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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芙蓉會奼紫嫣紅

蕭琰最初是和母親姨母們一起逛園子,後來眾位親王舅舅先後到了,最後來的是齊王,穿著石青地五團窠親王龍袍,身材板直,神情冷峻,一雙眼楮幽深得像古井,眾兄弟姊妹見他過來時,談笑聲都靜了一下,二哥魏王李翊泓呵呵笑了聲說「三郎來了」,眾親王公主才又笑起來,上前見禮。

蕭琰是唯一的晚輩,在長輩之後給齊王行禮,叫道「齊王舅舅」。齊王冷幽幽的眼楮看著她,唇角一掀,扯了個冷笑,「大唐最年輕的洞真境大圓滿,不知和太子相比,誰更強?」

眾親王公主臉上的笑容都斂了,安平長公主挑了下眉——這話里藏著陷阱,怎麼回答都不合適︰十七說自己強?這里的眾皇親都不會樂意;說太子強?在齊王這種咄咄逼人的語境下,不會被認為是誠實,而是自承為弱的一方,甚至還會被曲解為諂媚太子,這話傳到蕭氏,只怕蕭氏子弟都會對十七有看法。

安平長公主神色透寒,瞥了眼李神佑,見她唇邊笑吟吟的,似乎一點不擔心,安平長公主臉上寒氣便斂了下去,唯眸子凝著冷意。

便听蕭琰認真回答道︰「進階後還沒有和太子殿下比試過,不知誰更強。武道浩瀚無邊,無論誰強都是在道途中,唯有不懈前進,才能成為強者。」

「說的好。」

眾親王公主心里喝了聲彩。

這一聲卻是響在他們耳邊,聲音清澈如寒冰輕擊,是一種冰涼的、無瑕的音質,又帶著上位者的威儀。

——這是太子!

眾人抬眼望去。

李毓禎一身杏黃地七團窠太子龍袍,眉目冷淡,氣度端凝,那雙薄冰一般質感的眼眸如深潭般幽邃,見不到底,更讓人辨不清她的喜怒,在嘉國長公主的陪同下踏著碧石蓮葉徑穩步而來,看見蕭琰時那雙幽邃薄涼的眼眸也沒什麼變化。

「太子殿下。」眾人上前見禮。

因太子的出現,齊王的挑刺如湖中的氣泡,轉眼化為水了,這一幕便悄無聲息的揭過去。

眾親王公主簇擁著太子上了湖中的畫舫,向「百川入海」的景園行去。

這里是芙蓉園與曲江池南湖連通的湖口,先皇游芙蓉園最的景致之一,經過安福長公主和李翊浵設計改建後,完全去掉了人工雕琢的痕跡,看起來是大自然的奇跡,而園中諸水入曲江的那種百川入海的氣勢卻更加真實、磅礡。李毓禎代表父親和自己,與眾皇叔皇姑在這里舉酒敬先皇,一盞入湖,一盞飲,連續三敬。一眾兄弟姊妹們各成圈子,擅詩詞的吟詩作詞,擅畫的作畫,擅茶道的烹茶分茶,擅棋的對弈,擅樂器的彈琴鼓瑟弄簫……總之一派兄弟姊妹和睦其樂融融的氣氛,唯一不和睦的是齊王了,但他忍了沒有發作,除了一臉冷峻神色外,也不與哪個兄弟合群,獨坐烹茶,飲完三道茶,給先皇敬了三盞,便冷冷的起身走人。安福長公主將三哥送到畫舫上,回來時眾人已經乘畫舫移到了湖心小島上山石疊次而起的「澄宇堂」,堂下是「萬壑松風」,這里也是先皇最喜歡的,說是上頂青天,下踏松風,眾人在這里樂一陣,又移步往下一景。

安福長公主想起皇後的囑托,笑呵呵的對太子說道︰「今日是芙蓉園會,咱們老兄弟姊妹聚一起樂一樂,殿下和十七郎都是年輕人,別跟咱們這些老骨頭聚一堆了。再說,有殿下在,咱們都得端著儀態,不好放開呀。」

