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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話 拔刺

其時,花小麥正捏了把砍骨刀,將案上的兩根大棒骨剁得咚咚直響。

孟老娘不許她踫刀剪,這一點她自然記得,但論到底,那也不過是些老舊想法而已。擱在平常,她是肯听話的,免得引來不必要的口角,今日卻是顧不得許多,想來,眼下的孟老娘,大概也沒什麼心情同她計較。

孟郁槐在她身後看得心驚膽戰,忍不得,兩步上前奪過她手里的刀,嘆口氣道︰「行了,怎麼弄你告訴我,我來剁。你倒是和我說說,跟舅舅一家,因何鬧到這般地步?」

花小麥臉色不大好看,也沒堅持,把刀遞到他手里,吩咐他只要橫豎剁開,再砍成小截兒就行,一面垂著頭,小聲嘟囔︰「舅舅他們還在門外沒走吧?剛才難道不曾拽著你哭訴?這會子又何必來問我。」

「他是跟我絮叨了兩句不假。」孟郁槐使慣了刀劍,握著把砍骨刀,卻有點拿不準該從何下手,略顯笨拙地比劃了兩下,「可我想听你說。」

「反正他怎麼告訴你的,你反過來听,那就是真事兒了。」花小麥往後退了退,靠在灶沿上,嘴角朝下一扁。

「好好說。」孟郁槐轉頭看她一眼,口氣听上去更像是在管束一個耍性子的小孩兒。

花小麥無法,只得將下午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地同他詳細說了一遍,末了,帶了點賭氣的口吻道︰「今天是我強出頭做了主,你要是怪我,我也無話可說。只是萬不可胡亂帶累旁人——娘可一個字都沒提要趕他們出去。」

孟郁槐點點頭,不曾接話,干脆利落地將那兩根棒骨剁好,擦了擦手︰「現下這情形,他們再在家里住著,也的確不大合適了。但舅舅他們好歹是為了躲災而來,如今身上只怕也沒兩個銅板。我想給他們幾吊錢,至少讓他們下半年有法兒過日子。」

還真夠財大氣粗!

花小麥暗暗翻個白眼,沒好氣地冷笑道︰「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人,該如何行事,你拿主意就好。何必跟我商量?」

她平日里並不是會胡亂將氣往旁人身上撒的性子,此刻卻連個好臉都不給,孟郁槐深覺納悶,眉頭擰得更緊些︰「你這又是唱哪出?縱然心里有氣,也並不是我得罪了你,我更未曾說半句你做得不對。你卻為何偏要……」

然無論他怎麼問,花小麥卻始終垂了頭不開口。

左右無法,他唯有搖了搖頭。將那砍骨刀妥當收好,轉身走了出去。

唐茂林一家三口當真不敢輕易入來,仍在院門口徘徊,見他走出來。忙擺出一副笑模樣,賠著小心道︰「大姐和你媳婦可消了氣?今兒的事,我心下明白自己是做得過了,可我真沒旁的意思啊,這吵架吵架麼,誰都有張著嘴胡說的時候,你……」

「舅舅。舅媽,實在對不住得很。」孟郁槐打斷他的話,沉聲道,「已鬧到這地步,往後再勉強住在一塊兒,大家都不自在,唯有請你們另謀個去處安身。來家幾日,也不曾好好兒招呼過,我給你們賠個不是。」

「你……也要趕我們走?」唐茂林微微一怔,「郁槐,你可不能這樣辦事啊,老家遭了蝗災,這會子冷不丁的,你讓我們往哪去?我橫豎是你的親舅舅,你……」

巴拉巴拉,天啊地啊拍起大腿來,干嚎不掉淚。

嚎啕到一半,忽地停住了,因為他看見,孟郁槐自懷中掏了幾吊錢出來。

「舅舅木工活做得極好,只要有手藝傍身,再踏踏實實找份工,日子怎麼都能過下去。」他面上是笑著的,語氣里卻是半點熱氣都無,「這幾吊錢舅舅拿著吧,省著點花,下半年你們應是不愁吃穿。眼下不過酉時初,離宵禁尚遠,你們快快地去到縣城,還來得及覓一處客店安頓下,我就不送你們了。」

唐茂林喉間一噎,望著那幾吊錢,眼里冒出光來,趕緊接過去揣好,長嘆一聲︰「怎就鬧到這地步?親姐姐家都呆不住了……郁槐啊,你莫要覺得我在你面前搬嘴,你那媳婦是個厲害的,她不懂事啊……」

孟郁槐輕輕哼笑一聲,淡淡道︰「她懂不懂事,我心中自然有數。」

「你這話說的……這不是護短兒嗎?」

「是我自己的媳婦,就算我真個護短兒,也是該當的。」

「嘶……」唐茂林抽一口氣,仿佛怒其不爭地拿手指頭點點孟郁槐的臉,轉身將地下的包袱一扛,陰陽怪氣沖丁氏和唐冬雁嚷嚷,「走了走了,人家都往外轟了,還立在這里作甚?甚麼親戚,甚麼自家人,都是虛頭!人家娶了媳婦連娘都不認,我這當舅舅的,又能算個屁!」

