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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道破

沈清猗按在她胸口的手往上,似乎要給她理衣領。

蕭琰心中一驚,她頸子上掛著金絲繩呢,立即握住沈清猗的手,拿下來擱進薄氈軟被中,笑道︰「我衣襟沒亂,不用理。姊姊你手別涼了。」

沈清猗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蕭悅之,你心虛什麼?」

蕭琰心里打鼓,笑道︰「我心虛什麼?」

沈清猗冷笑,清如雪的手掌又按到她心口上,「記得我在藥房說過什麼?你答應過什麼?」

蕭琰心里冒汗,趕緊回想,便想起她性別被識破的那一次——沈清猗說︰「這次放過你了。以後,不許再有事瞞我。不然,你這個妹妹我不要了。」然後她說什麼?——她說︰「以後都不瞞。」

蕭琰心中一緊,背上竟起了層毛毛汗,她張了張口,卻沒法睜著眼楮說瞎話,欺騙沈清猗說「我沒有事情瞞著姊姊」,可是和李毓禎這事真不能說啊!

沈清猗盯著她眼楮,心口一絞,她果然……果然……

微涼的手指仿佛失去溫度般變得冰涼,她的手往下落,落在了蕭琰的手上,三根冰涼的手指按在她的右手腕脈上。蕭琰不敢抽手,心里急想著該怎麼說。

沈清猗唇色發白,手指更涼,微微抖了一下,換了蕭琰的左手腕脈。

她的手指漸漸按深下去,清幽的眼眸如同冰封,便覺從喉嚨處竄上一股血腥。

蕭悅之……蕭悅之……蕭悅之!

沈清猗心里冰涼,那冷寒徹骨髓,幾乎將她瞬間凍僵,腦子只轉著幾個字︰她元陰破了……她元陰破了……

蕭琰感覺腕上的手雪涼如冰,沈清猗的身子也在發抖,以為她被自己氣極,遲疑了下,握住她的手放入薄被中暖著,一手抱住她道︰「姊姊,我……不是要瞞你……只是,這個事……」她干笑一聲,「不知道怎麼說。」又咳一聲,「這是糗事,所以……」

沈清猗默默咽下喉頭涌上的那口血,只覺全身都在冰窟窿中,麻木的沒有一絲反應,心口卻炙著一團火,想將自己和身邊的這人都燒死!她被蕭琰抱在懷中,只想拿漱口的金盞砸死她!拿削果的刀子戳死她!……但她的手指冰涼沒有一絲感覺,全身也沒了力氣,仿佛精氣神都在這一瞬間被抽去,只覺心口燒成了炭,成為焦灰,听著蕭琰在耳邊的話,她蒼白冰涼的臉上又回復了一絲神采。

只是一場**……她沒動情……是了,她是沒動情!

她還沒沾染情!

沈清猗手指動了動,覺得有了些力氣,閉了下眼楮,睜眼指了下幾上的茶盞。

蕭琰便傾了身,將她那邊的茶盞端過來,遞到她唇邊。

沈清猗端起茶盞一口喝盡,讓熱茶從喉嚨咽下,壓下口中的血腥味。

蕭琰將茶盞放到榻幾上,白蘇立即上前添茶。沈清猗她揮了下手,示意她退下,听著輕微的足音離去幾丈,她才側轉頭看著蕭琰,眸子幽深,聲音喑沉,「是誰?」

蕭琰嘴唇動了動,看了眼屏風後面,傳音給沈清猗四字。

沈清猗心口如被重捶,差點又噴出一口血。

竟然是……竟然是……

晉陽公主!

竟然是晉陽公主!

沈清猗頓然想起在威州時,蕭琰見清川郡主時兩人那眼神有些不對,難道從那時……

她忽然不確定蕭琰沒動情了,一手揪了她衣襟,「你,她?」眸子直盯著她,心口如懸錐,不知是落下來把自己刺死,還是她痛極把蕭琰刺死。

蕭琰立即搖頭,「沒。」

沈清猗看著她的眼楮,澄澈,純淨,坦然,沒有閃爍,掩飾,如果這是欺騙她,那蕭悅之的說謊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極了。

沈清猗心口懸的那只錐子消失,心里微松︰她果然是沒動情的!

蕭琰向前傾身,有些不自然的道︰「這個,嗯……是意外。酒喝多了,嗯……那個……亂性。」這句是貼著沈清猗耳邊說的,既是為了不讓後面的侍女听見,也是不讓沈清猗看見自己的眼楮。

她心里直個罵李毓禎,看看你做的事,我還得替你遮掩。

迷夢酒的事肯定不能說,要是讓姊姊、父親和四哥知道自己被李毓禎迷倒然後那個了……那糟了!

