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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九章

109【建康七年】

阿爾客依拉住索爾哈罕︰「別跑!」

索爾哈罕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但是心仍舊砰砰砰的猛跳。

等魏池走過來的時候,索爾哈罕對她慢悠悠的姿態有點生氣︰「你!……」

「拜見公主殿下!」魏池認認真真的行了個禮。

「……大人多禮了索爾哈罕不自覺間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倒是阿爾客依鎮定自如的鞠了個躬︰「殿下,女婢回避片刻

因為說的是漠南語,又很快,魏池也沒听明白,只看到這個女侍者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咦!祁祁格!」等那個個子高高的女侍者一沒影,魏池就蹦過來,扭住了索爾哈罕的臉︰「剛才看你在鴻臚寺廳堂里耍威風,好不得意啊!」

索爾哈罕拍開她的手︰「方才還想你怎麼就突然有了人樣了?原來是怕生啊?」

魏池四處張望了一番︰「禮儀之邦,外人在前,自然是不敢造次。剛才那個是誰?我可不記得你有這麼個侍從

「哼!她可和你不一樣,她可是武功蓋世,你要惹著她了,她錘扁你

魏池嘆了一口氣︰「你這胳膊肘怎麼拐的?這就幫著漲別人的威風,滅我的意氣了

「 嘴!」索爾哈罕趁著魏池不注意,撓到她腰上。

「別別……我怕癢,我錯了,我錯了!」魏池確實怕癢,趕緊討饒。

兩人正在鬧著,突然听到湖那邊啪啦一聲,恐怕又是某張桌子被人拍得翻了天,之後又是瓷杯子摔地的聲音,亂成一片。魏池捉著索爾哈罕的手尷尬的笑道︰「鴻臚寺的衙門果然小,隔著湖都能听到吵架的聲音

索爾哈罕訕訕的把手抽了出來,一時無語。

「你現在是什麼官?」

「祭酒

「……挺好的

「……」

索爾哈罕突然笑了起來,魏池不解︰「你突然之間笑什麼?」

「沒什麼,」索爾哈罕往亭子外面走︰「只是覺得你做軍官的事情,就好象發生在昨天,但是看到現在的你,就像是重來就不該和你認識一樣

魏池突然覺得應該是這樣——自出生,她是外族的皇家女,自己是寒門的小孤女,到後來,陰差陽錯的,自己居然到了京城,再到後來,變本加厲的陰差陽錯,居然作為文官被派上戰場,最後居然陰差陽錯得一塌糊涂,糊涂到遇上了她。

「真是不容易……」不但遇上了,還發生了這樣多的事。

「你不是做了祭酒麼?怎麼跑到這邊來了?」索爾哈罕緩和了神態。

「你在那邊才啟程,我就知道了,你到了京城後,我就每天往這里來一次……嘖,都偷偷窩在這里三天了,可惜都沒遇到你。我正在想,你是不是玩忽職守……」

「別亂說!這里吵得這麼厲害,我自然是來一趟就盡快走了,難道還在這里等著挨唾沫星子麼?……你看著我干什麼?」索爾哈罕問。

「你瘦了

「唔……」索爾哈罕不自覺的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又認真的看了看魏池︰「你!胖了?!」

「我不可以胖一下麼?」魏池︰「升了官,買了房,每天酒肉不斷,就像……」

僅是一牆之隔,另一院中又響起一聲怒喝,打斷了魏池的話。

「……就像催年豬似地魏池愣一下,接著說。

索爾哈罕面向花牆停住腳步,一陣風刮過來,紛亂的垂柳在牆上濺起了一片光影,隔壁的人已經是吵得一塌糊涂。索爾哈罕感到身邊微微一動,魏池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恨我麼?」索爾哈罕觸模著魏池冰涼的手指。

魏池听到這句話,想到了那個翠綠的翡翠手鐲,它沉沉的壓在自己的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恨

索爾哈罕垂下了頭︰「其實封義的時候,我就在城外

魏池有些意外。

「看到那樣的場景,我一時間也有些動搖……」

「別這樣想,我有什麼資格恨你?」魏池握緊了索爾哈罕的手。

隔壁的雙方正在惡語相向,幾百年前的陳谷子老賬也拿來清算,某年你打過我,某年我又打過你,那年又是誰欠了誰。兩方都是博學之士,紛紛引經據典,毫寸不讓。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

魏池想起這麼些天的忐忑,听到這個人要來時,那份憂喜參半的心境。倒退三五年,自己簡單的以為,恨就是恨,愛就是愛,但人生並非戲文,苦辣酸甜總是攪做一團,讓人難以言明。杜莨的事壓在心頭,成了一場夢寐,讓自己的決定變得狠毒。大戰過後,本以為夢可以醒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更糊涂。也許不是糊涂,是無奈。細細想來方知道,為何老師總說自己見識幼稚,又為何總有人說‘身不由己’四個字。

鴻臚寺中的那些人說的話,都是實話,都是不能回避的話,听著刺耳,真是刺耳。魏池想著也感到害怕,所以來鴻臚寺不過是想偷偷看看那個人,看她是不是真的來了,是不是好好地,至于還會不會說的上話?這還沒做過確切的想法。

對于索爾哈罕,現在她明確的事情只剩一件——這是一個理解自己的人,無論何時何地,怎樣的處境,她從未想過以任何理由,對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世。單就這一點,魏池明白這是不淺的情誼,也是她所一直認識的索爾哈罕的為人。淋灕的鮮血之後,魏池有時候也在想,兩人的關系已經剝離得一干二淨,是不是僅有這一點是維系二人的羈絆?

