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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南明月(二)

當明月再度出現在師傅,以及眾人面前的時候,大家都愣了,一身米黃色書生長衫,頭上的道士圓髻換成了一根短小的麻花辮子,眼前這個十歲出頭的小娃,居然片刻之間把自己拾掇出了書生的模樣。

一手牽著馬,肩上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見到師傅出現,松了韁繩快步上來,咚的一聲就跪了︰「師傅……」玉清道長背著手,沒有去扶他只是退開一步︰「從現在起你不是明月,你我師徒名分就此終結。」

明月雙目含淚︰「師傅,明月永遠不會改口的,明月……」玉清道長背轉身走進殿內,殿門徐徐關閉。紀容舒和師兄目瞪口呆地看著緊閉的大門,心道這個老道士不講情面起來真是夠嚴厲的啊,明月娃兒不過十一二歲吧,這個年紀傷離別也是正常的啊,何必這麼絕情呢!真真是修道人家,這心硬起來,跟頑石沒兩樣了。

明月跪在大門面前,眼楮死死盯著大門,忽然拉起袖子擦了眼淚,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師傅,我走了,您老人家多保重。」說完站起身︰「我們走吧。」紀容舒張張嘴︰「那什麼,明月,你額上都紅了。」明月走下石階,回到馬兒邊上,沖兩人喊︰「走吧,你們不是很急的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嘆了一口氣,跟了上來︰「明月,其實,其實道長不方便出面,你……」明月冷哼了一聲︰「離開齊雲觀,我就不是明月了,我叫孫嘉淦。」「啊?」紀容舒一愣,你說你叫什麼?」

「孫嘉淦!」明月,哦不,孫嘉淦狠狠地重復了一遍,一揚鞭子,馬兒一個飛竄,把兩人甩到了身後的同時,也把齊雲觀遠遠地拋開了。康熙四十六年,明月十二歲,康熙四十六年,孫嘉淦的名字第一次為人所知。

紀容舒和師兄帶著孫嘉淦出現的時候,何焯難掩失望之情,但是這個孩子何焯也見過多次了,玉清道人也曾提起要將他送到義門學習。現在他提前來了。何焯只得把失望藏進心底,擺出笑臉,收了孫嘉淦做弟子,和紀容舒互拜了師兄弟。

只是江南疫苗這件事情還沒解決,民眾議論之聲甚囂塵上,許多「有心人」乘機煽動民怨,企圖動搖官府的威信,甚至公開叫囂,稱義門上下是官府的走狗,丟了讀書人的臉。蘇州知府曾經拘役過何凝玉,義門上下對那知府本來就沒有好感,現在又鬧了這樣的事,他們覺得非常難看。

一方面胤的信里要他們幫助官府,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組織民眾接受疫苗。一方面想到官府之前的所作所為十分惡心,不想趟這趟渾水,如今流言傳出後,義門上下人心浮動,何焯十分憂心,明知是小人伎倆又顧忌著人言可畏,兩面為難。

因此他才想到了請玉清道人出面,畢竟齊雲觀在歷次大災中的表現,使得玉清半仙的名頭在江南地界十分響亮,再加上這位仙長級別的人物剛從西安回來,那邊的災情也是用京城的藥配合起來才控制住的,除了尚未歸來的玄妙觀觀主,他是最有發言權的人。

然而,當何焯見到孫嘉淦的時候,他失望了,玉清道長拒絕了他的請求,把弟子送來,嘆了一口氣,安排孫嘉淦拜師,找了師兄帶他,自己只能另想別法。

幾天下來,蘇州的流言越來越厲害,茶館酒肆都在傳,把牛痘疫苗說成是控制人的精神藥物,被打過疫苗的人,當場昏迷什麼的,傳得沸沸揚揚。

這下,蘇州知府的反應讓人啼笑皆非,起先是抓了幾個傳流言的人,關押了。但是這樣非但沒有制住流言,反而使得流言有向外省市擴張的危險。

事情一直拖到了八月中旬,中秋節都過了,發往北方的信胤其實也看到了。其中關節他也能猜到一點。江南富庶,文風鼎盛,又是前朝的老宅基,反清勢力根深蒂固,極容易被一些有心人士利用,煽動民眾反對官府。

但是,這次這些人不但反政府,更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義門。胤苦笑,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但是,即便是這樣,胤依然沒有動作,江南各地雖然口口傳頌廉郡王仁德,但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那就是,當政的官員中,不是太子黨就是康熙的親信。