蕭琰覺得,這是她和李毓禎之間的事,不管她們兩人之間怎麼算賬,但不能扯到家族上去,她並不想這件事演變成兩個家族的角弈。

想著又罵李毓禎,決定以後讓她寫大字加倍,揍她也加倍。

蕭琰心里抹汗,這事是她大意了,她沒想到沈清猗的醫道竟然高明到能從切脈上查出她和人交歡了!她怎麼不知道這里面的門道?早知道和姊姊學學了,也不會這麼大意的讓她模了脈——不對,是自己先心虛了,被姊姊察出了破綻。真要切她的脈,難道她能硬挺著不讓她切?

唉!蕭琰心中懊惱,下巴抵在沈清猗秀發上,想著怎麼讓姊姊息怒。

沈清猗一字一咬,「酒後?亂性?」冷笑聲如冰,听得蕭琰發寒。

沈清猗的淚忽然滾出來,落在蕭琰的肩上,轉眼滲入白緞里,只余下一點濕痕。

她心口絞痛若死,卻不能讓蕭琰看出她的痛……

一想到蕭琰和別人上了床,她恨得想殺了她!

可是,她連表示嫉妒悲痛憤怒的資格都沒有。

這讓她更加的痛。

蕭琰算和別人上了床又怎麼樣?她只是她的嫂子。

沈清猗喉頭又涌上一股血腥。

她緊緊的閉著唇,也緊緊的閉著眼,將喉頭的血咽下,將眼中的淚壓回。

悲傷,心痛,嫉妒,憤怒,無力……在她心中交織,讓她縴薄的身子顫抖著,仿佛秋風中落葉搖擺的樹枝,透著淒痛哀涼。

蕭琰感覺到沈清猗又怒又痛的心情,以為她是痛恨自己不自制,對這種事太隨便,和那些濫情的郎君一樣風流。蕭琰知道,沈清猗深惡這種人,所謂之深、責之切,沈清猗待自己如親姊,所以才這般痛怒交加,難以自制。

蕭琰不由生愧,只覺讓姊姊為自己這麼傷痛氣怒實在不該,摟著她縴薄顫抖的身子又覺得好生疼惜,一手抬起輕撫她背,溫柔聲氣道︰「姊姊,你別氣。這只是意外。我沒放在心上。以後不會這樣了。你知道我的,對□□……嗯,女女交歡也一樣,都沒興趣。以後我不成親,不會做這事了。」

沈清猗沒有說話。

她一只手攥著身側的隱囊,指骨已經發白。

蕭琰蹙著額,她並不想巧言以辯,說的都是真心話,想說「這不是大事」,又怕惹惱沈清猗,只好嘆著氣說道︰「你別氣了。以後真沒這種事了。」

她感覺沈清猗沒有氣得那麼抖了,心里微松口氣,又發現她的身體很涼,好像衣裳穿在她身上是冰的一樣,心里一驚,立即在她背後經脈上輸入內氣,催動流轉她體內,感覺她身上回溫才收了掌。

沈清猗已經克制下情緒,坐直身,一手推了蕭琰,側轉身去,拿了榻幾上的茶盞。

蕭琰傾身過來,手指握在茶托上,道︰「茶涼了。姊姊稍等。」說著,拿起茶托端至自己身前,另一手握住純金嵌白瓷的深口茶盞,調動火屬性內力,少頃,便將里面的煎茶熱得冒了白氣,收回手,將荼托遞到沈清猗面前,柔笑道,「姊姊可以喝了。」

沈清猗沒理她,抬手端了茶托,一手執起茶盞,茶水滾熱正合入口。她一口一口熱茶入月復,壓下了喉頭的血腥,和心口沸騰的殺意。

酒後亂性?她心里冷笑。

蕭悅之會這麼沒有自制力?

晉陽公主會這麼沒有自制力?

酒後?……可能是酒,但蕭悅之不會亂性,除非……

沈清猗手指捏了捏茶托,斂下的眸中掠過殺意。

晉陽公主!

李毓禎!

 ,蕭悅之還在替她遮掩,做出這種事還在護著她!

這說明李毓禎在她心里有分量。還有,李毓禎對她動了情,若是因貪色好歡做出此事,蕭琰怎麼會放過她?又哪里會給她打遮掩?

