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096、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司季夏今日在哄冬暖故時才對她說過,把他的故事告訴她。

冬暖故知道,他此時是在與她說有關他的事情,他從未與她說過且無人知曉的他的過往。

這一刻,冬暖故的心是緊張的,因為他,因為在乎他。

見著他渾身濕漉漉失魂落魄回來的模樣,她知道他方才見著段晚晴必听到了讓他無法接受的話,她想知道段晚晴與他說了又或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她卻不打算問,因為她知,此時此刻,不論她問任何問題,或許都會讓他從她身邊逃開。

她甚至知道,他之所以會回到她面前來,是因為她對他說過的話,因為她要他回來,所以不論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會回來到她身邊。

她想知道他的故事,想知道在他的曾經他的過往。

冬暖故拿著木梳的手輕輕顫了顫,才又繼續輕輕梳著司季夏墨般的長發,心卻揪擰得厲害。

從小……就沒有右手麼?

這是司季夏第一次與人提及他的右手。

「水月縣山上的小屋,阿暖與我去過的,我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那兒,在那兒住了整整七年,與我的阿爹還有阿娘一起。」司季夏的聲音平平的也輕輕的,像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般,可卻能從他緊抓著的膝蓋的左手看得出他心里的緊張。

冬暖故靜靜地听著他說,偶聞灶膛里的柴禾發出「 啪」的輕響聲。

「山上住著的人家不多,都是藥農,我的阿爹也是藥農,每日都要上山采藥,采了藥兌了銀錢就與阿娘帶著我下山看大夫。」

「阿爹和阿娘帶我看了無數個大夫,所有的大夫都說我能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湯藥每天都不能斷,能活到何時便算何時,所以我阿爹和阿娘帶著我看了很多大夫,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平安,他們希望我一世平安,一世無災無難。」

「我能下山的時候不多,因為我的身體根本走不了,每一次下山,都是我阿爹把我背下山,山下的集市很熱鬧,卻沒有一個地方容我久留,因為我,連大夫看我阿爹與阿娘的眼神都是異樣的。」

「除了我的阿爹和阿娘,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奇怪的,孩子們更是覺得我是怪物。」說到這兒,司季夏將手移到自己的右肩上,將那殘斷的右肩捏得緊緊的。

冬暖故替他梳頭的動作也停下了,握著木梳的手卻輕顫不已。

「我曾問過我阿娘,為何我與別人不一樣,為何我沒有右手。」灶膛里的火光在司季夏眼里跳得厲害,映著他眸中的悲哀,似乎連熾熱的火光都變得冰涼了,「阿娘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摟著我哭,自那時起,我就不再問有關我右手的任何問題,也不再嚷著阿爹下山賣草藥的時候把我一起帶去。」

「山下沒有人歡迎我,每下山一次阿娘都會掉一次淚,我只適合留在山上,哪兒也不要去。」

「其實,在山上的日子沒什麼不好,我過得很好,阿爹和阿娘將我捧著手心里疼著,那時我想,待我長大了,我便替阿爹去當藥農,讓阿爹和阿娘在家里養養雞種種花草就好。」

「可在我六歲那年,我突然發了高熱昏睡不醒,家里再無銀錢為我瞧病,阿爹為了給我找銀錢看大夫,爬上懸崖去摘靈芝草,那日又正逢雨勢傾盆,阿爹不慎滾落山崖,摔斷了腿也摔斷了胸骨。」

「阿爹是爬著回來的,渾身的泥血,他護在懷里的靈芝草卻是完好無損,盡管上邊也沾滿了他的血。」

「阿娘跪在阿爹身旁哭,我躺在屋里听到阿娘的哭聲卻動彈不得,然後阿娘回了屋用衣裳將我裹好,再將簑衣套到我身上,在那個滂沱大雨的雨夜背著我連夜下了山,我看到阿爹渾身是血地躺在院子里,我喚他,卻不見他應聲。」

