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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陰雨一直連綿著,像是要無窮無盡無休止的下著。

皇上的病終于在神仙手和太醫院的努力下有所好轉,開始不再整日整日的昏睡。

在那日的宮變當中,皇上其實一直在臥榻後邊的密室里,他听著外面的動靜,卻動彈不了,但是,所有的變故他都清楚。

于是,他好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將宗室營和徐家都血洗了一遍,徐家的下場,就如同當年的權傾一時的上官家,不,甚至要慘烈的多。就是他信了天吳的箴言、一心寵愛著的皇貴妃徐珍珠,也因為親姐徐若馨的緣故,而被丟進了冷宮之中,至此她才明白一個事實,那就是皇帝未必有多喜歡她,不過是看在她府中子嗣的份上,假使她生下來的是一個公主,那麼她的人生也就走到頭了。

「咳咳……」

皇上喝著水,因為身體半邊都是僵硬無知覺的,喝著竟灑出了一大半,氣得他大手一揮便打碎了碗,陰狠地罵著伺候他的福長生,「蠢……蠢奴才,伺候人都不會,還有什麼用處?!」

「廢物!!」

他狠狠地捶了幾下床,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皇上息怒!」

殿內跪倒了一片,福長生也是嚇得噤若寒蟬。

這些日子以來,皇上是越來越暴戾了,性情也越發地古怪,越來越難伺候了。

「皇上,林都統求見。」

外面有內侍回稟道。

皇上臉上的神情僵了一僵,擺手道,「宣。」

福長生伺候了他多年,立刻領會到他的意思。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用錦帕擦拭著皇上唇邊的水漬。心里也是一陣唏噓,皇上連三十歲都不到,身體就虧空成了這樣,此次雖然是險象環生地救了回來,但是以後身體也就落下的病根,皇上的子嗣又是如此艱難……

福長生想著不由地心里打了個突。要是皇上以後再有個什麼三張兩短……不行,皇上這顆大樹眼看是鼠咬蟲蛀不知什麼就會倒下來,得給自己找一條後路了。

待林飛進殿,福長生便帶領著一眾宮人都退下,福長生本人則是守在殿門口,看著外面一直淅瀝瀝的雨點,做一個只听得雨聲,听不到人聲的聾子。

殿內時不時傳來一聲怒吼,或者是砸東西的聲音——

「徐家的親族……不論男女老幼……都給朕給活剮了……」

「林飛你敢不遵旨?怎麼。徐家的人給你什麼好處?!」

「有傷陰德?混賬!朕便是要他們死!朕是天子,全天下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朕的,朕要誰死誰就得死!」

「林飛!你當真以為朕舍不得殺你?!」

福長生有些站立不安地侯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听到皇上一聲怒喝,「福長生滾進來伺候!」

福長生一激靈,拎起衣袍便趕緊小跑了進去。迎面便看到退出來的林飛,直直將他唬了一大跳——林飛額頭上竟被開了一條大口子,足足有成人的食指那麼長。從額頭到左右的眉尾,猙獰地外翻著皮肉,還不停地流著血,那赤紅的鮮血都淌了林飛一臉!

「死奴才,腿斷了嗎?!」

皇上在屏風後頭咆哮,福長生不敢耽擱,趕緊跑了過去。

眼角余光還留意到那一道孤寂又挺得筆直的背影。

等到伺候皇上入睡,福長生才顧得上林飛。

「林都統去了哪里?」福長生拉住大殿外的一個小內侍問道。

「回稟公公,奴瞧著林都統大人好似已經出宮了。」

「什麼?」福長生面有驚色,「那他頭上的傷處理好了沒有?」

小內侍努力回憶。道,「奴瞧著是處理好了的,林都統也沒有什麼大礙。就是依稀皮外傷,那老神仙,不,是那神醫給林都統看的。」

福長生沉吟一下,「咱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從方才在殿外的只言片語,福長生便可拼出個大概來︰定是皇上處置了徐家上上下下百來口人之後,還想將徐氏的九族給發落了,刑罰固然是很殘酷,但是不讓皇上出了那口惡氣,你好歹也好將話說听了嘛,居然就這樣直來直往,還說皇上暴戾無德,皇上本就氣不順,沒有在盛怒之下殺了林飛都是好的。

徐皇後還有那個吳滿還沒有死,徐貴妃也只是丟在了冷宮之中。

徐珍珠倒是好理解,因為還懷著孕。皇上不會輕易就將皇嗣給舍棄了。

至于徐皇後與吳滿,皇上大概是想親自發落,徐家那些參與宮變的人死得那個叫一個慘哪,那麼這兩個主謀……

福長生想著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

徐皇後現在押在宮中,吳滿卻被楚王元沂給提了出去,說是要清算當年的舊賬,也不知道是什麼舊賬?

