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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第四二六章 還不夠強

「有意思。」烏古斯使臣喃喃說道。

用對大唐使臣唱贊歌、情詩的方式, 表達了克里特人的意願。

就在歐羅頓和大食使團的耳目下, 听出來又如何?這就是人家克里特人的傳統,追逐美人,愛慕美人,歌頌美人,你還能不讓人家表達對大唐使臣神一般美貌的歌詠愛慕了?若說影射教廷天園的信仰欺騙和兩個帝國的唯我統治克里特王國會認嗎?

烏古斯使臣默默嘿然一聲。

這些海洋人可一點都不老實,精明著呢!

這不, 立刻就得了蕭悅之的回報。

——當蕭琰抬目看去那一眼時, 烏古斯使臣沒來及反應,但緊跟著她扭轉頭一眼, 這個當時頗讓人詫異的動作,立時讓有心人如烏古斯使臣等領會到,神識隨即放出跟去, 就「看」到了歐羅頓使臣碎鏡成灰的那一幕;而之前抬目那一眼必是大食使臣遭到同樣境遇。

這是威懾!同時, 將兩國使臣的敵意和焦點轉到自己身上,澹化他們對王太子那首贊歌引發的憤怒;其三, 借此向克里特王國表達了大唐帝國結盟的堅定意志︰不懼和兩大帝國撕破臉硬干。

這就是友好的交腕禮後再現鐵腕。

說到底, 實力才是結盟的最強保證。

這果決的出手, 體現了情義又展現了實力, 果然聰明。

還有感知比以前更敏銳了︰那麼遠的距離,是用望遠鏡,不是用神識也不是用真氣,就目光中流露點殺意……就被逮著了!真個比極地藍狐還藍狐。

如羅赫熊暗自慶幸自己目光中沒有惡意。至少,烏古斯和大唐現在還是盟友。而他和蕭琰, 也還是盟友。

就如大汗說的,蕭悅之這種人,交朋友比做敵人好。

……

不得不說,如羅赫熊體壯如山心卻細如牛毛,對蕭琰行事的推測對了大半,但「其三」卻不是蕭琰想的,她來到大西洲就是大唐帝國的誠意,不需要再展現結盟的意志。

她的目的主要是震懾。

只有以實力震懾對方,對方才不敢輕易出手。

兩國使團一定會采取手段破壞結盟。怎麼破壞?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刺殺她。

到目前為止,雙方都在遵守規則,無論是潛規則,還是明面上的規則。

在達達爾海峽,對方如果派出洞真境法師圍殺她,這也在明面規則範圍內,但對方沒動手,就是顧忌她的實力,在海上反而不是有利地形。之後除了更周全的圍殺計劃外,也有可能采取刺殺。但在克里特島上,想用眾多洞真境法師圍殺她顯然不可能;而要破壞大唐和克里特的結盟,以及破壞大唐和西洲各反抗勢力的結盟,最好的辦法就是刺殺她這位使臣。

刺客最擅長的是隱匿氣息和出其不意,出色的刺客能夠忽視等階,刺殺比他修為高的目標︰一個洞真境初期的刺客很可能刺殺掉一位洞真境大圓滿的宗師!如此推測,一位洞真境大圓滿的頂尖刺客也就有可能刺殺半步先天的宗師。蕭琰可以確定,島上必然隱匿著這樣的頂尖刺客。

刺殺有很多方式,有長期忍耐等待最佳時機務求一擊必中,也有頻頻刺殺讓對方疲憊松懈的那一剎,頂尖刺客再出手一擊必中。

蕭琰不懼刺殺,更希望是前一種;若是頻繁的刺殺,很可能讓她身邊的使團成員,以及這些和平、熱情的克里特人遭受池魚之殃。

而對方很可能采取後一種方式︰即使殺不了她,也要殺死她周圍的無辜民眾,造成島上的恐慌蔓延。

生命對誰都是寶貴的,克里特人再喜歡她也經不起「和大唐使臣在一起就會死」的恐怖刺殺,多來幾次這種死亡事件,王城公民就會很自然的心生恐慌,不敢靠近大唐使團,這未必會破壞結盟,但對結盟士氣肯定是有影響的,更主要的是,蕭琰不想傷及無辜。