「我的高熱退了,我的阿爹卻躺進了墳冢里再也不會醒來,我在阿爹的墳前哭著不願離開,是阿娘含淚將我抱走的。」

「我的命是用阿爹的命換來的,可是我的身子並不爭氣,我殘缺的右臂愈加頻繁地折磨著我,我比從前更頻繁地發高熱,家里只有阿娘,阿娘已請不起大夫,可她不想看著我死,便背著我下山四處求人。」

「在我六歲的那年寒冬,我遇到了我師父,我師父救了我一命。」司季夏稍稍摩挲了自己的殘缺右臂的右肩,垂下了眼瞼,「我師父說,我要是想我阿娘不再為我的身子操碎心,就把右臂的殘肢截掉。」

「啪……」冬暖故本是輕顫著的手忽地一僵,手中的木梳掉落在地,撞斷成了兩半,連眼眶都在輕顫,極為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司季夏並沒有一點殘肢的右肩。

他原來……有殘肢!?

冬暖故覺得自己的心如被踩踏般生生地疼,她無法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是如何忍受殘肢被砍下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冬暖故抬手想要踫踫司季夏摩挲著右肩的手,卻又怕自己這一輕輕的觸踫會打斷他,會讓他立刻從她身邊逃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想听,她怕若是錯過今日,她便不再能听到他親自開口與她說關于他的一切。

而司季夏像是沉浸在了自己已經很多年不願回憶的過往之中,聲音雖是平平,然身子卻在輕輕顫抖著。

這是他自己都害怕去回憶的過往。

「就算只是殘肢,可對于我這個沒有右手的人來說,有著那一截殘肢會讓我看起來沒那麼像怪物,就算它時常會抽痛折磨我,可我仍不想失去它。」司季夏說到這兒,一直都是平平無波的語氣終于有了輕輕的顫抖,也重新將自己的右肩捏得緊緊的,「可是為了我阿娘,我選擇不要它。」

沒有麻醉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鋼刀切下時的疼痛幾乎將他的靈魂拔空,師父說,就是要他記住這個疼痛,這樣才會沒什麼疼痛是不可忍的。

「我記得我疼得昏了,阿娘抱著我哭了一晚上,待我再睜眼時,我發現阿娘兩鬢都霜白了,而我師父,也早已離開。」

「師父給阿娘留下了三帖藥方與幾兩銀子,讓阿娘帶著藥方到山下縣城里去照著抓藥,也如師父所言,少了那截殘肢,我少受了許多苦痛,阿娘也為我的身子少操了些心。」

「七歲那年的夏日,阿娘忽然要帶我下山,將衣裳和干糧包進包袱里,我問阿娘要去哪兒,阿娘只說要去很遠的地方,我問阿娘我們還會再回來麼,阿娘說會,于是阿娘還是如以往每一次一樣,將我背下了山。」

「我對阿娘說我能走,不用再背我了,可阿娘沒有將我放下來,似乎就想那麼一直背著我。」

「阿娘帶我到了東陵郡的定遠侯府,在那兒我見到了羿王妃,阿娘將我拉到她面前,對我說她才是我的母親,讓我叫她娘親。」

「阿娘把我留在了定遠侯府,留在了羿王妃身邊,她沒在定遠侯府多呆,與羿王妃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後就要離開了,我去追她,哭著說要和她一起走,她蹲下來為我擦了眼淚,告訴我要在羿王府等著她,她過些時候就會到羿王府來接我,接我一起回到我們山上的家,要我听話。」

「我答應了,可是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我跟著我的母親羿王妃回了羿王府,為她留在了羿王府,也為我阿娘留在這兒。」

「我知道這座府邸里沒有一人歡迎我,甚或說是人人厭惡我,便是帶我回來的母親,都不願多看我一眼,可我答應過阿娘,要在這兒等她來,等她來接我回山上的家。」

「十一歲那年,我自己回了水月縣一趟,卻沒在山上的家中見到阿娘,我開始找她,一直找到現在。」

「其實,我早該知道我阿娘不會再回來,不會再回來把我接回家,因為在送我到定遠侯府之前,阿娘就得了肺癆。」司季夏自嘲地淡淡一笑,「只是我自己不願而已,我一直在等她在找她。」