蕭悅之,喜歡她。

即使不是,也是喜歡她。

沈清猗想到這,心口發沉,發悶。

目光掠過果盤里的刀子,心里便有戾氣。

她伸手擱了茶盞,縴瘦的指攥住紫檀為柄、純金為刃的削果刀,橫在蕭琰頸上。

蕭琰眼楮眨了下,想說這刀子傷不了她,感覺到沈清猗的怒意和殺氣,聰明的閉了口。

「先沐浴,嗯?在長樂宮,也是這種浴池子?池中喝酒……嗯?……然後喝到床榻上去了?嗯?」沈清猗的嗓音有些低啞,眸光沉沉幽幽的,又仿佛隱藏著冰雪風暴。

蕭琰覺得自己沒法辯白,事情的確是這樣子,她都沒說,沈清猗推出個七八了,一時佩服沈清猗聰明,一時又為她這種聰明頭痛,不由暗罵李毓禎,然後便想著要不要學李毓禎那樣,抓著這果刀戳自己胸口,然後姊姊心軟了,這事揭過去了?

沈清猗見她頸子微動,驚得手往後一移,將刀鋒偏遠些。又見蕭琰目光游移,看向她執刀的手腕,沈清猗便知她在想什麼,心里一氣,手腕回轉,將刀尖頂在自己心口,「你敢再……」咬了牙道,「我戳自己這里!誰讓我這個姊姊沒教好你呢。」

蕭琰嚇得臉都白了,閃電般出手攥了她手腕,將果刀拿下擱到自己這邊,柔聲細氣道︰「姊姊,我們好好說話。你生氣打我兩下是了,別動刀子,割著自己怎麼辦?」

沈清猗一肘子拐她胸上,一側身將她壓榻上,又手掐住她脖子,聲音冷得如同數九寒天的雪,「是不是在長樂宮共浴了?」

蕭琰一手扯了薄被蓋在她身上,覺得這時讓著她為好,任她壓著掐著自己,咳一聲道︰「我是去向公主道別,嗯,她對我有恩情。公主正在沐浴,我總不能穿著衣服和公主說話。我想著,她是我表姊。所以,嗯。」

沈清猗暗罵李毓禎狡猾。

一想到蕭琰和李毓禎在浴池子里果裎相對,不知道怎麼個旖旎,頓時又氣得心絞痛。

沈清猗真想把那削果刀揀過來,戳蕭琰幾個窟窿。

她的手往蕭琰衣領下模,「你這麼緊張,她給你留了什麼?」

蕭琰迅疾抬手握住她手腕,又微微松了力,將她的手拉下來,低聲道︰「我會還給她的。姊姊,你別看。」

李毓禎的命牌在她這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如果讓父親和四哥知道李毓禎對她做了這事,難保憤怒下不會對李毓禎的命牌做出什麼。

可是不能這樣!

她是大唐未來的皇帝,也會是一個合格的皇帝,蕭琰不能讓她的命牌在自己手上出事。

算蕭氏與李氏有明爭暗斗,算將來河西與大唐相爭,蕭琰也不願意用這種手段來損害李毓禎。

她不知道父兄會怎麼處置這命牌,或許他們同樣不屑于用這種手段。但不知情是最好,也不必在這上面費心思,做抉擇。蕭琰覺得,這事由她抉擇好,何必將父兄陷入難境?

所以沈清猗也不要知道。

她不知道,這事與她無干。

蕭琰目光里帶著懇切。

沈清猗看她這著緊模樣,已隱約猜知那是什麼。心中一陣冰涼,怔忪良久,喑啞的一笑,「很好。」

蕭悅之,李毓禎對你果然情深得緊。

連命牌都給了你!

「你的呢?」她冷笑,「在她那?」

蕭琰沒應聲,沒應聲等于承認了。

姊姊知道好了,不必說出來。有些事不說出來,可以當不知道。

她露了個笑容,伸手向上抱住沈清猗的腰,「這事這麼過去,好麼?——姊姊,我們今天只是賞花了。」

沈清猗冷笑一聲。

「別抱我。」她伸手撐在她胸骨上,要坐起來。

蕭琰覺得她仍在生氣,身子一翻,側身抱著她,柔軟的唇挨在她臉頰邊,「姊姊你別氣了,啊——」後面那個啊音軟綿綿,還拖得長長的,像甜糯糕,又甜又軟還粘黏得很。

沈清猗想將糯糕糊她一臉,心口卻軟了,她的唇在自己臉頰邊,只要微側過去能吻著,這讓她又有些意亂,心里痛怒還未去,亂成一團糟,氣恨下掐她腰,「放手。」

「那你還生氣不?」蕭琰卻不放她,亮晶晶的眼楮湊過來看她。

沈清猗心里冷笑,不生氣?蕭悅之你做夢!這賬以後再跟你算!她會答應說「不生氣」?呵!下了狠勁掐她腰,「放手。」

蕭琰笑,「不放。」總要磨到姊姊不生氣才好。

沈清猗氣怒下在她腰上掐來掐去,便掐到了衣衫內,觸模到她滑膩又柔韌的肌膚,心思頓時一蕩,手指便輕了些,轉眼想到李毓禎把她身上模光了,又氣極,狠狠掐了一下。

蕭琰當撓癢癢一般,渾不在意。抱著她扯開話題,說︰「我還沒跟你生氣呢。你怎麼這麼瘦?」說著一手下去在沈清猗腰上模,又比自己的腰,嘆道,「你這可真成楚腰了。——楚王細腰,宮中多餓死。姊姊,難道有誰你細腰?」

