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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已經完全闢谷,蕭遲和蕭涼晚食只用了清水,當蕭琰在竹林散步消食的時候,二人正在屋里說話。

蕭涼皺著眉頭道︰「鄭王諸人已經不顧身份地位,向小輩下暗手,我擔心他們還會出手。」

蕭遲嗤一聲,「這里是宗聖觀,他們算不要臉,也要顧忌道門。何況,梵音寺已經表露態度了——先天若出手,梵音寺不會坐視。想必道門也是這個意思。如果他們不顧忌現在掀起先天大戰,那我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大不了,打破世界再重建好了。」她輕挑眉毛,風度很是灑月兌,一雙歲月般深邃的眼楮此刻蕩著光,流露著躍躍之意。

蕭涼沉默,這個天下之局的斗爭歸根結底是理念分歧的斗爭,雙方都有默契,將它限定在政治斗爭內︰一是軍隊不能干預,二是高端武力不能參與,高端武力當然是先天宗師,只要這兩項不動,斗爭的破壞不至于損害大唐帝國的根基——雙方都盡力克制的原因在于此。而一旦掀起先天大戰,結果是難以控制的。假使反對派破釜沉舟,拼個魚死破,即使聖人這方取勝,損失也定然慘重,甚至傷了皇族元氣,並且嚴重影響「天盡計劃」的推行,所以聖人才束手束腳,不能以武力優勢一舉滅了反對派,只能斗計,一步步削弱對方。反過來,鄭王等人所屬的反對派原居于弱勢,他們的高端武力當然更加克制不敢動作,是害怕激化矛盾,逼得聖人下狠心開戰。

但秦國公主勢已成,聖人後繼有人,便決定徐徐圖之,將大任交給秦國公主去完成,不願在大限前有大動作,是想讓秦國公主平穩接過政權,再圖大事。反對派應該是拿捏了聖人這種不願大動干戈的心思,反倒有恃無恐的踩底線了,鄭王四位先天才敢出手暗算蕭琰。

但今日事畢後,想必他們不敢再妄有動作,那聲梵唱是一個警告︰對鄭王他們越界的警告。

迄今為止,道、墨、佛三門都沒有插手這場斗爭,因為是限定在「政治斗爭」內,而不參與政治斗爭是道墨佛三門的宗旨,這也是帝國朝廷容許三清宮、劍閣、梵音寺存在並發展的根本原因,但鄭王四人對蕭琰出手是違背了「先天不能干涉政治斗爭」「先天不得對先天以下出手」的兩大規則,這打破了政治斗爭的界限,道墨佛三大宗門有充分正當的理由不再旁觀。而反對派還沒有這個底氣,敢徹底踐踏規則,惹得三大宗門與聖人聯合出手。

所以,蕭涼擔心的不是鄭王肅王會對蕭琰再次出手,而是擔心他們出手牽制他和堂姊,然後以洞真境後期乃至大圓滿宗師出手殺蕭琰——這是在同一個大境界內,沒有違反規則,而規則內的斗爭,道墨佛三家沒有出手干涉的理由,聖人更沒有救自己的殺子仇人的道理,否則怎麼面對不明真相的皇族宗室?只怕到時候反對派會趁機作亂,大造輿論攻擊聖人了。

而讓蕭涼沉默無語的是堂姊這種躍躍欲試——簡直是在期待鄭王他們打破規則,然後爆發先天大戰,將帝國打破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在廢墟上重建嘛。

這的確是他這位堂姊的作風,從小不喜歡束縛,瀟灑到無法無天,從不懼兵行險招,甚至險中求勝機,也是她做的事。如這次阿琰在鷹嘴岩突破,是堂姊在行險,賭梵音寺會出手——但萬一不出手呢?

蕭涼回想當時蕭琰命懸一線的危機還感到後怕。

他沉默的表情流露了他沉默的抗議。

蕭遲有些心虛,眼楮轉了轉,哈哈道︰「小七你不用擔心,我說了這里是宗聖觀嘛,道門會容忍別人闖進這里殺人?你放心,算那些老不要臉的想動手,也會選在我們回河西的路上,不會在這里動手。」

……這是「不用擔心」?

蕭涼肅峻的臉色表示更需要擔心。

還有,「不要叫我小七。」

「你比我小怎麼不是小七,活到三百歲也是小七。」

「還能不能好好的談事情了?」

「不能。」

「……二姊,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小十七的事。」

「小七,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是你安排才不放心。

「二姊——!」

「哎呀這次一定穩妥,不會再兵行險招了。小七,你安心。」

「說了不要叫我小七!」

***

長安城內的慕容府中,二長老慕容屹比蕭七先生更愁悶。

他揪著眉頭叨叨勸著︰「千山,你真的決定了?真的,不需要再考慮考慮?真的不再想想?真的……」

「是,我已決定。」慕容絕果斷的打斷他的碎碎念。

她的聲音平靜,又如冰川,冷漠、堅定。

慕容屹還想勸她,一看她冰雪漠漠的眼神,那話咕咚一聲咽下喉嚨了,一掌拍上幾案,豪氣道︰「好,這麼辦!」

「有勞二叔祖。」慕容絕行了一禮,起身離去。

慕容屹看著她背影,終于咕嘟出咽下的那一句︰「千山,真的太行險了。」

——為了修煉絕情道,也不用這麼玩命啊。

「唉!」慕容屹嘆口氣,眉一抬愁苦之色消失,雙目精光灼灼,負手在房里踱著步,忖思著怎麼布置、調派人手,一道道命令發布下去,慕容府的精衛都悄然動起來。

夜色中,一只體形極小的鷂子飛出了長安城,往遙遠的北面飛去。

***

夜色中,蕭琰合眼安寢。晉入洞真境後已經可以用冥想代替睡眠,但蕭琰決定還是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依舊天光晴朗,什麼愁緒都沒了。不過,她沒睡到天光晴朗的時候,一個時辰後便精神飽滿的醒來。起身推開窗戶,星光滿天。

