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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玉扳指當了多少?」郭昕愁著眉,問石頭。

「28兩。」石頭情緒很低落。

這已經是家中最後一個玉扳指了…

郭昕嘆了口氣。

這一年來,洗衣的活足夠家中日常開銷,加之石頭是文曲星下凡的說法也傳開了,---雖然石頭依舊沒有資格領到廩米,但介于大家對他的前途說不清,因此縣學的秀才們也沒人多嘴去編排他的壞話,---是以,找石頭代寫書信的人經常排隊,都想沾沾才氣嘛,更關鍵的是,石頭爹也沒犯病,只需要人參補氣,連藥都吃得少,所以,家中竟然收支平衡了,石頭鮮少的有大半年沒去當鋪,讓當鋪的人好不想念…

郭昕的憂患意識挺強的,知道這個文曲星的噱頭只能用一年,等石頭鄉試落第,就不管用了,可又沒其他賺錢的法子,也只好學石家父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就這麼過了一年多,眼看8月石頭就要下場了,名都報了,不想,7月初份,石頭爹卻犯病了,臥床不起,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剩下的唯二玉扳指已賣了一個,賣了34兩銀子,管了十天…換來的是大夫叫準備後事,如今最後一個玉扳指也賣了…

石頭將買的藥和剩下的銀子遞給郭昕,愁眉不展。

「你去打听打听,有沒有人要買咱們的房子吧?」除了賣房子,郭昕想不出其他招了,「咱們房子挺好的,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吧?」當然,要在石頭爹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搬出去,否則肯定沒人買。

「嗯,」石頭也沒其他好主意,出去尋中介了。

五天後,價錢就談妥了,85兩,7間瓦房帶小院啊,只賣85兩,28兩銀子,五天時間如今只剩下5兩了,85兩又能撐幾天啊,郭昕是無比的懷念後世的炒房團…

不想,第六天簽協議的時候,出問題了,石頭找不到房契。

郭昕也幫著四處翻箱倒櫃,一無所獲,「等爹醒了,問問爹吧。」

郭昕和石頭是想瞞著石頭爹賣房的,換誰也會難受不是…

可眼下,唉…

石頭爹下半響的時候醒了,石頭急忙給喂了藥,剛將老爹給扶躺下,就听石頭爹問了,「今兒是7月初幾?」

「七月十八。」

「昕兒,你爹怎麼還沒來呢?」

「許是要月底才來。」郭昕笑了笑。

「唉,石頭,今年你怕是下不了場了。」石頭爹虛弱的笑了笑,想抬手模模石頭的臉,卻沒力氣…

「爹,你胡說什麼呢?我今年肯定下場,我辛苦了一年,不就為了8月的考試嘛,你若敢死,讓我考不成試,爹,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石頭紅著眼楮說完,忍不住哇哇哭出了聲,「爹,你,你不要,死…」

郭昕眼淚也忍不住的往下掉,抽泣著,「爹,記得我才到石家來的頭一年,你也病得厲害,可不也挺過來了嘛,你可別說喪氣話,一定要等石頭給你考個舉人回來,你心心念念都盼著呢,一定要親眼看到才成…」

「我的身子,我知道,這回」石頭爹喘了幾口粗氣,「是過不去這個坎了。」

「石頭,都14歲了,再過兩年就是成人了,還這麼哭,丟不丟人啊…」石頭爹氣喘吁吁,擠了個笑臉,打趣著石頭。

「爹,只要你不死,我不怕丟人…」石頭擦了擦眼楮,「爹,我認真讀書,我一定去考舉人,十年考不中,我考二十年,二十年考不中,我考三十年…」

「傻孩子,」石頭爹閉眼失笑道,「爹真不稀罕你考中舉人,念叨著讓你讀書,是不想讓你目不識丁,讓你考秀才,是想讓你少出門去混,爹擔心你被人帶壞了,你6歲就拎著菜刀砍跑了小偷,好多人都盯著你呢,只等你大些了,就將你哄了去當嘍,爹怕你走上歪路,所以才約束著你讀書,沒想到你卻考中了秀才,13歲,考中了秀才,爹真沒想到,呵呵…」

