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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不可道也(2)

貼虹在旁邊茫然站了會兒,想了件事情做︰去泡茶。撮茶葉時,臉上忽一皺,手就有點抖。給如煙把茶捧過來時,她一只手捂在了肚子上。如煙忙接過茶盞放于桌上,雙手扶她︰「怎麼?又開始了?」貼虹蹙眉點頭,如煙忙扶她上床,取被子來給她蓋上,出門叫人準備個燙婆子來,得到的回答是︰沒有。

偌大一個皇宮,沒有給一個女孩子生理痛時曖月復的東西,因為她太不夠份量的緣故,沒有人關心,這些許小毛小病,也不會有人同情。

如煙鑽進被子,將她自己的肚子焐在貼虹肚子上,這樣會不會暖和一點?

雙手環抱,像是又回到小時候,在縷思院里相互安慰著傷口。年紀幼小便接客的女孩子,難免落下些毛病,貼虹的身體比蘇鐵還好些,只不過前段時間大約沒調養好,這次發作得格外疼點兒,說到底也不過是小事,沒什麼&lt大不了。

——只是,在這種時候,如果能有人多給一點點溫暖,總是好的吧?

貼虹的氣息呵在如煙脖子旁邊︰「小啞子……我們會好的吧?」這樣小小聲的說。

如煙堅定的說︰「我們會好。」

貼虹吁出一口氣,帶著放心的樣子。如煙抱緊雙臂。

一個嬤嬤跨進門檻︰「太醫來了……哎喲你們兩個小姑娘怎麼全躺上去了?都病了?沒病?沒病下來!都躺上去誰照顧你們!想得出來的。下來下來!」順嘴就向如煙呵斥、挺不客氣,大約是個急性子。

不過,這也因為如煙不在嬤嬤眼楮里就是了。設若如煙身嬌體貴,連嬤嬤頂頭再頂頭的主子都視她如珠玉,嬤嬤再急的性子,又怎敢使出來?怕不是笑容里抹了蜜、膝蓋都要軟下來的!有時候,人家粗魯,並不是不懂做人,只是不屑同你做人罷了。

如煙急急從被中爬出來,並不同她多語,只是匆忙整理儀容,退在床頭,外頭兩個小太監引進一個人來,如煙垂頭行禮,看他一雙半舊烏履不疾不徐行來,青絲袍角揚起來一點,腳步忽微微一頓。

如煙略揚起眼簾,目光相觸,這一位太醫竟是何太醫。

這叫什麼?人間何處不逢君?豈止逢那位君,還要逢這位君呢!原來都是有緣人。

如煙又想笑,無關喜悅。

何太醫的腳步略頓一頓後,仿佛未認出誰來,只管到了貼虹床邊。這次給「妾身不明」的小丫頭診病,連什麼羅帕帳子都省了,直接把手指在貼虹脈上一搭,便一怔,拿眼楮看如煙。

如煙微笑。

貼虹這病,是年幼便受磨折過度所致,旁的醫生或有不知,何太醫時來花深似海出診,有什麼不解的?卻不認識貼虹,不知道原來她也是這等出身,便向如煙一瞥。

如煙正是用微笑告訴他︰他猜得對。並且她信任他,不僅對于他的醫術,更對于他的人品。她他會守口如瓶。

他把目光錯開,果然什麼也沒說,放手起來,便開方子。那嬤嬤替他研墨,翹著蘭花指,笑道︰「你平常碎嘴子,怎麼這次一句話都不問她了?」語調比起剛剛對如煙來,不知糯了多少,顯得倍兒親密的樣子。貼虹抬起一只手來捂住嘴巴,跟如煙對視一眼,都幾乎忍不住笑。

有一些女人是這樣子的,見到什麼男人,都不由得把姿勢放嬌嗲,這原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嬤嬤原來是那副腔調,此刻忽露出狐狸尾巴來,格外叫人好笑就是了。

何太醫端莊的欠欠身︰「這位姑娘脈象、癥狀明顯,並無疑慮,故無須問。醫者,問診原為治斷,非為刺隱,難解處巨細靡遺、水火不避;明了時即刻下手處置,並不必多言半字。取舍原出乎一理。」