她微微闔上眼楮,神識沉入紫府,星空中的大星明亮輝耀,點點星輝灑在蓮台和識海湖泊中,天空那道五色彩虹橋也沐浴著星光,但沒有白日那麼虹光燦爛,或許這是晚上沒有日照?她的神識下移,便見丹田中那顆琉璃丹內的星辰也在一閃一閃,仿佛是遵循著一種規律,蘊含著她不懂的奧秘。

她不由得盤膝坐下來,在這星光下進入了坐忘中。

氣息漸漸圓融……

隔壁的蕭遲、蕭涼都先後睜開眼楮,微有驚訝。

蕭遲挑眉無聲一笑,隨手披了件對襟袍子,起身走到院落,抬頭望著穹宇星空,歲月邃深的眸中,仿佛一條悠遠的時光之河在流淌,星光點點落于其上,仿佛銀河倒映,無盡的天地玄奧,讓人沉醉于其中。

夜風微漾,蕭涼出現在她身邊。

「按小十七這個速度,大概五天後能完全穩固境界了。」蕭遲輕語笑道。

「那我們是提前出發,還是按原來的計劃,十天後再啟程?」蕭涼性情比蕭遲穩重,但相應的謀事也以穩妥為主,論機變多智不及蕭遲了,所以一路行止都是以蕭遲為首。

「不著急。」蕭遲笑悠悠的看著星辰,「還是按原定計劃,十天後出發。讓那些老家伙著急去。」

蕭涼說道︰「時間拖得越長,豈不是讓他們安排得更周密?」按他的意思,是越早走越好。

蕭遲說道︰「時間對誰都是公平的。我們也需要時間做周密安排,布一個局。伏殺,呵,到底是誰被伏誰被殺呢?」她的話語輕淡,卻隱著無邊的殺意。

蕭涼了然了。

鄭王一派想殺十七,而他們也想將鄭王一系的人釣出來,各個殲滅。

這是一個殺局兩方謀,端看誰殺得過誰了。

***

蕭琰睜開眼時,已經天光大亮了。

這是下午的天光了,她這一坐,是八個時辰。起身卻是覺得氣息通暢,真氣自然而然的在體內流動,渾身都有種舒爽感,又有一種穩厚的感覺,這是晉階後的境界進一步穩定了。

蕭琰走到榻邊,榻櫃上擱著一只圓肚提壺和一只白瓷碗,壺里裝著清水。從夜里至今沒有進食,她卻不覺得饑餓,洞真境雖然還不能完全闢谷,十天半月還是可以的,而且剛剛晉階之後要鞏固真種,最好不要進食,避免體內進入雜質,增加排毒的負擔,這段時間里只需飲清水即可。她提壺倒了一碗水,飲盡,唇舌間有著清涼的甘甜味道,這是極純淨的山泉水。

她放下提壺,眼楮向外看去,已自然流露出笑意,穿好外袍便往門邊走去,一手拉開房門,笑容亮起,「千山學長。」

慕容絕仍如蕭琰昨日所見般,身穿武騎署的玄錦褶裙服,蹀躞帶佩劍,頭上戴著黑色系纓笠帽,月兌靴盤膝坐在門邊的小竹榻上,儼然一副守衛模樣。見蕭琰開門,也只側首抬眸一望,點了點頭。

「學長請入內說話吧。」蕭琰退身,給她讓道。

慕容絕身子只微動,已經坐到屋內的蒲團上。

蕭琰關上門,走到她對面,拿了蒲團坐下。

蕭琰還未開口說話,慕容絕已經從蹀躞帶標配的皮革囊里取了一樣東西遞過來,「物歸原主。」她道。

修長冰潔的手遞過來的是一只簪子,烏木沉黑,簪頭雲芝紋。

蕭琰驚訝的接過去,這不正是道真子前輩送她的那只封印有先天劍氣的簪子嗎?——決戰前,阿娘要去了,說有安排……竟是給了千山學長?

「十一殿下說,危急時,用之。」慕容絕言簡意賅。

蕭琰恍然明了,原來這是阿娘給自己留的一個救命後手。

只是,若真的有使用時,救了自己的千山學長可要被皇族敵視了。

蕭琰心中感動,認真的感謝道︰「多謝。」

這種情分真不是一個謝字能還清的,蕭琰默默記在心里。

慕容絕平靜的聲音道︰「我將護你回河西。」

蕭琰驚詫睜眼,「啊?」

「我將護你回河西。」慕容絕重復了一遍。

啊?蕭琰一臉驚呆的表情,她當然听清楚了,可是為什麼呀?難道靖安司要一直護她回到國公府?那千山學長豈不是踏進坑里了?

「學長,你趕緊上岸走吧,趁著還沒有踏進河中。」

蕭琰很誠懇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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