來了三天,終于遇上她,但是仍舊只敢遠遠的看著,是因為想不透,想不明。等她不經意的回頭,然後冒失的叫起自己的名字,魏池突然有些感動,那些蓋在兩人心上的烏雲似乎並沒有遮天蔽日,至少還留下了那麼溫暖的一孔供人透氣。

「于公的事情,自有人去評說,于私的事情,只是我欠你的魏池垂下了頭︰「很慶幸因為那次機緣巧合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要不然我這一生,該有多孤獨啊

索爾哈罕突然覺得心頭一暖︰「你當年對我說,來漠南,不求打什麼勝仗,只求回去的時候升到該升的級別,現在高升了,還想著孤獨做什麼?」

「誒!說句好听點的話不行啊!?」魏池假怒︰「這是兩回事麼!」

魏池深嘆了口氣,抬頭望著無雲的天空︰「其實有時候我也挺孤獨的,朋友是一回事,閨蜜是一回事

「別往自己身上貼金,誰是你閨蜜!」

魏池听到索爾哈罕把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但是手卻捏的更緊,好像怕自己會跑了一樣。

「幸好,我沒升到鴻臚寺來,」魏池嘿嘿的笑了起來︰「總之,這場架不是要我和你們吵。我只管盡到閨蜜該盡的地主之誼,別的事情不歸我管……不過麼,要是鴻臚寺的人惹毛你了,允許您遷怒小的一兩次……絕無怨言

「你說的?到時候可不許抵賴!」

魏池認命的點點頭︰「這會兒還早,殿下您是要接著听牆根,還是跟小的出去逛逛?」

「不行,不行,門外有專人跟著的索爾哈罕趕緊擺手。

「我知道有專人跟著,大家都知道你我是舊友,光明正大的就行了,有人跟著正好,什麼花銷都是宮中內供,咱們遇上什麼貴就買什麼!」

索爾哈罕撲哧一聲笑了︰「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不怕人參你了?」

魏池獰笑了一下︰「……以前的話有,現在估計沒有了

本朝以文治武,不過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官,還是皇親國戚,誰都逃不過被參。普天之下只有一種身份的人能逃得過,那就是文官出身的武官,這種人身份特殊,往往和國家的樞密事件有關,胡亂的參往往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劃算。更何況這種人往往與六部、皇室都吃得開,能不惹的,最好別惹。魏池出身寒門,卻剛好符合了這種標準,更何況來者是索爾哈罕,這是本年第一件大事的主角,亂說可要壞大事的,沒人敢置喙。

索爾哈罕還在猶豫,魏池推著她往外走︰「殿下信我一次,信我一次!」

大門口果然有許多人候著,為首的宦官驚訝的看著魏大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魏大人笑道︰「公公,我和公主是舊識了,僅是要盡地主之誼,還望之後如實向內呈報

人都說做賊心虛,卻沒想有賊大膽得理直氣壯。那公公的地位也不低,自然知道魏池是最近呢炙手可熱的人物,也自然听聞他在漠南的一些軼事。本想著男女之間應該避嫌,卻不料這人光明正大的約那女主。這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答話。

索爾哈罕看著人真的去說了,也就不再阻攔,笑盈盈的看她要怎麼辦。

魏池給那宦官比劃︰「皇上也就是個安全的意思,今天本就沒什麼正經的行事,公公就領著諸位錦衣衛師傅跟著就是了。不過是路過都谷街順便吃些東西,不耽擱回宮的時間

錦衣衛的一群人看這魏大人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也都紛紛奇怪——私會月下才對……這人怎麼了?

但也確實沒有拒絕的資格,作為一幫伺候人的人,一切都還是要听那位漠南女主的意思。看表情,顯然是同意了,宦官最後也只得脖子一軟,點頭答應。

剛剛是過了午飯的點兒,街上的行人並不多,但這一群人走上都谷街的時候還是引得大家紛紛側目——一個異國女子,一個五品官員,一個宦官,一群錦衣衛……

陳公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時間也還夠的,魏大人該換身衣裳……咱家也該換身衣裳,要不然就該等轎子過來

魏池笑他︰「公公,咱們要去換衣裳不難,但總不能讓客人等著啊,轎子的話就更不靠譜了,咱們三個坐得,錦衣衛的師傅們不還是晾在外面麼?不如就這麼來了,還方便些。公公不必擔心,一切由本官擔待著!公公也難得出宮玩耍,不妨就隨本官游耍個把時辰好了