當初胤禛在江南大搞白色恐怖,殺的卻都是三級以下的官員,真正的大佬一個沒動,江南官場對太子和康熙來說依然是根正苗紅,只不過現在太子略處下風罷了。胤理論上掌握的是江南一省的兵權。當然,那也只是理論上而已。額爾濟統領江南省防務,調度權卻捏在兩江總督手里,額爾濟說白了就是一個養兵的將軍。

胤起初對這個安排是非常滿意的,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公開休養生息的機會,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因此他讓柯安帶去了先進的理念,以及莊上已經練熟的莊丁,為的是將來真正動起來的時候,他們能震驚天下。

然而,有些人就是不讓他好過,他是出于善意和進一步擴大義門聲譽的目的,才去信給何焯。結果卻被人無端潑了髒水。潑髒水還不算,他還不能反抗,明知是計也只能引頸就戮,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的不爽。

屋漏偏逢連夜雨,胤自己這邊也是事故頻發,被老爺子派去內務府掃雷,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不說,老婆大著肚子跟小妾耗上了,真實事情都擠到一塊兒,江南的回信就這麼耽擱了。一來二去,中秋節都過完了,何焯這邊都沒收到胤的只字片語。

何老師郁卒了,這個時候,他接到了蘇州知府發來的請帖,請他到府衙吃飯,老爺子望著請帖,心里真想三下五除二把它撕個稀巴爛,扔到地上踩幾腳泄憤,表面上卻還是客客氣氣地打發了送貼的下人,表示自己一定會去赴宴。

拿著請柬,何焯在書房里來回踱著步子,這時候,孫嘉淦在外面求見,何焯一愣,叫他進來。孫嘉淦行禮之後開口︰「老師,師傅讓我來,一則為了念書,準備鄉試,二則是為了能多參與一些俗務,盡快月兌去身上的道家習氣。可是,學生來了這麼多天,看的听的都是對義門上下十分不利的傳言,不知老師如何決斷?」

何焯一愣,這個孩子說話竟如此直白干脆,鋒芒畢露。心下一凜︰「明月,你初來乍道,先跟著師兄把書讀好,外面的事,自有人處理。」

孫嘉淦嘴角一扯,毫不客氣︰「老師,學生在課堂之上,看到一句話,不知何解?」「哦?什麼話?」說起做學問,何焯把腦中的煩心事壓了壓,準備耐心听。孫嘉淦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課堂的柱子上刻著的,與人為善,教人為善,助人為善,我輩讀書人,當仁不讓。何人所述,當作何解?」

何焯的臉色黑了,紅了,紫了︰「這是廉郡王妃所言,為師親筆。」孫嘉淦盯著何焯微紅的老臉︰「老師,學生听師兄說起過當年義門抗洪搶險的事跡。師傅也曾出過力,當時的情況,比之現在,如何?當時義門能義無反顧擔下重任,為何現在卻要龜縮起來?」

何焯悶住了,是啊,自己什麼時候這般退縮過?牢獄之災都沒能讓我退縮,天災都沒能讓我退,幾句流言就讓我退縮了嗎?這件事,關鍵不是牛痘疫苗,而是有人看義門不順眼,想拖垮義門,弄臭義門的名聲,利用義門的衰落打擊廉郡王的勢力,既然都知道,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何焯看著眼前尚在稚齡卻雙目炯炯氣勢灼烈的男孩,從他身上,他看到了玉清半仙的傲然風骨,做自己的事,問心無愧而已,管什麼流言蜚語。長嘆一聲,為自己做了義門先生之後變得瞻前顧後而感到羞恥,但片刻後,何焯隨即振奮起來︰「明月,蘇州知府邀請為師赴宴,你與為師一道去吧。」

孫嘉淦躬身一禮︰「學生離開齊雲觀時,師傅說過,從此以後,世人只知孫嘉淦乃門學子,明月二字,維心而已。」何焯又是一愣︰「想我浸婬書海大半生,竟是讀書讀迷了,孫嘉淦,好,今日為師受教了,他日定上齊雲觀當面拜謝玉清,為我送來你這麼一個弟子。」

孫嘉淦出去,何焯振奮了一下精神,又回味了一邊弟子的話,啞然失笑︰我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在京城,一個廉郡王妃讓我自愧不如,她乃女流,卻審時度勢,氣魄非凡。教得凝玉也有幾分大家氣度了。

如今到了老家,又收了這麼一個初生牛犢般的弟子,玉清半仙果然好眼光好手段,教得如此弟子,真是再一次的自嘆不如。皎皎銀華,敢叫眾星失色,混沌中的江南,或許正需要一輪清冷明亮,不為夜幕所懼的月亮。給他們這些走在「夜路」上的人們一點指引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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