她這番出手震懾,至少會讓對方行動謹慎。

——如此敏銳的感知,刺客出手的一剎那就很可能暴露,頻繁刺殺的計劃也可能不會成功。

蕭琰要的就是對方這種顧忌。

……

勒布雷的歌聲戛然停止,手還按在里拉琴上,滑了一個音,又繼續唱道︰「……美神啊,你的靈魂,比水晶還純淨,通透光明,世間一切陰影都顯露……」

他們修行者的修為越是高深,越能感知神識、元素和氣息的波動,歐羅頓使臣和大食使臣都是法導師,用精神力或施加法術的目光就能清晰觀望廣場,卻采用了普通人的望遠鏡方式,就是因為「純物質」方式不會產生精神力和元素波動,引起觀察目標的注意。

但相距兩里的「普通注視」仍然讓蕭琰感知到了他們目光中偶然流露出的惡意或者殺意。

這就不是神識的敏銳了,而是身體的感知能力強大,譬如藍狐這種最機警動物的天賦,也或者是修行者心靈的感知,勒布雷更傾向于後者,西洲法師稱為「靈魂之眼」。在靈魂之眼下,很難有什麼能瞞得過它的感知。當然,靈魂之眼也是有距離的。從蕭琰故意顯露的來看,這個距離至少是兩里。勒布雷彈著里拉琴唱得快活,這要刺殺琰君的難度可就提高了。

阿爾曼德也微微點頭。

尤里西斯大主教關注的重點卻不在這上面。

比起蕭琰被刺殺的可能,這位亞述大主教更關注蕭琰出手體現的實力,凝目沉吟道︰「真氣入微?還是神識?……」他抬目掃過另外幾位法導師和大巫師。

包括海倫黛大司祭在內,三位法導師和一位大巫師均目露沉吟之色。

相隔二里,只毀鏡而無損握鏡手指半分,這種入微操縱他們這幾位洞真境大圓滿級法師也都能做到,但要做到如此的舉重若輕並迅捷到讓兩位洞真境大圓滿級的使臣來不及反應,在場的四位法導師和一位大巫師都自忖不能做到,雖然那兩位帝國使臣在他們眼中是「堆上來」的法師,基礎不夯實,實力也不如正統法師,但畢竟等階在那里,而蕭琰出手的那兩眼,他們五人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神識或者真氣的波動!

連他們凝練的神識都沒有察覺到,何況兩位使臣,如果是要那兩位使臣的命……那也就是一眼之間。這的確是達到震懾的目的,讓人心悚至極。

如果是他們,也只能憑剎那間對危險的本能感知,避過去或做出反擊防守。但這種讓他們察覺不到的進攻方式,才是威脅的根本,如果連續攻擊……幾位法導師都面色凝重,目光不由看向大祭司長,流露出求解的表情,這麼好的請教機會,當然要抓住。

大祭司長微微一笑,目光中流露出贊賞的表情,「果然是個不錯的孩子。——這是意。」

海倫黛常年侍在大祭司長身邊,最是熟悉她的語氣,這句「不錯的孩子」應該不是贊蕭琰的實力,而是指她出手的目的?

後一句則是回答五人的疑惑了。

「意?」海倫黛顧不得多思大祭司長的語氣,和阿爾曼德幾人一樣陷入了沉思。

莫桑比克大巫師最先領會,微微點頭,面露噫嘆。

相比法師們修行規則,以推理構建法術模型,巫師們更著重心靈對規則的感悟,也更能理解中洲道統的「意」。

「……意念?」阿爾曼德說道。

對于西洲法師們來說,精神力、神識、意念,是同一個概念的不同表達,但在中洲道統中這是三個不同的概念。意念,按阿爾曼德這些西洲法師的理解,就是意象,意境,或者說,域。