「而這座府邸里有著我的生身爹娘,就算他們再如何不待見我,我也不能不孝,可是……」

司季夏低下了頭,也垂下了眼瞼,嘴角輕勾起的弧度自嘲得有些厲害,眸中甚至覆上一抹絕望,「可是如今,誰都不是我的爹娘。」

這十二年來,他就像一個笑話,他覺得他活著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沒人在乎他是否活著,是否活得好好的,甚或,盼著他死。

若非答應過她要回到她身邊來,他這樣一個笑話根本就沒有勇氣再見她。

「阿暖,我什麼都沒有。」這一刻,司季夏絕望地閉上了眼,聲音顫抖得尤為厲害,「我什麼都不是。」

這個世上,他究竟算什麼?

冬暖故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心底漫上的傷悲,從後抱住了司季夏,將他擁得緊緊的,不止司季夏的雙肩在輕輕顫抖著,便是冬暖故的雙手也在顫抖著。

這就是他的過往,充滿著哀傷,比什麼都沒有的她還要傷悲。

司季夏沒有推開冬暖故,也沒有逃避她的擁抱,卻也沒有回應她,只是將腰桿繃得緊緊直直的,連呼吸都是沉重的,好似怕自己只要稍稍動動身子便會失了坐在她面前的勇氣般。

「平安,我說過,我不在乎你是誰,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好。」冬暖故將臉傾往司季夏的頸窩,將他摟得更緊一分,「你什麼都沒有,但是你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管你有沒有右手,不管你究竟是誰。」

不管是關于司季夏的師父還是關于段晚晴跟他說過的話,冬暖故什麼都不想多問,只將司季夏摟得緊緊的。

冬暖故的話讓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抖,她的鼻息就近在他的頸窩,一下一下地拂到他的頸窩上,溫暖的,柔和的,即便無聲,也宣示著她就在他的身邊。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般,廚房了安靜得能清楚地听到鍋里的水正在鼓泡。

似乎過了良久,司季夏才緩緩抬起手,將手心覆在環抱在他身前冬暖故的手背上,慢慢睜開眼,任那灶膛里明亮的火光再次映亮他的眼眸,將臉輕貼向冬暖故的額頭,聲音仍舊沙啞卻溫柔如和風道︰「我有阿暖,我也只有阿暖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如今他只有她,從今往後,她便是他的一切。

她接納一無所有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他,他就會為了她義無反顧。

「嗯。」冬暖故將臉埋在司季夏頸窩里,用力點了點頭,又是一小會兒後才道,「水涼了,我再給你添些水。」

可司季夏這會兒卻緊握著她的手不松開,似怕她會離開般。

冬暖故正要說什麼,忽聞廚房外的院中傳來人聲,司季夏卻還是握著她的手不放,冬暖故無法,便抱著他的脖子稍往前傾身,在他嘴角輕輕落下一吻,溫柔道︰「不想再泡便擦腳穿上鞋襪吧,我出去一會兒便來。」

冬暖故這一吻果然有用,司季夏忙松開了她的手,冬暖故柔柔一笑,又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這才轉身出了廚房。

司季夏愣在了那兒,眼里的絕望漸漸被滿足所取代。

小院里,樓遠正一臉笑吟吟地走來,見著冬暖故,便笑道︰「八和世子住的這院子可真是綠意濃濃好生清淨,倒是一塊好地方。」

冬暖故見著樓遠,並無多少好臉色,更別說會有招待他的心情,不過顧及到廚房里的司季夏會不自在,冬暖故還是尚算客氣道︰「右相大人謬贊了,不過一處簡單院子而已,後院簡陋,還請右相大人前邊廳子請。」

冬暖故邊說邊對樓遠做了一個往前邊請的動作,樓遠卻是沒有動,而是看向廚房那打開著的門扉,笑吟吟道︰「沒見著世子的身影,可是在廚房里啊?」

冬暖故的臉色陰了陰,連客氣的語氣都沒有了,「右相大人這麼喜歡多管閑事?」

秋桐又偷笑了,樓遠也不覺得尷尬,還是笑道︰「樓某似乎問了惹八嫌的問題,八放心,樓某就算再如何不堪,也不會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冬暖故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春蕎則是喚了樓遠一聲,提醒著他廢話過多了,樓遠這才轉身往前邊小樓走,冬暖故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只想他這尊大佛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趕緊走人。

