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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玉槌銀鐘定場來

實則謝雲劍問蝶笑花的是︰某年某月某月,我家馬車停在你門口,你摒絕外客會的可是我家老太爺?

問這話的時候,謝雲劍臉上還是微微的笑,似乎正要送小妹妹去親友家,渡水復渡水、看花還看花,春風十里揚州路,除卻香軟再無它。

蝶笑花卻知,他指下倚仗的這條臂膀,必要時隨時可以翻,將他拆碎了,不會猶豫,最多一聲嘆、一滴淚,周年時祭一杯酒。那些虛文,謝大雲劍是不會吝惜的。

如果有必要的話……

蝶笑花輕聲細語答道︰「太爺風雅。」

也似知福惜福的人兒,好言答兄長安慰。這四個字,卻把一場潑天風波悄悄騰挪過,羚羊掛角,不著一痕,竟讓雲劍也再無從追究。

那群戲迷也已回到戲台前座位上,各各都仍有些迷迷登登的。場子出奇的安靜了。但台上角兒演到高潮,下頭也沒反應。這是太安靜了,比鬧騰的听眾還叫人心里發毛呢!

那角兒唯一的安慰是︰包廂里的唐長孫,真真懂禮儀!好風度!剛才人們全都一窩蜂出去了,唐長孫還是安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專心看戲。這才叫真正的貴家嘛!穩重!

但是角兒演到高潮了,其他觀眾們無心喝彩也就罷了,唐長孫也保持那一派高貴鎮定的平靜,就是把指尖在掌心拍了拍,算是應了節。貴鼓掌。就是意思意思,並不真像鄉野俗夫那樣拍巴掌兒響的,這也就罷了。讓台上角兒心碎的是︰這拍也沒拍在節點上啊!慢了!說明唐長孫其實也心神恍惚,沒有真的在看戲啊!

台上角兒堅強的內心終于崩潰,身體還在演著,內心已經躲到陰影里咬手帕哭去了。

唐長孫瞟了瞟旁邊謝家包廂。

這一折已終。雲劍的位置也是空著的。下人會意,向唐長孫回道︰「謝了。」又問︰「真的要去謝府拜訪麼?」

唐長孫道︰「真的。」

要問唐長孫最恨什麼事?最恨是不符合他心意的事。若是逆了他的意,哪怕事兒跟一粒沙子一樣小,也會像陷在蚌肉里的沙一樣,叫他寢食難安。若是順他意的呢?哪怕千金萬銀也不珍惜。說撒了去。就撒了去。

因此,要強迫他做什麼,恐怕是很難的。

但雲劍可以做到。

雲劍勸他做事,並不是靠交情。

盡管是本城最高貴醒目的兩位貴。日常也每每有交集。但唐長孫跟雲劍的私交並不密切。否則也不至于從小連雲劍的幾個妹妹都沒見過,連遠遠見一面都沒有。

而且唐長孫對雲劍的印象並不好,覺得雲劍太用力、太刻意、太庸俗、太……總之是比不上他啦!

說是嫉妒也好。總之唐長孫不喜歡雲劍。

但雲劍搬出了道義。

他慷慨陳詞。竟讓唐長孫也不得不同意這一點︰若不去謝家拜訪,幫謝家找回臉面,那唐長孫就是個小人!

唐長孫怎麼會容許自己成為一個小人?

雲劍從戲班子里頭出來,也看到了外頭的小販們,以及「阿憨大」那個攤。攤前的顧客沒有先前那麼多了︰阿憨大的整桶冰豆湯都賣完了。

其實被顧客自行搜刮之後,桶里剩下的湯里,豆子已經不多了。就那點剩的湯水,顧客是不太愛買的。但阿憨大又出了新招︰送冰水。

冰是鎮在桶子外頭的,免得化了的冰水沖淡了湯的甜味。湯賣到最後,外頭的冰也化得差不多了。阿憨大就拿那化了的冰水,浸了毛巾,送給顧客免費擦拭——甚至不用是顧客,他給誰都是給,哪怕拿出去用也不妨。他憨笑道︰「客官用完了拿回來便是。」

大部分人都會還給他,而且再買一碗他的豆湯。也有些人貪小不要臉,拿定主意要把手巾摟了走。這些手巾都是土布,舊了,不值多少錢,但洗得干干淨淨,裁得一樣大小,手巾角上都用土線縫了阿憨大的標志。那標志竟也是平平整整,個個都一樣,沒有哪個歪些兒的。有些貪小的人,就覺得把這個揣走也是好的。他們揣走之後,平常使用,有些還不識的人見了,就問︰「是誰家媳婦做的這巾子?縫的這線?這大字是什麼意思?」于是阿憨大的聲名就更遠播了。