沈清猗呸她一聲,「你才細腰。」

蕭琰聯系兩人上下句,哈一聲笑出,「我可不細腰。姊姊還是豐盈一點好。」

沈清猗抬手打她,「你那里才豐盈。不準亂用詞。」

「好,我不亂用詞。」蕭琰頓了一頓,開口徐緩聲音道,「姊姊是因為阿兄,生氣?嗯,魏五娘子有孕,姊姊,你……生氣嗎?」或是無奈?

沈清猗伸手推開她。

蕭琰這回沒再抱著不放,沈清猗一推,她便放了手,隨著她坐起來。

沈清猗理了理衣襟,抬頭看她,神色平靜,聲音也回復了清冷,「我不會為這個傷心。也不會為這個生氣。」她聲音停了一停,眸光坦然又冷靜,「我不會跟你四哥有子嗣。」她斂了下眸,「我們很早分房了。今後,也不會再同房。」

蕭琰吃驚,怔怔良久,「這……是為什麼?」你與四哥既無感情,又無孩子,那以後怎麼辦?難道孤獨一人終老嗎?想到這難受起來。

沈清猗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她這話說的無頭無尾,蕭琰卻懂了,因為四哥與其他女人有了關系,所以姊姊不願與四哥同床了。

這一點或許別人不理解,但蕭琰理解。換了她,也是不願意的。

蕭琰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那……你們怎麼辦?」只做一對名義上的夫妻?

蕭琰覺得好頭疼。

沈清猗看著她,忽然神色一冷,「我和你四哥的事,你別管。做好你自己。」說著眸子更寒,仿佛凝成了冰刀,「別再去,酒後,亂性。」

蕭琰頓時一噎,怎麼又扯到她這事了?

抬手扶了下額,虛弱聲氣道︰「姊姊,我真不會了。」

沈清猗哼一聲,伸手向前理蕭琰的衣襟。

蕭琰身子不由往後一縮,便被沈清猗冷睨一眼,「不會動她的東西,你怕什麼?」蕭琰干笑一聲,不動了,任由沈清猗給她整理了壓得微亂的中衣。

她也伸手將沈清猗被壓亂的錦襖和外氅整理平直,回頭叫了聲「白蘇」。

白蘇應聲過來,見十七郎君發髻有些亂,少夫人綰得齊整的發髻也有些幾根散發落下來。想起方才添茶時,兩人似乎是生了口角,這是打架了?然後心中便哂笑,覺得少夫人用她的眼神能凍死人,十七郎君約模是不敢硬抗的——所以,發髻比較亂的是十七郎君啊。

「拿櫛來。」沈清猗吩咐她。

白蘇應諾,去赤芍那里拿來梳妝匣子,隨夫人娘子出門,這些物什都是她們婢女必須攜帶的。

沈清猗接過梳子,冷冷瞥向蕭琰。

蕭琰覺得惹她生氣了,不敢勞動她,伸手接梳子說︰「姊姊,我自己梳吧。」便被沈清猗拍了一巴掌,冷冷的聲氣道︰「坐好。」

蕭琰便不敢多話,端坐在她前面了。

沈清猗跪坐在她身後,解了她的發髻,重新梳好綰髻,插上簪子。又坐在榻邊,由白蘇給自己解了發重新挽髻,插上步搖。問侍立在一邊的赤芍︰「幾時了?」

赤芍答道︰「午時一刻了。」

家宴是午正時分。

沈清猗冷瞥蕭琰,「還不穿衣?」

蕭琰「」一聲,拿了寬袖袍穿上,束上白緞腰帶,又將玉佩香囊系上。

兩人在侍婢擁隨下出了樨香池榭。

回到主屋,沈清猗先去「更衣」,從袖里掏出手巾,悶在心口的一口血猛然噴出來,她用白巾拭淨唇上的血漬,看著巾上的那團鮮血,神色傷絕痛楚,還有冰冷的殺意。

她將手巾塞入衣袖,閉了下眼,出來時已經一臉清冷,再無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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