陳公公羞紅了一張臉,只得認命點頭︰「大人擔待,大人擔待

魏池嘴上這麼說,但是還是領著大家快步往館子里去。都谷街本就離鴻臚寺不遠,這里有個茶樓,點心是最好吃的,其實走過來也不過一刻鐘的樣子。

「新元茶樓?」索爾哈罕讀著招牌︰「你要請我喝茶?」

「這是吃點心的魏池接過小二遞過來的手帕︰「京城最好吃的,絕不坑你

老板誠惶誠恐的出來迎接︰「魏大人!這!這些各位大爺!小的!小的!」

大家本來有些拘謹,被這老板的窘態一逗,紛紛笑了起來。

錦衣衛的人笑完了還是要做事的,僅有領頭的人帶著兩個得力的隨魏池他們上了樓。

本就不是吃點心的時辰,大堂里也沒有什麼人,二樓更是空空蕩蕩。魏池選了間靠窗的位置坐了,錦衣衛首領正要跟過來,陳公公暗自拉了他一把。魏池恰好看到了,笑道︰「人本就不多,大家一桌坐著,也好給公主大人說些熱鬧的笑話

陳公公這才坐了過來。

這也用不著人點菜,老板趕緊把好茶奉上,又親自過來道歉,說是時辰都過了,點心要現做,還請諸位大人擔待雲雲。

索爾哈罕飲了一口茶,問魏池︰「他們這家店鋪可是新年開的?」

魏池搖頭︰「他們本叫心源茶樓,後來改了諧音的名字

「哦?」索爾哈罕挺好奇。

「他們本是倆兄弟開的,後來因為經營鬧得差點分家,就有人指點說,心源心源,人心焉能同源?所以改了諧音。改了名字就好了,這老板是第三代

錦衣衛首領頓了一下,笑道︰「魏大人果然好學識,京城三代的事情都弄清楚了

大家正說著,點心端了上來,先是芋頭糕。

魏池夾了一個到索爾哈罕的小碟子里。索爾哈罕拿筷子尖捅了捅︰「還有呢?」

「你先吃這個,別笑它其貌不揚

索爾哈罕撅了撅嘴,夾了一小塊放到嘴里。茶樓老板比魏池還緊張,伸著脖子等那貴人反應。

「連著肉一起吃!」魏池催促。

因為是才出鍋,有點燙,索爾哈罕捂住嘴,深吸了兩口氣才開始咬。魏池杵著腦袋,笑眯眯的等她變臉色,果然才嚼了兩口,索爾哈罕表情變得怪怪的。魏池連忙擺手︰「別吐,別吐,那是臘腸,很好吃的!」

老板也壯著膽子幫腔︰「是臘腸,是臘腸

索爾哈罕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挺奇怪的,不過還是很好吃

說是這麼說,但是還是沒敢再踫,魏池知道她這是吃不慣豬肉,就笑她不知道這東西的好處。索爾哈罕沒有和她吵嘴,只是默默的笑,覺得身邊雖然有那麼大一幫不相干的人,但是這一個卻像是回到了去年逛集市的模樣,毫不在意,滔滔不絕。老板趁著魏大人吹噓他家的芋頭糕,趕緊把剩下的幾樣精致的小點也端了上來。

「這是油豆腐,這個好吃的,這個是燒賣,可惜也是豬肉的,你不吃我們吃了說罷,徑自把燒賣分了。陳公公也分得一個,本不稀罕,但是也隨了魏大人的好意,吃了下去。

最後,索爾哈罕撿了桂花膏來吃,甜味還沒浸到喉嚨里,陳公公開始有些坐不住了。魏池望向窗外,可惜已經是晚春,樓下的花市已經不如前些時候繁華了,幾個花商懶懶的蹲在自家的大車里打著瞌睡。

「要是早些時候,送你點花也是很好的

陳公公趕緊打岔︰「魏大人吶!宮中什麼花沒有?這也快半個時辰了,該回宮了

魏池只好對這位公公甜甜的笑了笑,把剛才的提議作罷。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茶樓,陳公公才松了口氣,突然魏大人說了聲等等就一個人跑到巷子里去了。陳公公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幸好這次魏大人回來得快,手上只是多拿了一個吹的糖人。

陳公公看到這倆小人兒拿著糖歡歡喜喜的往外走了,這才勉強放下了心,命一幫錦衣衛緊緊的跟著,才出了街口就喚了車轎過來。

臨上車前,索爾哈罕小聲笑道︰「你不是說都是宮內出錢麼?我怎麼看到都是你掏的銀子

魏池把糖人塞到索爾哈罕手里︰「今天不合適,下次好好帶著你逛,京城有趣的事情多著呢!」

其實陳公公並不是白操心,這會兒時辰確實不早了,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遇上這麼大一幫人都分分側頭停步。魏池放開手,退到街邊,宮車轔轔的往堂皇的大宸宮去了。

魏池呆了一會兒,輕輕舌忝了舌忝有點粘黏的手指,飴糖淡淡的甜味柔和的留在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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