眾親王公主都笑起來,好演猴戲的五皇叔靜王早想浪一浪了,奈何太子在這里,他怎麼著也是個長輩,不好上躥下跳呀,立即附和,「芙蓉園奼紫嫣紅,牡丹正盛,太子和年輕人們一道賞花才好,咱們這些老臉兒不好看。」一張臉保養得宜、仍然英俊的靜王一點都不介意說自己是老臉兒。

眾親王公主哪會不知道他的心思,都哈哈大笑起來。

安平長公主笑哈哈的,「哎呀是,芙蓉園里春光大好,咱們十七可是來參加芙蓉會的,不能陪著咱們這些長輩轉。」蕭琰誠敬的表示,「孩兒陪母親和舅舅姨母們是很樂意的。」安平長公主白眼她,「你樂意,咱不樂意。」揮手趕她,「去去。」眾親王公主又笑起來。

李毓禎起身淡笑道︰「如此,我和蕭悅之便去了。眾位舅舅姑母玩得開心。」

眾親王公主都起身行禮相送。

安平長公主說道︰「殿下帶十七去奼紫嫣紅啊!」轉身得意的對兄弟姊妹說,「咱們十七肯定是最奼紫嫣紅的那枝。」眾親王公主大笑。

李毓禎和蕭琰下了小山,踏上湖邊隨時候著的畫舫,前去牡丹苑。

站在畫舫的船頭上,李毓禎似笑非笑的看蕭琰,「來相親,嗯?」

蕭琰看著兩邊的景色,說道︰「來看景。」

李毓禎笑吟吟的,「這里還有比我更好看的景?你看我好了。」

蕭琰︰「……」

李毓禎又柔聲道︰「這芙蓉園的所有春光,都不及你。你是我心中最美的景。」

蕭琰︰「……」

看了眼牡丹苑的方向,她說道︰「你今天到芙蓉園來,聖人和皇後舅母應該是另有意思吧?眾目睽睽之下,你收斂點吧。」

安福姑母的上巳節芙蓉會是有名的相親會,聖人讓李毓禎代表他來參加兄弟姊妹的相聚會,那用意還需多想嗎?

蕭琰期望李毓禎放下情執,更有利于她的劍道鋒利,一往無前沒有牽絆,但並不因此而視李毓禎的感情為負累,想將她推到別人那里去,或不,誰,都應該是李毓禎自己的意願,蕭琰尊重她,當然尊重她的感情,所以這話不是提醒李毓禎是來相親,而是讓她收斂態度,大庭廣眾下對她眉眼深情或言語動作親昵,在這種相親會上肯定會讓人多想,以她出身蕭氏的身份,對李毓禎可不是好事,聖人和皇後知道也得氣噎了。

李毓禎一笑,「你放心。」

她並不忌諱自己對蕭琰的感情袒露于眾,但這個時期,她不會做出刺激父母的事,該收斂的她當然會收斂。

蕭琰得了她承諾,心里一松,轉口說起自己回河西後的事,主要是說武道方面,最後道︰「等阿娘生辰過了後,我要遠游了。」

李毓禎眸子一凝,「準備去哪?」

蕭琰道︰「我去過了最北的地方,想去南方看看,先去劍閣,再看看師尊留下的刀碑,然後去南海,再去最南的極地。」世界的盡頭她都想去看一看,「以後,還要去大東洲,大西洲。」

李毓禎靜立不語,幽邃的眸子望著天空,有向往也有悵然。

蕭琰回眸笑道︰「我先去走一走。以後,你得空了,也會去走一走。」

蕭琰相信,李毓禎不會永久的坐在皇位上,向往天空浩瀚的人,唯有至交同道才會了解。

李毓禎也回眸向她一笑,「好。到時,你得給我當導游了。」

蕭琰笑著應下。

說起未來,兩人都輕松的暢想起來。

畫舫到了牡丹苑外的桃李長堤時,已經到了午時。

牡丹苑內各處亭子的石桌上和草坪的壺門長案上、鋪地茵席的矮案上都擺滿了自取自用的酒水飲食,穿著統一服飾的僕役們端著食盤往來不絕,並有僕役端著酒水穿梭,供貴人們隨時拿取。一個個亮眼的俊男美女或圍坐在桌案邊、茵席上用食,或端著葡萄酒立在牡丹花邊談笑,或吟詩作詞,揮墨作畫,或談論最新的話本,或討論最新流行、時尚的服飾,等等。苑中各人的衣著也是千姿百態,交領圓領方領雞心領翻領立領,漢服胡服都有,堪稱長安時尚圈的薈萃,人與花相映,活月兌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群聚游園圖。

