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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劃過面龐,卷起紀啟順額角鬢邊的碎發,然她不帶情緒的面容卻比秋風還要涼人。她望著玉階盡頭那個快要消失的背影,然後輕輕的嗤笑了一聲︰「高不可及?不過爾爾罷了。」

身後的年輕將軍忍不住出聲詢問︰「殿下你說什麼?」

她回過頭笑了笑,眉目間帶了些許惆悵︰「秋天來了啊!」

對方愣了愣附和道︰「是的,殿下回來得巧,沒幾日就是中秋了。」這人自然是商少羽,雖然他對紀啟順並無任何好感,但是之前他被皇帝指派了一個「給四殿下帶路」的活兒,是以此刻自然不方便拂袖而去。

紀啟順慢悠悠的向前走去,狀似閑聊的說道︰「我好些年沒過中秋節了,也好些年沒吃過月餅了。不過隱約記得小時候曾吃過,那時候我並不喜歡那種甜膩的味道。」

商少羽稀里糊涂的跟在她後頭,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但還是接過了話茬︰「殿下這些年在外面求道,想必也很是不容易吧……」話音中恰到好處的帶了些許感慨。

紀啟順腳步一頓,微微側過臉,輕聲道︰「商將軍,你現在還不需要這樣討好我。」

雖說商少羽為人也是比較圓滑的,但是此刻听到這麼句直白的話,未免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于是他便拉著臉閉上了嘴,沉默不語的跟在紀啟順身後。但在最初的難堪之後,他突然一個激靈,心道︰剛剛她說現在還不需要,難道是在暗示什麼?

還沒等到他想明白這個問題,前面的人便停了下來,他下意識抬起頭看去。因為紀啟順比他矮了一個頭,所以他輕而易舉的就看清楚了紀啟順身前的東西

那是一根漢白玉柱,一根拴著馬的漢白玉柱!

商少羽抽了口冷氣,低頭看向正在解韁繩的紀啟順,月兌口而出︰「殿下,這是你……?」

紀啟順撫模著馬駒的脖頸,咧開一個閃亮的笑容︰「這根破柱子總算還有些用處,難道不是嗎?商將軍。」

商少羽︰「……殿下,這是漢白玉柱,啟元殿的漢白玉柱。」

「究其本質,不過一根破柱子而已。」紀啟順神色輕松的牽著馬走向內廷方向,一邊還揮了揮手示意商少羽跟上。

她的面龐上依舊是從容與淡然,似乎與平日無異,但是她那輕快的步伐卻暴露了她的好心情。她覺得快活極了,並不是因為計劃的順利,也不是因為魏帝對自己的賞識,只是因為她口中的那根「破柱子」而已。

幼時她在東宮的拘謹、壓抑、伏低做小,就算離開了這麼多年,她也從未忘記過。甚至在太虛,她也是這樣的謹慎、拘謹。但是當她將韁繩從漢白玉柱上解下來的時候,一切都不同了。

那種褻瀆莊嚴宮殿的行為讓她覺得快意,在這樣一個放肆且沒風度的行為之後,她覺得心境忽的澄淨了許多。像是扔掉了背負多年的包袱似的,渾身都說不出的輕松。

商少羽冷眼旁觀了一會兒雖不明緣由,但也看出了這位殿下心情不錯,于是趁機問道︰「敢問方才殿下所說的‘現在不必討好’是什麼意思?」

紀啟順頭也不回的道︰「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告訴你?」

商少羽硬著頭皮道︰「之前看殿下一路闖入皇宮甚是瀟灑,所以這才斗膽求教。」

「我說了,不要討好我。」她倏然轉身笑盈盈的看著商少羽,然後手一揚將什麼東西拋了過去。

商少羽下意識接了,隨後才發現是馬韁,于是一愣道︰「殿下你該不會要把這馬給我吧?」

紀啟順揚起眉,詫異道︰「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只是請你幫我養一陣胡蘿卜而已。」

這回輪到商少羽揚眉了︰「胡蘿卜?這匹馬?」

紀啟順︰「不是它,難道是你?對了,它比較喜歡吃胡蘿卜。」

商少羽︰「胡蘿卜喜歡吃胡蘿卜……」

紀啟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會兒後,紀啟順拍了拍手轉身走開。

商少羽稍微呆滯了一下,隨即喊道︰「殿下要去哪里?陛下叫我給你帶路。」

紀啟順擺了擺手,道︰「我還不至于不認識路,將軍且回去歇著吧。」

打發走了商少羽,紀啟順一個人慢吞吞的往後宮走。

後宮,聚集了宮中所有身份尊貴的女人,無論是公主、嬪妃、甚至皇後,都無一例外的被關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