嬤嬤有听沒有懂,口中「哦哦」應聲。貼虹也听得雲里霧里的,沖如煙吐吐舌頭。如煙笑著替她掖好被角。

醫之道,「望、聞、問、切」,四者並重。何太醫又是這麼細致的醫生,表面上再明顯的病例、後頭原委也可能各有隱曲,他豈能問也不問就投下藥餌去,如那些蠢醫般,單把箭傷處的箭桿剪了,憑里頭再怎麼金石糜爛,都不管的?但貼虹是這樣的經歷、得了這種疼痛,醫生若要查詢端詳,平白不好看。何太醫心頭清楚,所以一個字不問,大略只按「花深似海」中的出診經歷,斟酌著給開個穩健方子罷了。這也是他體恤她們的意思,又說出一番道理來遮掩,足見情義。

如煙看得通透明白,自然感激。何太醫辭別時,小太監引他出去,如煙也便舉步,想遙遙送他一程。嬤嬤看見了,呵道︰「你留下來陪病人呀!瞎走什麼。真是,路又不認得,腳這麼多……」說著,自己起身要送何太醫。兩個小太監回身,看著如煙笑笑,一個拉住嬤嬤,計議兩句什麼,另一個卻向如煙使個眼色。

如煙一怔,仔細看那小太監樣子,完全陌生。他本人與她應是全無淵源,不知受何人請托、要與她傳遞些什麼?如煙計議不下,想看看何太醫有什麼暗示沒有。誰知小太監這個眼色是在何太醫背後使的,何太醫似乎全未覺察,且也沒有回身,自跨門檻走了,使眼色的小太監跟著送出去。

如煙心下猶疑。貼虹在床上張著眼楮望他們,不敢。如煙看嬤嬤還被先前那小太監纏著、一時顧不上她們,咬咬牙,便溜出門去。

煙木叢叢,天青如紙。何太醫和小太監的身影穿門繞牆,都不曾回頭招呼她。如煙近又不敢近、遠又不敢遠,只索跟著,出廊過院,且喜路上一個人也沒踫見。漸漸走到一塊潭邊,不知它是天然的、還是人力鑿將出來,搖搖曳曳半潭的蘆葦。冬霧借了水氣,一發軟密。何太醫兩人的身影登橋沒在霧中,如煙不知想到什麼,忽覺不妥。

這個場面,怎麼像在哪里經歷過的?她駐足,細細尋思︰不,她自己肯定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那麼是別人?誰……紫宛?

天氣晦暗的冬日,她追著人聲出去,鎖在門外頭,冷水澆身!

如煙悚然,疾忙要抽身離開,背後卻有雙手伸過來,輕輕一推,她什麼都沒看見,已然「  」一聲,沒入水中。

潭很深,冰冷的水叫人刺痛。如煙掙扎著探出水面一點,有根木頭把她又壓下去。

是岸邊的人,伸木棍壓她的頭。這是要把她淹死!

如煙腦中警鈴大作,人卻冷靜下來。

如果這次真的會死,也不過是死罷了。而在那之前,卻該盡力看看,還有什麼生機。

水很冷,但是離冰點還遠著,一時凍不死人,真正的危險是來自水面上方。她裝著掙扎幾下,屏息沉下去。

潭底的泥巴很軟,但如果輕輕走的話、還不至于被陷在里面。蘆葦從泥里抽出桿來,直伸向水面外頭去。如煙很折斷一根不粗不細的桿子,又去掉它的尖頭,試一試,好,她沒有記錯,蘆葦不像荷花,它的桿子是中空的。在快要憋不下去之前,她終于把這根桿子制成了可以呼吸用的管子,一頭咬在嘴里、一頭伸出一點到水面外,呼吸到了空氣。

水面外頭,人影晃動,還有裝模作樣的喊叫,似乎是要救她的樣子。如煙絕不出聲,躲在蘆葦叢中,有十分把握不被發現,如果沒人下水找她的話。

但是水如此之冷,血脈幾乎都要凝結起來。她用極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不叫自己發抖,卻也清楚知道,這樣耗下去,她總有一刻要凍死。必須找到出路。

水有點渾,如煙在水中張著眼楮,是有點痛的,但依然堅持著,窮盡目力觀察,終于發現一道微微的水流波動——潭水不是死的,從左邊有水過來、流向右邊去。

她心下大喜,依然咬著蘆葦桿,借著蘆葦叢遮掩,挪到那邊去,定楮一看,怔住。

那是一個只有臉盆大的孔道。

原來這邊原來是整片湖澤,湖澤漸干後,留下一條小河、以及幾處塘沼。上任閩國王嫌塘沼難看,特意挑幾處還算大的,加以人工修葺,引河水灌穿,使之成為活水,但引道口卻留得很小,免得破壞景觀。

如煙實在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從這兒鑽出去,也不知道這孔道會有多長。

忽然水響,有一個人下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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