「可你才13歲啊,不讀書,又做什麼呢?少年人都爭強好勝,你力氣又大,又喜歡舞刀弄槍,萬一不小心傷了人,可怎麼辦?」石頭爹緩緩道,「爹揪心啊,只好哄你繼續讀,石頭,答應爹,讀到25歲,好不好?25歲,性格就沉穩了,不管你做啥,爹都放心了…」

「爹,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你教我讀書教到25歲好不好?」…

石頭爹苦笑道,「生老病死,誰都不能例外,石頭,別哭,爹去了,就能守著你娘了…」頓了頓,竟然道︰「石頭,答應爹,日後若喜歡上旁人了,就和昕兒和離,別栓著她,好不好?」

「爹,你說什麼糊涂話呢…」石頭泣不成聲。

「答應爹,答應爹,要當負心人,爹不怪你,可你一定要堂堂正正的當個負心人…哪怕世人都唾棄你,爹不嫌你,別對昕兒假仁假義…」

「昕兒,答應爹,有天石頭變心了,長痛不如短痛,和離吧,世間總有人真心喜歡你的,給爹當不成兒媳婦,就給爹當閨女,領著你新夫婿到爹墳頭來拜祭…」

「爹,我答應你,」郭昕抽泣著,「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懂的…爹,你放心,我看得開呢,我真看得開呢…其實,若再過兩三年,石頭喜歡旁人了,也不能怪他負心,他如今這麼小,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喜歡我當他媳婦,還是喜歡我當他妹妹呢,若再過個十多年,他喜歡旁人了,我也一定心平氣和的與他和離,爹,你放心…」

「石頭,答應爹…」石頭爹微微頷首,又盯向石頭。

「嗯。」石頭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將書房左邊的書櫃移開,靠牆的地方挖挖,爹不記得具體位置了,總之離牆不遠,挖挖…」說完,石頭爹又昏睡了過去。

石頭守著老爹哭了一陣,擦了擦臉,「你守著爹,我去挖挖,沒準地契藏在那下面呢…」

郭昕擦著眼淚,看著病床上的石頭爹,思緒萬千,怎麼會想到囑咐這個呢?難道是他對石頭娘負心了?…石頭娘糾纏不放,終釀成了悲劇?

想了想石頭娘與石頭相似的容貌、性格和天賦,郭昕覺得自己的腦補十之**沒錯…

「昕兒,你將這個匣子收著,我去買好參去!」石頭一會兒功夫就跑回來了,眼淚已干,兩眼冒光。

「找到地契了。」

「找到銀子了。」話音,人已跑遠。

郭昕打開匣子一看,哈,里面還有五錠銀子,每一錠大概都有20兩左右,除了銀子,還有兩個油布小包裹,打開一看,其中一個油布包著的是一個玉鐲,一支金釵,一個玉佩,另一個油布包著的小包裹卻是一堆紙。

郭昕慢慢拿出那堆紙,從面上一張一張的展開來,一張是益州的房契,也就是現在住的房子,一張是京城興平的房契,一張是河間路泰安府泰州縣雲橋鎮碉契,6頃地…

郭昕算了算,一頃地是100畝,6頃就是600畝啊…

郭昕忙看了看地契訂立的日期,啊偶,是前朝大周朝的,這個,大周朝的在大夏朝還有法律效力沒?郭昕不由有些慌張,再一看京城的房契,還好,是大夏朝的…至少有一個保險了…

再一看接下來的紙,郭昕便瞠目結舌了,竟然全是銀票,大額的,一千兩一張的,足足十張…泰通銀號的銀票,益州都有的,全國通存通兌的百年老字號…

怪不得石頭爹不愁生活…

郭昕的手都在發抖了,這可是巨款啊,趕緊將銀子拿出來,然後用的手將油紙重新包好,將首飾也包好,放進小匣子,左看右看,都覺得沒保險的地,最後,只好放到床底下,等石頭回來再說,一定還得再挖個坑…

石頭不僅買了上好的人參,又請來了診金最貴的最最牛的大夫,最牛的大夫把完脈,也是搖頭,「體質本就弱,早年又受損厲害,早已油燈枯竭,開方子已無用,只能拖延個幾天,準備後事吧…」