大祭司長微微一笑,「意。」

是意。不是意念。

四位法導師面面相覷,而後目光一齊看向面露微笑的大巫師。

「心之所想,意之所達。」

莫桑比克黝黑勁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

四位法導師︰「……」

在法師的規則世界中,心是不能想的,想是大腦的機能,心髒只是物理機能,泵送血液的中樞;但在中洲道統中,心不是物質,而是有極深的內涵。法師們從不講法心,但中洲道統說「道心」,而且是修行者的根本,這是法師們很難理解的。以他們構建法則的邏輯推導方式,「心之所想」應該是「腦之所想」,但想法必須要用精神力或者法術為手段去實現,腦子想一想,事情就成了?……法師們︰呵呵。

幾位法導師暗中思考著腦海構建精神力域的可能性。

又與修靈魂之域的大巫師熱烈討論。

大祭司長只微笑听著,柔和的目光仍然看向廣場。

……

王宮廣場上侍從們有條不紊的迅速穿梭,很快將廣場布置成了宴會場,經驗豐富,顯然舉辦露天宴會不是頭一回。

迎接大唐使臣的拉尼爾宮宴會改在王宮廣場上,也不是頭一回,在國王雅尼斯的記憶中,最盛大的當屬忒拉西烏斯國王當政時︰三帝國協議的中西洲自由貿易通道開闢,一直延伸到黑海和愛琴海的爭端海域也在大唐帝國的協調下闢出公共海域為自由貿易商道,身處愛琴海南端的克里特王國直接受益,那年夏月大唐高宗皇帝派遣祝賀奧林匹亞節的使臣到達克里特時,忒拉西烏斯國王就在王宮廣場為使臣舉辦了盛大隆重的歡迎宴會,全城公民在廣場上大街上跳起圓圈舞,歌聲不停,酒宴從廣場擺到大街上,全城公民狂歡三天三夜……盛況記于王宮的史冊中。雅尼斯有些遺憾的說道︰「雙鷹在高空盤旋,地上的人們載歌載舞,目光仍不能忘了守護。」那種狂歡無忌的盛況眼下是不能實現了。

蕭琰回答道︰「國王陛下不必遺憾,盛況還會再有。那時,不止三天三夜,長鯨安臥,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國王大笑,舉杯,「年年歲歲。」

蕭琰微笑,舉杯,「歲歲年年。」

帝國和王國的結盟就在「年年歲歲,歲歲年年」中默契達成。

至于細節當然是王國大臣和兩位副使磋商的事。

……

廣場宴會一直持續到晚上。

公民們手拉著手,在廣場上圍成了一個個圓圈,廣場上圍了一圈又一圈,廣場下的街道上也是一圈又一圈,分成大區,由廣場圓柱台上的歌者領唱,男女老少應和,腳飛起,裙擺和袍擺飛揚,這就是克里特的「踏歌」,唐人稱為圓圈舞。大唐使團成員都學過,到克里特不跳個圈圈舞,就像到大唐不踏歌一樣,怎麼可能呢?

除了重要的留守人員外,全城三十多萬公民幾乎都參與了進來,一圈又一圈,以國王王後和蕭琰為中心,如迭起海潮一般,一潮起,又一潮退。

從上午到中午到晚上,人們踏歌、飲酒、用食,歡樂得不知疲倦。三十多萬公民都和蕭琰共踏歌,每一浪「海潮」,就是一圈不同的公民,不擁擠,不搶位,熱情又井然有序,顯然是有組織的。但在蕭琰的眼目神識下,並沒有官員去組織,也沒有侍衛維持秩序——當她笑著同意王城公民的圓圈共舞邀請後,公民們就歡呼著,然後各處就有公民代表出來指揮,很快就有了層次分明的踏歌圈子。

這讓她很驚訝!

大唐的軍隊有這樣的紀律和高效;大唐的士人也能很快選出代表形成秩序;但大唐的普通百姓,即使是禮儀平均素養公認最高的帝都百姓,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安靜有序的公選出代表並形成井然有序的隊列。

雅尼斯國王說︰這是按街分大區、按宅號排序分小區,無論集會還是選舉,都是如此,公民早已經做習慣了。

圓圈舞的每一圈都是五十家,當處在街道上時,這個大圈分成了相鄰的十幾個小圈,踏上廣場上,就匯合成了大圈;而在這個大圈中,又選出了十九、二十九或三十九人,排成兩列,就是蕭琰笑說的「心甚美」的代表,在圓圈內和蕭琰跳復雜的穿梭交錯舞。