大概是魏帝下了指令,一路上沒有任何人阻攔。導致她能暢通無阻、旁若無人的走在寂靜的宮中。這會兒恰是中午時分,那些嬌弱的女子大約都躲在香閨中用午膳罷,她這樣想。

不過事無絕對,在她正要穿過一片桂花林的時候,她和一個穿著華貴的美麗少女不期而遇了。

一個梳著丫髻的小宮人連忙擋住那位佳人,隨後怒斥道︰「不長眼的東西,竟敢沖撞三殿下。」

「三殿下?三公主?」紀啟順的視線越過小宮人的頭頂,看向她身後的那位少女。看清楚對方的面容時,她輕笑一聲、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聲音笑了聲︰「原來是你。」

她一邊感慨著,一邊邁開步步子準備繞過他們時。卻听那三殿下嬌叱一聲︰「你這無禮的小道士,準備逃到哪里去!」

紀啟順側過臉對著那少女笑了笑,朗聲道︰「許久不見,三姐還是原來那樣的急性子啊。」

「大膽賊人!來人啊,有……」那小宮人一臉驚色,估計是把紀啟順當成了刺客,于是忍不住叫喊起來,但卻被另一個小宮人捂住了嘴。

一位茶色宮裝的年輕宮人從她們身後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對著紀啟順行了一個禮。她低垂著腦袋,連聲音都十分恭順︰「奴婢見過四殿下。」

紀啟順將她扶起來,笑道︰「難得有人還記得我,你叫什麼?」

「奴婢春慢,九年前就入了宮,以前曾有幸見過殿下一面。那些小丫頭才入宮沒幾年,不曾見過殿下金面,還請殿下恕罪。」一邊說著,她一邊跪下鄭重的磕了一個頭。連帶著後頭那些小宮人們也嘩啦啦跪下去一大片。

活像一片剛剛收割過的莊稼地,紀啟順煞有其事的在心里想著。

之前她到處游歷的時候,恰巧圍觀過莊稼人收割麥子。那些金色的麥浪、農民黝黑的膚色以及土地特有的氣味,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示意這些宮人起身,並且安慰她們︰「我並不是斤斤計較的人,都起來罷。」

紀啟順憐憫的看著這些恭順的、小心翼翼的宮人們,她們還有很多東西沒見過、很多事情不知道,卻注定了要被困在此處一生。比起她們,她確實是非常幸運。

然後她看見她那曾經驕橫、不可一世的三姐,端莊的走過來、對著她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容,那雙黑沉沉的眼眸里甚至有著恰到好處的關切。連聲音都是春風拂面般的溫柔︰「是四娘嗎?」

「三姐。」紀啟順臉上掛著不咸不淡的笑容。

三公主驚喜的瞪大了眼楮,漂亮的眼楮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她用手捂住嘴,聲音中帶了一點哽咽︰「四娘……你,終于回來了。」

紀啟順的眉心猛然一跳,她干巴巴的回答︰「是啊。」

她用錦帕拭了拭眼角,溫言詢問了紀啟順一些問題,似乎全然沒看出自家四妹的不自然。約莫閑聊了半盞茶的時光,她終于露出歉意的笑容道︰「一不小心就耽誤了四娘這麼多時間,卻是我的不是了。」

紀啟順還是不咸不淡的笑著說︰「哪里哪里,三姐說笑了。」

對方清咳一聲,狀似不在意的說了句︰「四娘多年未歸,大約是要去見衛貴嬪吧?」

紀啟順挑著眉頭點了點頭,她實在是沒想到以往最莽撞的三姐居然也學會了九曲十八彎的「說話的藝術」。

三公主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溫柔笑容︰「不瞞四娘所說,先下衛貴嬪已經不在原來的素質殿了。六年前你走了不久後,貴嬪就遷去披香殿了。你離開多年,想必不知道披香殿所在何處,不如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紀啟順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哪里敢勞三姐大駕,我一路上多問問就是了。」

「四娘怎麼和我外道起來了?」三公主笑眯眯的說道,「一路上問來問去多麻煩,不如讓春慢給你帶路吧。」

紀啟順輕輕抬手權當行過禮了,然後客氣的接受了三公主的提議。畢竟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拒絕就有點過了。再者,她也挺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三公主貿貿然就來找她。

告別了三公主,春慢和紀啟順一前一後的走在石板鋪就的道路上。待到再也聞不到桂花的香甜氣息後,紀啟順的步子便停了下來。

走在她身後的春慢便出聲小心翼翼的詢問︰「四殿下,怎麼了?」

紀啟順看了看蔚藍的天際,道︰「想和我說什麼便直說吧,我最不耐煩彎彎繞繞的玩意。」

春慢一張俏臉登時白了白,隨即似乎下定了決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殿下,求你幫幫三殿下吧!」話音未落,就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紀啟順一把將她提了起來,嘆息道︰「好好說話!」