桃李堤岸上還有幾撥人在釣魚,當畫舫過來時,這些人都驚訝的站了起來。

從船上下來的兩人身姿修長而挺拔,當先一人著七團窠龍袍,即使沒見過太子的,也知道這是太子殿下。

李毓禎和蕭琰沿著花瓣形的青石路往苑內行去,尉遲亭和關夏隨行在後。

一路行去,一路都是行禮稱「殿下」的聲音,還有抬眼目睹蕭琰容顏後的失神,等回神過來,太子和那位極俊麗的美人已經走遠了,苑外的青年男女都不由得跟了進去,神思恍惚的想道︰奼紫嫣紅,這滿園盛開的牡丹都不及這一人。

晉王的嫡孫女、新安縣主李梓嵐得了皇後的囑咐,一直在北苑口與人觀花談笑,遠遠見得太子穩步而來——身後還有蕭十七,心里微訝,面色卻不露,立即迎上前去,行禮後笑道︰「殿下您可來了。您不來,咱們這奼紫嫣紅可缺了最俊的一株。」又與蕭琰互相見禮,見她一身湖藍色的圓領缺胯衫,已經沒有束胸,喉部也是平滑不見結嗉,任誰都不會將她錯認為男子——但她之前扮為男子時,又誰都不會將她錯認為女子,只能說那臉那身姿那氣度,俊麗挺秀難分雌雄。

李梓嵐身邊還有幾位年輕男女,定襄縣主李英蓁、學長獨孤靜都是蕭琰相熟的,三人互相見禮,李英蓁拳頭輕捶她肩,「蕭大圓滿,厲害呀!」蕭琰見她二人都已晉階宗師,而且氣息飽滿,估計離洞真境中期不遠了,笑著恭喜道︰「英秀表姊和郁茀學長也很奮進呀。」

和李梓嵐三人一起過來的還有一位青年男子,年約二十四五,身如修竹挺拔秀雅,面如冠玉白皙,容貌精致,俊秀的眉下一雙溫和明麗的眼楮,如同春日柔和的陽光,十分溫暖,他的笑容也是溫雅和煦的,像這三月春光,讓人覺得眼前一亮,滿園春暉心悅神怡。

這是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男子。

蕭琰確定︰這是崔七郎。

不需要猜測,只需要看到這個人,你會恍然大悟——哦,這是崔七郎啊!

這是個你看一眼覺得他應該是他的人。

長安三璧,玉郎為首。

真人比名更勝。

比起仙人似的大哥裴松之,冰山高冷似的二哥裴融之,崔七郎的容貌精致不分軒輊,氣質卻更讓人親近,莫怪被長安貴女們評為最讓人傾慕的郎君。

「殿下。」

崔清玨向李毓禎行了一禮,抬頭時那雙溫和明麗的眼眸看著她,眼中再無別人,滿園的春光都仿佛凝聚在他的眸中,和煦,溫暖,又是盛放了一園春.色的深情。

李毓禎的眸光卻是淡漠的,帶了兩分疏離,頷首叫了聲「七郎」,轉頭對蕭琰道︰「悅之,這是蜀郡公的嫡次郎君,七郎清玨,字行之。」又對崔清玨道,「這是蕭琰蕭悅之,梁國公的嫡長女,行輩十七。」蕭琰恢復女郎身份後,不是梁國公的嫡三子,而是嫡長女了。

蕭琰當即抬手行了一禮,「行之兄。」

崔清玨回了一禮,和煦道︰「悅之的聲名清玨久仰了,今日見君,始知名不虛傳之上,是人更勝其名。」

蕭琰由衷道︰「這正是我想說的。」

李英蓁哎呀一聲道︰「你倆別夸來夸去了。走走,別站苑門口了,我們到里面去。殿下,里面的花好看。」

一行人以李毓禎為首,崔清玨在左側,邊走邊說著苑中的景色,到了哪些貴家男女等等;蕭琰與李梓嵐三女在右側,一邊走一邊說話,無形中,便形成了李毓禎與崔清玨一堆,蕭琰李梓嵐四人一堆的感覺。