這些代表是由公民自發選出的,國王說,十六歲是擁有選舉權的起.點。蕭琰發現,每人的意見決定都相當迅速,顯然對于「心甚美」——「美德」的選舉相當熟練。國王說,王國公民從三歲起必須識字,開始心靈教育,六歲起頒發公民手冊,德智體美就是克里特要求的公民四項,任官和任事的選舉都是按公民四項進行,其中「美德」居于首位,經常有這樣那樣的選舉,美德都少不了,同一街區誰「心甚美」,大家都心中有數,選舉起來當然快。

蕭琰由衷贊嘆。

這是不同于大唐的民治方式。

但顯然對公民的素質要求很高。而克里特幾百年前就已經實現了全民教育,從三歲的童學到二十歲的大學,都是王國免費;而這,大唐還做不到。

帝國太大了。

不像克里特,國小,人少,兼且人人富足。

有了物質的富足,才能更多的追求精神。

和蕭琰跳圓圈舞的每一位公民她都注意到,內外都穿著絲綢或細亞麻衣衫,足上是系帶的絲鞋,稍次也是細麻鞋;而大唐很多百姓穿的十幾二十文錢的粗布衣和粗布鞋在這里看不到。

大唐,第一富國,還不夠富。

或者說,還沒有達到藏富于下民。富,是在上民和中民中,這些人,是少數。

更不用說克里特王國的公民素質,「德智體美」,這在大唐,是對士人階層的要求。

大唐,也還不夠強。

能成為士人的,僅僅是少數。

如果大唐多數百姓都能達到「德智體美」兼備,大唐,這才是真正的強。

蕭琰想起高宗皇帝說的和合,和希臘帝國的先哲說的「心靈和體質的和諧發展」,是異曲同工,有相通的內涵。

就像三千大道殊途同歸,偉大帝君和偉大聖哲的思想,在智慧的星河中,也是相匯的。

但很快蕭琰就沒有了「心靈和體質」的思考,她的全身心已經投入到踏歌的歡樂中。

盡心盡情,才是真意。

……

柱廊上,四位法導師和大巫師關于腦海精神力之域、心靈之域的討論還在進行,因為激烈移到了祭司殿內。直到祭司殿響起渾厚遼遠的午鐘,大祭司長照例做午禱,幾人才停了下來。

大祭司長登上白色的祭台,平靜的頌念。

渾厚廣博的神識在這一刻蔓延整個王城,如同人們腳下的大地,沉默而又安靜。

當王宮祭司殿的午鐘響起,整個王國大小神廟中的午鐘也在同一時間敲響。王宮廣場上,眾歌者的歌聲都轉成了《大地頌》,三十幾萬人的合唱,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使團成員們也加入到其中。

一刻鐘後,大祭司長結束午禱。

王宮廣場上的歌聲煥然一變,又轉回了歌者的自由發揮,活潑,輕快,熱情,還帶有競歌意味,人們一邊勾足踏舞,一邊哈哈笑的跟著唱,又有喝彩聲,打氣聲;王宮侍從和著歌聲踏著舞步,在宴區來回輕盈穿梭,托盤中的酒食卻紋絲不動,引得使團成員月兌口道「采!」……熱鬧難以言表。

海倫黛領著阿爾曼德四人告退。

大祭司長仍然坐在祭台上,安靜又沉默,目光似穿過祭殿望向廣場,又似遼遠到了天邊,溫和又難以言喻。

……

正午到夜幕到深夜,人們歡騰不休。

蕭琰一直覺得一道目光注視著自己,沉默又柔和,寬厚又遼遠,沒有惡意或者善意,也不是觀察或者審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讓她油然生出一種行走在月光下的大地中的感覺。月光,就是這樣安靜沉默的照著大地,無所謂憂歡,也無所謂悲喜。

蕭琰覺得,這道目光也是沒有感情的。

……或許也有感情。

就像月有陰晴圓缺,大地有脈動起伏,那種感情,不是對她。

她想到一個人。

心里喃喃念出。

——伊利亞特。

……人間行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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