大概是被紀啟順展示出的力氣嚇了一跳,春慢愣了好一會兒干巴巴的發出聲音︰「呃、四殿下、誒……」

「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紀啟順皺起眉。

春慢很明顯嚇了一跳,隨即一口氣的說了一大溜。大意就是說︰申國最近越發強大起來了,魏帝有意嫁一個女兒過去。大公主早就嫁人了,二公主是皇後所出肯定不可能遠嫁,剩下的公主們都太小了。于是眾多公主里,就只剩下三公主了。

「因為整個宮里不可能有人幫你們,所以就死馬當活馬醫的找了我?」紀啟順丟下這樣一句話,然後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春慢瞧。

春慢抖著嘴唇跪倒在地︰「三殿下她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以前曾經難為過四殿下,但是四殿下能不能看在畢竟是姐妹的份上,幫幫三殿下?奴婢求……」

紀啟順一伸手又把她提了起來︰「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好好說話。」

春慢垂著頭立在那里,有淚水從她眼楮里溢出來,然後「啪嗒」一聲摔在石板路上,留下一個深色的小圓點。她等了很久都沒听到回應,直到她以為紀啟順不會幫她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然後漸漸飄遠︰

「倘是別的我倒還沒什麼把握,但是這件事你找對人了。」

春慢在原地呆立半晌,卻听那人遠遠地說道︰「還愣著做什麼,帶路!」

她抹了把眼淚,小跑著跟了上去。

披香宮的名字清雅,所在的地方也甚是清雅。

紀啟順伸手折下一枝白玉簪,將其放在鼻下嗅了嗅。

好花、好地方、清雅又幽靜,而且地處偏僻。

她在心里嗤笑︰想必魏帝不會來這種地方吧。她悄無聲息的邁過門檻,走入披香宮的庭院。然後她看著寂靜無人的庭院怒上心頭,居然連個通報的宮人都沒有,簡直欺人太甚。

卻听身後忽然響起「當」的一聲,好像是什麼的東西掉在了地上,然後便有一道尖銳的叫聲拔地而起。

紀啟順皺著眉轉身看去,便見一個翠色襖裙的圓臉小宮人滿面驚恐的瞪著眼楮。她一把捂住小宮人的嘴,終于讓那道刺耳的尖叫從耳邊消失,但是懷里的小姑娘卻還是不消停的掙扎著。

「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如果你不叫的話,我就松開你。怎麼樣?」她循循善誘。

小宮人眼淚汪汪的點頭,紀啟順笑了笑在她的後頸輕輕點了一下,就松開了她。不出所料,才獲得自由她就張大了嘴想要尖叫,但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那樣子活像是一條喘不過氣的魚。

紀啟順被自己的聯想逗樂了,然後她佯裝無辜的看著愈加驚恐的小宮人說道︰「我警告過你的,不準叫。現在後果自負,不過如果一輩子都說不了話,想想也挺可怕的哦?」

小宮人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嘴唇不斷地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我再也不敢了」什麼的。

正當紀啟順想繼續逗小宮人的時候,忽然有道熟悉的女聲傳至耳邊︰「綠央,你剛剛怎……」

她循聲望去,看到一張驚愕的面龐,熟悉又陌生。是一個穿著水色宮裝的宮人,二十出頭的模樣,清清秀秀的中人之姿。她張了張嘴,輕聲道︰「燕支姑姑?」

燕支拉起裙角疾走到她身前,然後忽的停了下來,深深地俯身行禮︰「奴婢在。」

紀啟順一把將她扶起,覺得鼻頭有點酸酸的,萬語千言在口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一遍遍的念叨︰「燕支姑姑、燕支姑姑……」

燕支的眼圈紅紅的,強忍著淚水應聲︰「奴婢在、奴婢在……」

她強笑道︰「姑姑這幾年來,一向可好?」

「奴婢自然沒什麼不好的,只是貴嬪……」

紀啟順抿了抿唇角,又恢復了以往的從容模樣︰「勞煩姑姑帶我去見母親。」

燕支點頭應是,抬步要走的時候終于想起了什麼。燕支看向被她們忽略了很久的綠央,道︰「這位是四殿下,還不快行禮。」

然而之間綠央好一陣手舞足蹈就是不說話,就在燕支終于要忍不住斥責她之時,紀啟順對燕支、綠央二人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她伸出兩指在綠央後頸點了一下,道︰「你再說話試試看。」

綠央試探性的張開嘴︰「四殿下。」

紀啟順笑著模了模她的頭發,然後轉過身和燕支往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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