覺得特別的難熬寂寞。整天兒沒人好好聊天、沒人對你笑,有的只是冷嘲的眼神、背地里指戳的手指。她們本來湊在一起甜蜜蜜的說話兒,見到你、就各自離開,說不定嘴里還飛幾句不咸不淡的刀子;你喜歡的東西也許會被抹一把泥巴、你急著要用的衣物也許會不翼而飛,最後出現在穢物間里,問是誰干的?最善良的小丫頭都躲閃著你的目光。

這種欺侮,不是一般的玩笑,而是虐待。你要是個普通的孩子,也許會被逼得精神崩潰。

幸而,小郡爺送你的女圭女圭,還沒有人敢動。因為這是小郡爺送的東西。她們只是**你,並不敢**你身後的人。

你要爬得更高、壓過更多人的頭頂,所以,這種事,是必然會發生,以後也會存在的吧?你冷冷的挺直你的肩背,什麼也不在乎,只管想你的節目。

你只是偶爾覺得奇怪︰這些行為干得也太漂亮了,倒好像有誰在後頭指使似的。誰呢?你也曾懷疑過依雪,但她未必有這個手段。

何況,後來蘇鐵听到了些風聲,叫依雪道︰「欺侮人的事,不要作。」依雪漲紅了臉,埋頭答應了一聲,此後果然沒直接找你麻煩,但你的整體處境並不曾好多少——若依雪是幕後鼓吹的人,以她對蘇鐵的忠心,既是答應了,當然明里暗里都應該罷手,那大局應有所變化才是。故細細想來,後頭應該還另有人在,是妒恨得狠了,且慣能掐陰使壞,一時無人轄治的。誰呢?你無有頭緒,只能擱著罷了。

幸而,這些人對你的妨礙也不算很大,真要影響節目準備時,你無非多使些銀錢,陪笑上下打點,忍著幾句冷言冷語權當沒听見,也就挨了。惟這節目具體內容遲遲定不下來,實是樁頭疼事。

嘉蘭固然未敢再找蘇鐵麻煩,倒也不曾忘了你,曾招你來道︰「到時演什麼呢?光吹個簫嗎?不是我說,這種清吹,在那嘈雜時候討不了好,且院中這許多人都要搶在那一晚上露臉,媽媽未必許你一個人清吹過一刻鐘去。算下來,劃不劃算?你自己想!——倒不如給我吹曲?我除了跟那截木頭合一台,照例還要自己拿唱段小曲,往常搭手的都是行子里有名管弦,倘若今年就你這根小管子在旁邊,也不算埋沒了你。我喜穿紅,你慣是白的罷?襯起來也不算混了。」

你憑良心尋思,嘉蘭這番話,入情入理,也是對你的好意。現在人們都孤立你,這片好意,就更形難得。

哪怕再往陰暗面猜疑。嘉蘭這麼個花魁,犯不著嫉妒你的;平常對了誰都嘴頭尖刻,人緣兒並不好,故不像是背後鼓動大伙欺侮你的人。

所以,此刻能攀上她的粗腿,怎麼想都是好事吧?

但你在腦海中幻想你和她同台的畫面,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嘉蘭永遠是艷麗的,在台口前香氣襲人、容彩奪目,你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整個畫面的層次豐富了、會變得更美。這個,沒有問題。

然而畫面中的你呢?是同樣被襯托了,還是……埋沒?你這麼小、這麼靜、這麼蒼白,大概被淡成了一抹背景吧?好,你承認自己自私、心胸狹隘,要你去襯托別人、自己卻得不到好處,你是不干的。

你對整台節目的效果如何,沒有興趣;你對嘉蘭的形像如何,也沒有興趣。你只對自己的前途、自己的道路兢兢業業、死而後已。

你這個不幸的小東西。

摳著衣角、陪著笑,你就是不肯點頭。嘉蘭往椅背上一仰,從桌上掐了朵花下來,一瓣瓣拆了揉碎,丟到地上,口中道︰「算了,左右要唱什麼,我還沒定呢。你也不一定吹得下來。到時候再說吧。」說著,把**的左足從鞋中抽出來,去地毯上揉搓花瓣玩兒,忽見一個腳趾甲邊緣起了個毛刺,「噯喲」一聲,高聲喚丫頭來修。

你猜這是叫你離開的意思,行了個禮,告辭走開,出門時,听見後頭有人低呼。你仰面,也呆住了。

天上,下雪了呢。

雪並不大,像怕驚擾了什麼似的,一片片那麼溫柔的飄著、飄下來,輕得完全沒有份量,像個夢,讓整個世界都寧靜了。那景象之美麗,讓你一時都屏住了呼吸。

一個人咚咚咚跑,站住,月兌口叫道︰「哎呀,下雪了!」目光與你相接,自然而然的一笑,想了想,有點尷尬的呆了一下,但還是繼續笑下去了。

這是金琥。

她對你笑完,喜孜孜的跑進門里去,嘉蘭的丫頭迎上來接住,都歡喜道︰「下雪了,下雪了!」跺著腳,向手上呵幾口暖氣,還是舍不得回到暖烘烘的房間里去,攀著簾子,向外頭呆看,只是笑。

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原來,人要笑起來……也是這麼容易的嗎?你想著,心里不知為什麼也輕快了很多,一邊舉步,一邊試著仰起鼻子來接雪花,竟然接住一片,清涼柔軟,轉瞬化成雪水,叫你緊一緊衣裳,無聲的笑了。

這個世界,還是有這麼多意外的小小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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