主動讓顧客佔小便宜,好賺大聲名,志存高遠。這背後什麼志向、又是誰的主使?雲劍匆匆一掃都看不出什麼來,但覺得︰這家攤子齊整。

至于具體都做了些什麼才能讓人匆匆一眼都覺得齊整、這樣齊整又指望著博得個什麼前景?雲劍就不想了。想不出,也懶得想。他的才能本就不在這方面。

他只帶點兒東西。

他要帶東西,當然不會去光顧阿憨大的攤。自有相熟的攤主,熱絡的奉了匣子來︰「大,新做的離蘇膏!這一屜做得挺女敕的,看看還得用否?」

雲劍哪里真的驗他,但道︰「你的東西當然好。」一邊,張神仙已接了,並不問價、也不付錢。這都是相熟的攤頭,半年或一年會一次帳的。

,這一匣離蘇膏就由宛留捧了奉給大太太去。大太太問︰「哪兒來的?」宛留答道︰「大今兒出門會友,想來是哪家相熟的朝奉孝敬的。」

大太太抬了抬眼皮︰「不是你當的差?」宛留便笑道︰「大如今好不用功的。書房里頭,宛留如今都巴結不上了呢。」便點了幾個小廝名字道,「是他們幾個伺候溫書。」

大太太便念聲佛,道︰「這幾個孩子倒是老實可靠的。」又道,「你雖不懂字墨,書房里陰氣太重原也不對,你外頭一應飲食卻要周全,天也熱了,莫叫哥兒中了熟。」宛留都應著。大太太叫人將這一匣甜膏起出一碗來,著宛留帶給大少女乃女乃,道︰「我也知她身上又不爽快了,這怕是吃不得。但她吃不吃在她,我若不送,怕人又說我偏心。」

宛留翹了翹唇角︰「不加冰,應該可以的。左右這東西甜甜的。甜的總是好的。」

語調輕快,帶著種很可被原諒的天真。一般來說,大太太喜歡女孩子天真甜美,但宛留的語調里,好像攙著某種古怪、甚至可能嘲笑的氣息,卻又比盛夏晴空里雷雨的氣息更微茫,大太太也無從發作起,又問了幾句赴試行李準備的事兒,道︰「雖是本省,地方近,路上還是寬裕些好。月底該上路了。老爺也是這個意思。」下人都應著。

又過兩日,大少女乃女乃身上總算好了,雲舟來與她散心,一時眼花,叫了聲「大哥」,旋笑道︰「這紫藤影子!我還當是大哥哥穿了那件袍子站在那里。」

大少女乃女乃訕訕的︰「他書房用功呢!你知道的,考期也近了。」

雲舟點了點頭︰「現在他知道用功了麼?真好。」

話是好話。大少女乃女乃听了卻難免想……怎麼說呢?前幾天他還來看過她,可那時候她身子不好,氣色不好,天熱汗多又不好抹脂粉,倒不想雲劍多看,又自愧癸水未走,不得伺候雲劍。如今她好了,怎麼雲劍又不來了?現在她身上爽利了,明明可以……敘夫妻之道了呢!他倒留在書房里了……是宛留罷?先前知道大少女乃女乃左右病著,落得實惠,勸走動走動不妨。如今她好了,書房里倒生繩子把拴住了!大少女乃女乃對宛留又忌恨起來。

雲舟致歉道︰「都是我眼花,信口開河,惹嫂嫂又不開心了。」

大少女乃女乃忙道︰「哪里的話!」

筱筱在旁道︰「也實在是天太熱了,姑娘睡得不好,才會眼花,要不要去山上別院,度一度涼呢?」

雲舟啐道︰「老太太還沒動,你貪什麼涼?」又對大少女乃女乃喜道,「嫂子,倒不如我們一塊兒請老太太到別院去。我們也好同去?」

廂房有很輕微的一聲,似一聲咳。

雲舟轉口道︰「嫂子莫不是心疼大哥,不肯離他遠去麼?唉,也是。畢竟哥哥這一去,來回要幾個月呢!嫂子不肯上山,好不賢惠。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你這樣的。」

大少女乃女乃羞啐她︰「妹妹只會取笑人!真有大姑女乃女乃的風範。」

大姑女乃女乃便是謝老太太的晚生幼女謝含萩,倒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雖然出嫁了,還有好多事跡在娘家流傳。

雲舟眼風轉至廂房︰「那里……」

湘簾一動,有個老嬤嬤出來,便是大少女乃女乃的娘家嬤嬤,手里拿著一盒糖果,原來她進去是找這個的。一邊出來,她一邊還抱怨灕桃︰「沒盯著小丫頭子們擦干淨哪!箱子背後有灰。」展眼望見雲舟,她忙行禮,自報家門,給謝四小姐請安。

雲舟點頭含笑答禮︰「大熱的天,嬤嬤怎麼來了?用些涼的,坐到太陽下去了再罷!」大少女乃女乃便讓著雲舟︰「正好有剛湃的醉李,四妹妹用些罷。」雲舟老實不客氣用了兩個,又說起前兒大太太送出來的離蘇膏,大少女乃女乃「噯」了一聲︰「真是好東西,可惜我那兩天不方便吃,放著又怕壞,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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