石頭一听,就蹲下抱頭嗚嗚哭了起來…

郭昕流著淚,還是請大夫開了方子,石頭才14歲,爹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尊嚴死什麼的實在無力管…

石頭爹直到第二日中午才醒來,喝了藥,迷糊了一會兒,便問起了小匣子。

郭昕急忙將匣子從床底下拿出來,石頭昨兒一直守在病床前,痴痴呆呆的,郭昕便沒說匣子的事,有錢了,可又能怎樣…

石頭爹只要求拿那只金釵過目,郭昕忙遞上…

石頭爹將金釵仔細的看了又看,看了好半天,才道,「這是你姥姥留給你娘的,你娘最寶貝…」

然後,便交代了,「玉鐲、金釵和玉佩,都是你娘的,石頭,保存好了,日後留給閨女…」

「那銀票,有十萬兩,石頭,若你有天負了昕兒,分一半給昕兒…」

「昕兒,別發愁日後的日子…」

「京城的房子和田地,是你娘的陪嫁…」石頭爹說到這,頓了頓,「石頭,我死了,將我送廟里燒成灰,用罐子裝了,等你25歲了,你和你媳婦送我回京…」

「在京郊有座牛角山,牛角山半山腰有座亭子,順著亭子朝北向上走,走一陣,你會發現有一山泉,沿著山泉繼續朝上走,直走到山頂,在山頂上,向東望,會發現遠處有棵大樹,樹很大,一看就知道說的是它,在大樹附近,有你娘的墳…」

「姓胡的立的,你娘叫宜宛娘…」

「將我的骨灰撒你娘墳頭…」

「爹,我會將娘的墳遷過來的…」

「你娘喜歡那里,就讓她在那兒吧。」然後,石頭爹又昏睡了過去。

郭昕疑惑,怎麼是姓胡的立的碑,這是怎麼個情況,石頭娘姓宜,天,莫非負心的人竟然是石頭娘?這,開什麼玩笑啊…

再疑惑,也不能和石頭說,石頭如今正悲傷呢,唉,日後再說吧…

石頭爹便這麼繼續昏睡著,在7月25日那天,醒了後,卻叫石頭去考試,「石頭,我夢見你娘了,你娘在哭呢,怕是不高興爹這麼安排呢,你去考試吧,8月初9那天考試對吧?去考,爹不光要等你考完,還要等你的成績出來,你去考…」

「爹?」石頭和郭昕都吃驚不小。

「去考試,這幾天將書拿到這屋子來讀,不懂的,問爹…」

「爹,我考,我一定去考。」石頭楞了半天,擦了一下眼淚,「昕兒,幫我將書拿過來。」

在7月30那天,大丫爹帶著大丫得哥14歲的郭全田和大丫的親弟弟大蛋來了,捎帶了一大口袋的禮物,有大丫娘給石頭和郭昕做的新衣裳,有大丫給石頭爹做的鞋,然後便是一大口袋的花生…

見了這情況,傻眼了…大丫爹道︰「後事要辦得熱熱鬧鬧的才好…要不,我回去將你二叔和舅舅們都喊來?」

郭昕搖搖頭︰「左鄰右舍都處得很好,他們都會到的,不會冷清了,爹和全田哥還有弟弟都在,不用再喊二叔和舅舅們了…」

大丫爹別的忙幫不上,便一直在廚房幫著燒火,全田和大蛋都怯生生的在廚房里待著,不敢去打擾。

石頭爹知道大丫爹醒了後,強打著精神,還和大丫爹說了一會兒話,听說大丫弟弟叫大蛋,還問,怎麼還沒起名呢?