不過樓遠走到了前邊小樓卻沒有進屋,看著布著些灰的門框,而是站在廊外道︰「八這廳子似乎久未打掃啊。」

「我們今日才回來,難道右相大人認為我有三頭六臂能在白雲鎮的時候就將手伸回來打掃?」冬暖故的眉梢跳了跳,十分不能忍受樓遠的聒噪和挑三揀四,「還是右相大人認為我有預知之能能預算到右相大人會大駕光臨而事先清掃好屋子好迎接大人來訪?右相大人若是嫌髒,就在這兒站著就好。」

秋桐愈發覺得這個八好,總能將她這個成日挑三揀四的爺噎得死死的。

樓遠在南蜀國來說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人,從來都是有阿諛奉承他的人,像冬暖故這般直白不給他臉面的可從沒有過,他自然是又愣了愣,微微眨了一眨眼,才笑道︰「八這待客之道,可還真有些特別。」

「不敢當。」冬暖故從屋里搬了一張凳子出來,放到了小樓前的桂樹下,未有絲毫的好態度,「右相若是有事便坐下說事,若是沒事便請便吧,羿王府任何一處地方的景致都比寂藥的景色要美,我也伺候不起右相大人這尊要求奇怪的大佛。」

她還要到廚房去看看司季夏如何了,方才的他讓她的心不安,此刻她只想到他身邊去,無暇應酬樓遠這只老狐狸。

「呵呵,八見怪了,樓某可不是難伺候之人。」樓遠也走到了桂樹下,只是看了一眼面上布著一層薄灰的凳子,並未坐下,而是站在凳子旁道,「樓某過來,自然是有事要與八與世子說的,而且還是要事,不便旁人傳達,是以樓某親自過來了。」

冬暖故這才正眼看樓遠,只見他嘴角還是掛著似乎不會變的淺笑,「還請八與世子盡快收拾收拾,你們二人天黑之前要隨樓某啟程前往京畿,王上下了聖旨道是要召見八與世子,至于何事,王上未有告知樓某,樓某也不知曉,所以八可別問樓某是何事,樓某可不敢隨意揣度王上的心思。」

冬暖故眸光沉沉,定定看著樓遠,似乎在掂量他說的話的真假。

片刻之後,才听冬暖故道一聲「那便請右相大人稍待」,而後轉身往後院的方向去了。

樓遠看著冬暖故的背影,揚了揚聲音道︰「樓某瞧著今兒羿王府的天氣不大好,不知會否有暴雨突來,八與世子還是盡快些為好,正好樓某物事可做,便在這兒等著八與世子了。」

冬暖故轉了個彎,消失在了樓遠的視線里。

春蕎替樓遠擦了凳子,樓遠滿意地坐下了身。

「爺是怕羿王爺突然反悔,是以要在這兒等著八與世子一道走?」春蕎壓低音量問。

樓遠但笑不語,秋桐亦小聲問道︰「爺那聖旨……?」

樓遠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打斷了秋桐的話,秋桐便轉問道︰「爺還沒能得到八與世子的回答便在這兒等,爺確定他們會即刻就隨爺走?」

「這個嘛……」樓遠將背靠到身後的桂樹樹干上,笑得篤定,「世子或許不會,但是八,一定會。」

------題外話------

第一卷《姻緣》到此結束,明天開始第二卷《雨雪》,叔盡量不斷更不請假並保持最低15點更新,至于多更加更的問題,容叔慢慢來,叔碼字慢,目前連一章的存稿都沒有,小說不是叔的全部,叔最近白頭發增多,叔還想要命,哈哈~

還有就是,想加群的姑娘加個群吧,群號187430732,驗證信息520小說馬甲,正版未跳訂的姑娘要是想加就加,日後有個什麼事叔會在群里說,盜版和跳訂的姑娘就不用來敲了,叔會十分蛋疼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