楚王府邸,元沂在花房里拿著小小的精巧的花灑,在給他養的那喜干旱的花卉們灑著水。

福寶也似模似樣地幫著忙,元沂數著水滴的數量,輕輕道一句,「好了,多了它就耐受不住了。」

「是,殿下。」

福寶忙忙地收住了花灑,看著碧綠的植株葉子上滴下晶瑩的水珠。

「王爺。」

一個侍衛站在了花房外,朝著里面的元沂行禮。

元沂並沒有回頭,他只是淡淡地道,「是淹了第幾遍水了?」

「回王爺,是第九遍水了,人有些撐不住了。」那侍衛照實回稟,「您看如何處置?」

侍衛說的人就是吳滿,福寶是親眼看到元沂讓人將他推入了一間水牢里,吊在了木柵欄上面,腳趾尖剛剛能接觸到一塊墊在腳下的石頭,水牢實際上就是一個頂著沒有加蓋子的容器,水注滿之後,犯人只能拼著命地踩著石頭,拼著命地仰著頭呼吸,可即便是這樣,也難道體力不支而被水淹死。

不過,元沂顯然是不想讓吳滿死掉,而是要他生不如死。

于是,等他快要被淹死的時候,便放掉了水牢里的水,等他緩過一口氣,又重新住滿水,讓他再一次享受到那種快要溺斃的絕望,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復。

「撐不住?」元沂用了月白色的錦帕細細揩手,眉眼依舊是溫煦的,但是卻帶了讓人膽寒的冷意。

「那就用參湯將人灌醒了,要太醫保住他的性命,等好一點,再繼續,」元沂頓了一頓又道,「只要天子衛來提人之時,他還有一口氣在便無礙。」

「是,王爺。」

侍衛領命而去,福寶眼觀鼻鼻觀心,他知道現在的楚王殿下與之前所有不同了,行事更為果斷辣手,但是他也知道,知道自己沒有野心,殿下也是重情義的。

在皇室,沒有一個軟弱無能的人能安然無恙的活到成年,尤其是一個殘疾的王爺。

先前的元沂也不是那種綿軟任人宰割的人,現在就更不是了。而他的轉變好似就是那日陳莞小姐帶著神仙手來府拜訪之後,那位小姐可是齊王的未婚妻子呢,涉及了皇家的辛秘,福寶也不敢多家揣測,義父福長生總是說,在皇室,活得久的內侍往往不是最聰明的那個,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那個。

「福寶。」

元沂推著輪椅去了花房的另一端,福寶趕忙跟上。

「你是不是覺得本王和殘忍?」

福寶打了個激靈,趕忙跪下回話,「回稟殿下,奴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元沂輕輕笑了一下,「是不曾,還是不敢?」

福寶只覺得背脊上沁出了冷汗,他剛要開口表忠心的時候,元沂便道,「本王歷來就不是個心善的,因為只有狠的人才能護住自己在意的人。」

大概是心情郁卒太久了,元沂今日的話有些多,他也需要一個听眾,福寶不是他的友人,但是卻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內侍。

「本王與吳滿有一筆舊賬。多年前本王有一個很喜歡的孩子,那個孩子當時才只有五歲。」元沂拿起一把剪子修剪盆栽的枝葉,發出的脆響讓福寶听著有些心驚。

「她年紀那麼小,根本就構不成任何人的威脅,卻因為某一些人的私欲,她差一點死在了宮中的湖里。」元沂語氣淡淡,但是眼眸中卻是森森的寒意。

「當時下手的人右手虎口上有一道疤痕。」

福寶眼楮一亮,原來如此!那人就是吳滿!他親眼看到吳滿手上就有這麼一道疤痕!

「所以,本王一遍又一遍地用水淹吳滿,讓他也嘗一嘗被水淹的滋味,」元沂 嚓一聲剪掉一段枝葉,「有些罪,即使過了七年之後,也是不能被抹掉的。」

福寶斟酌著問,「那……那個孩子後來?」

元沂沉默了,福寶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這些事,是你這個身份能問的嗎?真是該死。

「那個孩子,叫歌兮。」

元沂卻意外地開口了,「你的義父也受過她的恩惠,但是後來本王卻將她弄丟了。」

福寶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呆在原地低著頭,因為他當真听說這個名字,知道那個小姐是當年滿門獲罪的上官家的孫小姐,他只以為那個小姐都不知道去哪兒投胎去了。

元沂看向花房外,歌兮,我總歸是要將你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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