「第四個才生了他,所以,一直叫的小名,好養活。」大丫爹本來這次來是想請秀才女婿給兒子給個好名字的,如今只能按下不說。

石頭爹竟然一直拖到了8月初9,石頭只好咬牙去考試,「爹,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石頭爹不僅等到了石頭考完,還等到了放榜,一大早就醒了,神采奕奕,「去,看看,石頭中了沒…」

石頭和郭昕都喜出望外,這是熬過來了…

大丫爹悄悄將郭昕拉到一邊,「怕是回光返照啊…」

「啊?」郭昕看著興高采烈的石頭,忍著眼淚,沒敢提醒…

石頭還笑著,「爹,不用去看了,我三年後再考,哈哈,到時你等著,我一定考中,哈哈…」

「去看看…」石頭爹堅持著。

郭昕擔心石頭爹撐不到石頭看榜回來,誰知道回光返照會回多久?便道︰「我去看,石頭,你好好陪爹。」

「真不用…」石頭笑著攔郭昕。

「昕兒,你去…」

郭昕便急急出了門,榜單前是人山人海,郭昕費了一身的勁兒,終于擠了進去,從後往前看,剛一看,就傻眼了,石宜和,最後一名寫的是石宜和?郭昕揉了揉眼楮,沒錯,是石宜和…暈乎乎擠出人群,去問衙役,「要查籍貫,在哪兒查?」

「查誰啊?」

「石宜和。」

衙役指了個地兒,郭昕急忙沖了進去…

一查,竟然真是石頭…

給她查的文書還道︰「恭喜,恭喜…」

郭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姐姐,姐夫中了沒?」大蛋和全地貌似一直守在院門口。

「中了。」

「姐夫中了,姐夫中了!」大蛋歡呼起來,全地也呵呵笑著朝屋里跑,「妹夫中了,中了…」

大丫爹從廚房跑出來,「真的?」樂得找不著北…

扶著老爹出來曬太陽的石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郭昕…

郭昕見石頭爹都出來曬太陽了,真是回光返照啊,心中一酸,眼淚出來了,「爹,石頭中了,我專門問了籍貫的…」

石頭伸長脖子,半天合不攏嘴,「真的?」

郭昕點點頭。

石頭爹喃喃道,「難道這真是天意嘛…」

石頭爹問道,「今年的主考是京里的哪個大學士?」

主考官都是提前一天才露面的,以防舞弊,是以,石頭爹並不知道。

「說是什麼劉大人。」石頭歪著腦袋道。

「劉大人…」石頭爹想了一下,笑了一聲,低聲道︰「果真天意。」

「石頭,昕兒,進屋去,爹有話和你們說。」

進屋後,石頭爹就對後事重新做了安排,「石頭,你三年後進京參加會試,去之前,將爹和娘的墓碑給做好,爹的名字叫游軒,落字不要留你的大名,就留石頭兩字,記得嘛?你娘的墓碑就落宜氏宛娘四個字,不冠夫姓…記得,在益州做好了帶去…」

「找到你娘的墳,將墓碑給換了,將爹的骨灰藏在你娘旁邊…」

「橫豎會試三年一考,隔個三年,你和昕兒就進京給爹娘掃掃墓,順便考一下,考著玩嘛…考到25歲,以後就隨你了…」

「你娘陪嫁的房子和田地,暫時不要去管他,進京後,你們就租個房子住著,湊合住幾個月吧,你娘的陪嫁,等你25歲後再去處理…」

「記住了沒?記住了啊,那我睡會兒…」石頭爹交代完後,便道,「石頭,你去請鄰居,今兒晚上,咱們好好慶賀慶賀,昕兒,準備好賞錢,別報喜的來了,啥都沒準備…」

兩人出屋後,石頭爹喃喃自語道,「宛娘,應該是我不甘心…」

石頭準備出門請客,被郭昕攔住了,「你進屋守著爹,我去請。」

「爹今兒精神好著呢,應該是要好了。」石頭很樂觀。

「精神好,你也去守著。」郭昕堅持著。

「行,呵呵,雙喜臨門啊,哈哈,我中舉了,爹病好了,哈哈…」石頭笑著進了屋。

石頭爹精神真的很好,郭昕都不由懷疑大丫爹說錯了。

報喜的人敲鑼打鼓的來報信時,石頭爹還露了個面,站在院子里听大家說吉祥話,並請來道賀的鄰居們晚上來吃飯…

不想,晚飯前,屋里就傳來石頭嘶聲裂肺的哭聲…

在廚房忙碌的郭昕一听,捂著嘴就哭了起來…

請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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