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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招架遞刀把

雲舟又道︰「大哥哥天資聰明,當然是沒人能比的,可這外頭多少凶險,不是光靠聰明就行的。看大哥哥上次科場失利就曉得了。其他地方比科場更含混、更沒道理講的,有多多少呢?老爺憑著資歷,教導教導大哥哥,哥哥現在吃點苦,到外頭卻好少吃虧呢!」

大太太被說中心里話,又暖、又酸,按著雲舟的手,道︰「吾兒!真是你懂我心思!可嘆詩兒離家早。你再看你嫂子……畢竟是女敕了些。我指望她能幫我照顧劍兒麼?劍兒要照顧她呢!」

雲舟勸道︰「慢慢兒就好啦。」

大太太知道要慢、要穩,可這次秋闈就要開始了,又出大事,如何得了呢?雲劍跟蝶笑花之間糾葛,大太太本就在乎。林汝海的遺產,大房勢在必得。蝶笑花入了獄,二老爺會不會利用這點干擾雲劍的心緒,拉大房的後腿?大太太想到這個,很難不煩憂()。偏偏大老爺太古板,是商量不了這些事情的。能商量的只有……

大太太望著雲舟。

雲舟看了看二老爺院子的方向︰「今晚老爺讓大哥哥在這里思過,也有好處呢!」

大太太喜悅道︰「說得也是。」

雲舟道︰「卻也要大哥哥自己心定。他心定了,人也不用擔心了。」

又是金玉良言!大太太求雲舟道︰「好孩兒,你去探探你大哥哥的意思?從小到大,也就你和詩兒的話。他還听些。」

雲舟推托道︰「怎麼當得起!其實是大哥哥和二帶著我玩兒。後來……宛留姐跟大哥哥說的話可能還多些。」

宛留是個丫頭。丫頭的美稱是大姐。們教養好,覺得「大姐」太粗俗,就省掉「大」,只留個「姐」字,加在得臉的丫頭名字後面。這種客氣方式不知從多少年前起約定俗成,大太太本應習慣了,听雲舟說出來,又覺得……哪里那麼不舒服,不由得沉下口氣,道︰「那個丫頭。懂得什麼呢!」

雲舟就不便承應什麼了。

雲劍在屋里。听得門又開了。月色清渺渺鋪了一地,雲舟進來,施了一禮道︰「大哥哥。」

她鄭重,雲劍也只好盡禮以還︰「四?」

雲舟道︰「太太不放心大哥哥呢。」

雲劍就慚愧︰「都是我沒盡孝。」

雲舟神色慘然︰「我又做錯了什麼呢?哥哥在我面前也說這些場面話了。」

雲劍笑起來︰「何曾是什麼場面話。」要拍拍雲舟的肩。終于只是伸手虛揮一揮。又放下來。

雲舟倚在窗邊。幽幽道︰「哥哥如果真覺得什麼事情不應做,就不會做。若是做了,何嘗有什麼慚愧的。」

雲劍夸一句︰「越來越聰敏了。」再補充一句。「不過做的事傷到了別人,慚愧還是要慚愧一下的。」

雲舟望著月色下雲劍真摯、卻那樣遙遠的眉眼。

他去得又越發遠了。

從前她知道他願任性而妄為,無牽無絆,更不會以她為牽絆,所以她不願流露出絲毫的情緒給他造成負擔。

如今她知道縱然她、或者別的人給他造成負擔。他也不在乎了。「哥哥更任性了呢!」她似笑似嗔道。

雲劍當作表揚收下。

雲舟道︰「我有件事拜托哥哥好不好?」

雲劍等著她勸他。

她卻道︰「不知哥哥和唐能不能說上話呢?七這樣懸著,好不吃虧。」

雲劍想不到她竟提這樣的要求,不由一愕。然而這事本就在雲劍心頭,只不便先說破,既然雲舟自己提了,雲劍便道︰「你原不該攪在里面。」

他沒有猜得很確鑿,措辭也只好如此含蓄。

雲舟低低道︰「好不輕閑的……大哥哥你豈不知身在林中,樹欲靜而風不止?」說到這里,自己一怔,笑了,「你放心,我不是影射林家。」

雲劍先被她說得心頭沉重,繼續又被她說得也笑了︰「我放什麼心?」笑中已帶著些惱。

「還有一事,」雲舟王顧左右而言它,「太太擔心你呢!我想太太是多慮了,你怎會給人劫持,是不是?」

雲劍慢慢的咂模雲舟的話意,慢慢的點點頭︰「是了。何況我的好把招架的刀把子都遞到了我手里,我還不領會,豈不太傻了?」

雲舟嫣然一笑︰「哥哥說什麼?我可不懂。」頭一低,出去了。筱筱幫她把風衣披上︰「姑娘當心晚上露氣。」

雲舟抬頭看看星與雲,道︰「是啊。」

筱筱很想再問雲舟一句話,又不敢問。倒是雲舟似乎沒看她,走出兩步,悠然問︰「怎麼了?」

「姑娘恕罪!筱筱是忍不住想,大這次會不會、會不會——」

「會發現我做了什麼事,生起我的氣來?」

「筱筱不敢。」

「傻丫頭,」雲舟嘆了一聲,道,「這有什麼的?他不會追問我,因為他以為我是受其他人的命。他不敢……」停一停,改口,「他有什麼不敢的?他不過懶得煩心罷了。總之他就不會再深究,且會幫我。」