李毓禎眉毛揚了揚,說話時目光依然平直看著前方,並不側眸或側首,自然透出一種冷淡疏離感。

崔清玨的眸光微暗,轉瞬卻又恢復了和煦明麗,言語態度也依然溫和中帶著溫柔,說話時目光專注的看著李毓禎,任誰都能看出他對太子的情意。

太子來了的消息很快在牡丹苑內傳開了,「還有位極美貌的美人!」「听說是蕭家那位十七郎!」「是洞真境大圓滿的那位蕭十七,嗷嗷女郎!」「听說以前是天策書院美郎榜第一,現在是美女榜第一了!」青年貴族男女們互相傳著悄悄話,心里都沸騰了,有的想往太子身邊蹭,混個臉熟兒,有的是以前傾慕李毓禎,好不容易見到人,當然更想往她身邊蹭,還有不熱衷于仕途也對嫁入皇宮沒想法的是想去看第一美人……當然不會一涌上前,太失矜持和優雅了。

于是一苑的男女們都優雅的慢移著步子,往太子前進的路徑上移去,來個觀花偶遇多好,急吼吼的趕上去太沒格調了。

蕭琰這一路上看到了奼紫嫣紅……呃,花奼紫嫣紅,人也奼紫嫣紅,花樣的美男美女路遇了一撥又一撥,人比花更俊更麗,容光燦爛勝春暉,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蕭琰不由好笑的想道︰這才真叫一日看盡長安花呀。

孰不知,她在別人眼中,才是最俊最麗的那一樹花。

李毓禎身邊圍繞了不少郎君,崔清玨都被擠到了一側;蕭琰的身邊也圍繞了很多郎君,李梓嵐李英蓁獨孤靜三人都被這熱情的陣勢嚇得眼抽,很明智的往外邊側,看到眾人簇擁中的兩人,三人不約而同的舒了口氣,互相看一眼,都笑起來。

被這麼一簇擁,蕭琰和李毓禎走到了一起,李毓禎又不時側頭和她說話,神態並不親昵,那種冷漠疏離感卻沒有了,也像這三月和煦的春光一樣,讓人覺得溫暖。

太子待蕭十七很親切。

大家心里這麼想。

待蕭琰的態度也更加熱忱。

蕭琰卻在眾人的簇擁談笑中陡然感覺到一股敵意。

敵意來自眾人之外。

她的神識放出去,便見斜前方一本墨紫牡丹下,一位十七八歲的英挺青年看著她的方向,眼中隱隱有著殺意。

蕭琰認出那是吳王的嫡三子李昌緒——在寧壽宮祭拜先皇時她在皇孫輩中見過,也是敵意甚重引起她的注意。

當初吳王雖然不是死于她手,但是在和她的戰斗中突破失敗而死,吳王之子仇視她也說得過去。

蕭琰神識掃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生死挑戰原是生死自負,若要以她為仇人,有能力來挑戰她便是。

蕭琰又感覺到,從她在寧壽宮和諸皇孫輩一起跪拜先皇後,年輕一輩對她的敵意少了很多,而今日園中再見,那敵意又少了很多,雖然不親近,卻沒有抵觸了,還隱隱有驚嘆的心情。——這大概是慕強心理?……當她站得足夠高時,那些敵意也會變成仰望。當然臉長得好也是因素,又強大又美貌的人,總是更容易得到仰慕。

蕭琰冷靜的分析著人們的心理,覺得要保持一顆初心——不受各種因素攪擾,當真是不容易的事。

所以心要澄靜,靜才能澄,澄而更靜,一顆心要經過紅塵不斷的洗煉,才能保持初心的澄淨。蕭琰想到這里,便覺滿園的奼紫嫣紅都是最純靜的美麗,再無法繚亂她的眼,怒放的牡丹只是人們眼中的感覺,但花只是靜靜的開放,靜靜的美麗。她的心思更加澄明,識海中的琉璃蓮花又剔透明淨了一分。

李毓禎若有所覺,轉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笑了一笑。

……這個環境下也能領悟心境。

她看中的人,果然是最出色的。

崔清玨雖好,卻不是能和她大道同行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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