一路嘀嘀咕咕,順著土路越走越遠。

花小麥在廚房仔細听外頭的動靜,曉得他們大概是真走了,心里很是舒了一口氣,將飯菜擺上桌。

……

鍋里炖著的蘿卜棒骨湯,是留著待晚間臨睡前讓孟老娘喝一碗順氣的,旁的菜色,也都以清淡為主,倒還豐盛,大碟子小碗擺了一桌,只是今晚這院子里的三人,大抵誰都沒有心情敞開肚子大吃大喝。

飯桌上孟老娘一直沒怎麼說話,花小麥強打起精神來與她扯了兩句,見她只管在鼻子里應答,眼皮都不抬一抬,也沒了法子,唯有哄著她多吃了兩口,便讓她回房去歇著。

收拾完碗筷,孟郁槐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他那小媳婦自顧自跑回房里取了換洗衣服洗澡,也不喚他幫忙了,將髒衣裳往大盆里一泡,扔下一句「明天一早我再來洗」便也回了屋里。孟某人鬧不清她這是在發哪門子脾氣,在院子里勉強坐了一會兒,只覺渾身都不得勁,想了又想,悻悻然站起身,跟了進去。

房中沒有點燈,花小麥捏了一簇點燃的艾草,蹲在地下,將角角落落仔細燻了一遍。火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閃閃爍爍,落下一個個暖黃色的小點子。

「你這是……」

孟郁槐看著她小小的一團蹲在那里,心中覺得柔軟,半句重話也說不出,走去接過她手中的艾草,將她往後推了推︰「仔細燻著你,我……」

那個「來」還未出口,花小麥已翻身上榻,滾到里側,把自己裹進被褥。

傷腦筋……

孟某人滿腦子得個「懵」字,一陣發悶,草草把屋子里燻過,窗子支一條小縫,便也拿了衣裳去洗漱,回來之後,見她面向里闔著眼楮,仿佛是睡著了,思忖片刻一橫心,大步過去伸手一撈,把她連人帶被子從榻上抱起,強行扳住腦袋,語氣沉沉道︰「到底要與我斗氣到何時?你總該給我個原因,讓我知道錯在何處吧?」

「你沒錯,不是我惹了麻煩,讓你給善後嗎?錯的是我才對。」花小麥從鼻子里哼哼道。

「我真揍你。」孟郁槐半真半假地瞪了瞪眼楮,「趕緊說!」

花小麥朝他臉上瞟了一眼,立刻垂下眼皮,細聲道︰「我問你,今天舅舅說的那話,你覺得過分嗎?」

孟郁槐眉心不自覺一動,沒做聲。

「你瞧,你就是這個態度。」花小麥唇角一翹,「所以我知道,你是說不通的,索性就不費那個力氣了。」

說罷,掙扎著要從他懷里出去。

那人卻是不依,將她死死摟住了︰「你說,我听著。」

花小麥停下動作,咬了咬嘴唇︰「……我覺得娘很不容易。今天舅舅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如果在場,不知道你會是什麼感覺,但當時我殺人的心都有。當初那件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我曉得在你心里是一根刺,我不是親歷者,沒有資格雲淡風輕地勸你放下,但我希望你能清楚,娘才是那個真真正正的當事人。禍事是她闖出來的,之後再怎麼彌補都沒用了,你真以為她是個沒心肝的,把那不當成一回事?」

孟郁槐搖了搖頭︰「你根本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只清楚一件事,你認為娘犯了無法饒恕的錯,所以這些年,你只要一門心思怪責她就夠了,你就算再冷淡,她也會因為理虧而不能把你怎麼樣。可她呢?除了悔恨、難過之外,還要承受親兒子年復一年不冷不熱的對待,她只會比你更痛苦。」

花小麥一字一句,緩緩地道︰「我原本不想插手你和娘之間的問題,一向覺得不痛不癢的勸說兩句根本沒用,只盼著我和娘關系和睦,也許時日長了,你會有所改觀,可……我知道今天的事跟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我不該跟你發脾氣,但只要一想到今天娘在听見舅舅那些話時,臉上的那種表情,我就實在是……或許你會覺得我如今和娘站在一頭,不考慮你的感受,可她這些年又是怎麼熬過來的,你自己細琢磨去。」

她說著便從他懷里滾了出來,重重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娘哪里是因為舅舅那幾句話難過,她是為了什麼,你還會不懂嗎?」

說完這句話,她就再不開口了,翻轉過身背對他,好似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唯留孟郁槐在黑暗中坐了許久。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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