「七姑娘就受益了。」筱筱道,皺了皺鼻子。如果說一個下人有資格評價主子,那麼她得說她自己不太喜歡雲蕙。

「她受益麼?」雲舟似笑非笑,「這麼些人幫襯她,自然是她做到後,也有別人受益的機會。你記住,筱筱,在這個地方,不讓別人舒心、只有自己受益的事,是絕不會發生的。絕不會。」

「是。」筱筱應著,有些惶恐的想道︰姑娘最後幾個字說的,怎麼會這麼沉痛的樣子?

風乍起,天上的雲奔流如江河中的細浪。雲舟按了按領口的貓楮石瓖金扣子。

這一顆扣子,可以供當年白綿七年的藥。

而她根本沒這個福氣病上七年。

「晚來倒是風大。」二老爺在書房窗口試了試風,喃喃道。

「老爺仔細受寒!雖是夏天了,這兩天夜來倒是露濃風重呢。」他的心月復快兩步趨上來,替他把窗扇掩了。

這位心月復諢名「玉庭」——咦,列位看官,玉庭這兩個字,好不端然可愛,怎麼成了諢名?要起諢名,豈不應該是狗剩、惡虎那些兒才配得過麼?

豈不是這「玉、庭」兩個字後頭,很有講究,豈止並非美譽,簡直比「惡虎」之類的諷刺得還更凶些。

要說這底細,倒也不必捅穿,只要講一件事,懂的看官自然就懂了,若不懂的,竟也不必懂了,否則也枉費這位心月復逼著別人把他原來的諢名改成現在這兩個字的苦心。

他原來叫什麼?

也有個庭字。叫後庭。

此心月復听得勃然大怒,臉紅脖子粗,幾乎沒給人打上幾架!後來是老成的在當中說合︰你們呢,也不必逞嘴皮子痛快。你呢,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哪!打起來,頭破血流,大家都不想的。渴不渴?且一桌去喝碗茶來。

這茶有講究,不是隨便就能飲的。首先要有個德高望重的,稱為「起茶人」,將各方事先已經說個八九成了,帶進茶室中。小二听說是起茶人帶來的,就掇個極大的圓圓八仙桌,那桌邊花色不但要有八仙過海、還要有桃園結義。表示著人人戲法不同,江湖情義為重。在這茶桌上,手巧的小二壘起層層茶杯,如個圓山般造上去,最高的山頂上是一個酒杯。起茶人拿起茶壺,看定了爭執的雙方,一邊拉起一只手來,叫他們共執這茶壺,將壺嘴對住最上頭一個酒杯,傾下茶去,茶水層層往下流注,起茶人一邊念叨︰「水有源,木有枝。枝枝葉葉覆大道,曲曲彎彎皆歸海」之類的江湖勸解話。茶水倒完了,從最上面茶杯起,從尊至卑,一個個取茶杯飲過,這個梁子就算揭過,雙方都不得再得罪了。

「後庭」這個粗魯極了的諢名,就不得再叫了。可改成什麼呢?有那嘴賤的,在後頭抽冷子道︰「難道叫‘屁不響’?」

——幸虧是聲音小,沒傳出來!不然那茶桌當場就要拍翻!連起茶人的面子都拂了。

最後終于有了個皆大歡喜的新諢名︰玉庭。

二老爺不知就里,只當他起了個新字號——那時候的文人,除了家里的小名、上學堂的大名之外,與文化人之間彼此交往唱酬,還要起個「字」,彼此稱呼時不稱名,只稱字,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除字之外,很多人有了什麼感悟、或者置辦了什麼新珍寶、起造了什麼新園子,也可能就憑著這個再起個「號」,比字還透著返璞歸真的高貴,以及親熱!

風俗所及,連不是文化人,都愛起個字號了。二老爺以為這位心月復就是玩兒的這個風雅,並沒有多問,張口也管他叫玉庭了。別人听見,憋得肚子疼,只好自己跑角落里消解消解。

玉庭雖有這讓人取笑的勾當,干差使倒是機伶又順暢,二老爺很離不了他。這會兒,二老爺就要問著他︰「問回來了?」

「瞧老爺問的!要沒問成,小的敢回來嗎?」。玉庭道。也只有他敢跟二老爺這麼放肆。把手里的清心檀香扇一合,在他肩上虛虛的賞了一扇︰「那好,你去找大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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