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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窗之隔

她也一眼瞧見了他。

那樣濃稠的夜色,他只往窗前一站,姜瑗都奇怪,她為何一眼就能察覺是他。廊下掛著風燈,風一起,整個兒燈籠飄乎乎蕩起來。火光粼粼,映在他臉上。

半面俊朗,半面陰郁。

她記不得自個兒一路怎麼發癲的奔過來,滿腦子都是復姓公孫那人,如何游刃有余,將燕京權貴耍玩于鼓掌之中。

便是那樣詭詐陰險的人物,還是得听他的。他是國公府世子,手上掌著太多人性命。便是他殺人如麻,滿手血腥,她都可以視若罔聞,棄良心于不顧。

可是姜家二房他怎麼能動呢?她還被他押在手里,她父兄那樣光風霽月的人,為了家族都肯投在他帳下。只要他說一聲,便是需要她卷入這一眼看不穿的漩渦,為著郡守府,她也是肯的。

來時她腦子里全想著往昔太隆郡的和美日子。

她和姜昱捧著又沉又厚的《集賢集》誦讀,他念得端方洪亮,她跟在他後面囫圇吞棗,口齒不清。郡守大人和太太許氏隔著花窗看他兄妹兩個抬了凳子在屋里做學問。夫妻倆眉梢眼角都是笑,暖暖的,比窗外飛紅掛柳更叫她喜歡。

書函上諫言,「姜氏二房姜和其人,堪當此任。」便是這十來個字,將她過往十年,甚至兩世之中最為珍視的美好,一幕幕撕得粉碎。

在漫天破碎之中,她被深沉的恐懼席卷著。看那人落款已近一月,而他此時派人送來夾帶私信的《漢書》給她看。////

她覺著自個兒模到了脈門。原來去麓山官學不是她換來的,是她爹用前途未卜的凶險,拿命掙來的!

她只是他順帶用得上,所以隨手揀了擱在身邊。姜楠姜昱姜柔,全是他,是趙國公府對姜氏的安撫。是推她爹上斷頭台後,拿了甜棗來哄人!

這是他最擅長的,不是麼?就像上次罰她思過,左手打一巴掌,多關她兩日。右手給了恩典,賞藥賞果子。

春英替她絞頭發那會兒,她已察覺出前途堪憂。可她怎麼會想到!會想到前一刻才生出了警醒,轉眼已成了鐵板釘釘的事!

此刻再看他,滿眼都是紅。

他身後有翻天的血浪。她爹是不是也在其中?他的臉是紅的,眼是紅的,除了心,到處沾滿血腥,紅得嚇人。

她瘋了似的跑過來,她是傻了,才敢要問他一句︰

之前說「無有要事,不必夜里過來」,到如今她爹被他推出去抵命!他借由姜家做了幌子,翻手覆滅來犯之敵。末了還興落個「護衛不力、瀆職」的罪名在她爹頭上!

她就想問問,這倒是算不算個事兒!

算不算在他心里,值得她發這一回瘋,跑過來求他一見的大事兒!

可真到了他面前,她又能說什麼呢?

她還有太太,還有姜昱,還有姜家二房一屋子人需得牽掛。她還能在他面前與他拼命不成?

他見她過來,靜靜立在鏤空花窗後,那樣沉靜的眉眼,又黑又亮。滿院子瘋的只她一人,而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是那個煙雨中走出的男子,長得那樣好看,素白的袍子,縴塵不染……

管旭候在門外,替七姑娘診脈出來,已是過了二更天。脈大而有力,如波濤洶涌,來盛去衰。熱盛邪灼,氣盛血涌,使脈有大起大落。熱盛之兆,急火攻心。

門廊外石階底下,綠芙滿臉掛淚,偷偷模模嗚咽著。一旁跪著同樣請罪的春英。

綠芙從來沒敢想過,自個兒能把姑娘給氣暈過去,還是倒在世子庭院里。

夜里被春英教訓一回,她怕先前干的蠢事兒招姑娘生氣,把書推給了春英遞進去,轉身抱著木盆,去院子里漿洗。

蹲在水井旁搓搓揉揉,這麼一動起來,袖兜里竟飄出張對折過的字條來。綠芙就著**的手撿起來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小篆。水井離耳房遠,沒亮堂燭火照著,看不真切,實在累眼楮。想也沒想,揉了便往荷包里塞,只想著洗了衣衫,回去再看就是。

這麼一耽擱,再回屋已是忘到了腦後。直到躺下了,被急得不行的春英一腳踹開房門,才知姑娘不見了蹤影,嚇得激靈靈,立馬就醒過來。

春英早追了出去,一趟子攆到大門口,只見烏黑的木門大敞著,便知是壞了。姑娘夜里獨自跑出去,話也沒留,她不能瞎子似的到處亂闖。

這才回來催她起身,守在院子里,春英要往二爺那處報信,求二爺拿個主意。而她得留下,若是姑娘回來,趕緊的往二爺院子去信。

兩人這麼一合計,春英提著燈籠,一溜煙沒了影兒。她慌得在院子里四處躥,一間房一間房的找,這樣心里才能安穩。

這麼一轉悠,自然比春英查得仔細。竟在姑娘床頭底下,發現了掉落的書冊。一半兒扣在地上,一半兒還搭在踏板上。撿起來一瞧,不就是周大人方才送來的那本?底下還壓著幾張散落的信箋。

見了同樣對折過的箋紙,綠芙驟然記起包里那字條。拿出來一看,臉都嚇白了。再對比那信箋,更是覺著天都要塌了……

再也顧不得,一把全摟在兜里,燈籠是早記不得的,莽莽撞撞就往世子院子里沖!

這時候她又機靈了。知曉姑娘這是尋世子討公道去了。腳下也不知絆了幾回,等她到了月洞門,正好踫見另一條道上過來的二爺、福順還有春英……

姜昱此刻心頭復雜難言。世子于他姜家有恩,除了麓山官學提攜一事,今日這一出,恩典來得更重!

然而這眷顧的源頭……姜昱想著那人守在榻前英挺的背影,滿屋燈火通明,瓖夜明珠燈座光華璀璨。這樣柔和的光暈里,獨他一人,像是被剝離開去,通身清冷,他看著便再難開口。

姜瑗怎地會到此地,方才綠芙已哽咽著請了罪。事情真相大白,可其中七姑娘對世子透出的怨怪不恭敬,甚而說是憤懣,各人心里都有桿秤的。

屋里那人從始至終,只道了句「全部退出去。」已在榻前坐了快一個時辰。

姜昱由著那兩個婢子跪在廊下,由管大人領著,肅著一張臉,往耳房里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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