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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千古興亡觀氣數 第十二節 門包五百兩

也許是看穿了梁士詒的猶豫,也或許是洞察梁士詒的心思,趙衡哈哈一笑,解釋道︰「尋常做法自然是四平八穩,可榮中堂何許人也,四平八穩見得多了,他也膩歪了不是?咱們這手出其不意,正好給他一些印象。兄弟有些話當著樊先生是說不出口的,非得直稟榮中堂。再說,成與不成就是榮中堂一言而決的事情,既如此,為什麼還要繞圈圈呢?」

前不久剛剛收了趙衡的大利市,兼之因給《列強戰略》作序而帶來的連帶聲名,將來對趙衡何以報之,著實讓梁士詒頗為躊躇。他深知趙衡絕非池中物,總有破囊而出的那一天。就現在來看,榮祿這棵參天大樹身邊早已是眾星拱月,他梁士詒過去亦是尋常,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但趙衡路數與命格與他人大不相同,只有他才可能在榮祿手下獨樹一幟。倘若榮祿賞識,趙衡前程遠大,他幫助初出茅廬的趙衡便是順理成章?退一萬步說,即便失敗了也不傷脾胃,大不了再回來做他的黑翰林,反正五千大洋在手,小日子是不愁的。唯獨不知道趙衡心里是怎麼想的,總不能他自己開口——再怎麼說,他梁士詒也是正七品的國史館編修,趙衡還是一介白丁呢。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小弟將來仰仗之處極多,燕蓀兄可不能袖手旁觀啊。」

聞弦歌而知雅意,梁士詒何許人也,一听便明白了,倏然起身︰「好,舍命陪君子,我便與你走一遭……榮中堂處無論是龍潭還是虎穴,都得闖一闖。」

東廠胡同。榮府。

「嘉父,你昨日去拜訪,見到了趙衡否?」偌大的花廳里,榮祿一身輕便打扮,很隨意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邊翻動書頁,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但眸子里透露出來的精光卻怎麼樣也遮蔽不住——這位六十四歲的老人,正是眼下風雨飄搖中的大清國最引人注目的頂梁柱。

「未曾,不過學生留了名帖,只要此人還有功名利祿之心,必定會來。」樊增祥是榮祿的頭號謀主,深受信任,是故應答也很隨意,「他不來,只是他的損失。」

榮祿點點頭道︰「說來也是好笑,不知從哪里竄起來的一個人物,居然惹動偌大的京師煙雲……你知道不,就這幾天,前後十幾個人給我送來了一模一樣的禮品書,還說是轟動京華的奇書,讓我非看不可。」

「學生以為,此人手腕當真是不可小覷,光此次發書便掀起前所未有的波瀾,洋人的報紙上,推崇此書為我國辦洋務之人必讀書。當得起如此贊譽的,同光以來也算是獨一份吧。」

「听說有個翰林梁士詒給他寫序,也有人懷疑這是梁的代筆,假托趙衡之名罷了,你說,有無此事?」

「倒是有一種說法,謂他連字都不會寫,如何能寫書?但學生以為,此說純屬無稽之談,所謂字不能寫,不過就是不用毛筆而已,或許此人書法極爛,或許此人海外游學而用不慣毛筆,但用洋人自來水筆寫字就能妄說不會寫字?豈不是洋人都變得不會寫字了?」樊增祥對此種說法嗤之以鼻,「梁士詒本人就是翰林,著書立說亦是本分,犯得著做這種假托他人姓名而藏頭露尾的事麼,更何況趙衡本人不是沒有露面過。在大柵欄那個‘首發儀式’上,眾人親眼所見他售書簽名,听說還表演了槍法,兩百步外彈無虛發,滿堂喝彩。」

「不管怎麼說,此書總算是令人大開了眼界,內容言之有物,道理講得極明,文字又淺顯,我倒是愛不釋手。」榮祿又將《列強戰略》翻過一頁,「嘉父,你是知道的,我平素最煩老夫子們拐彎抹角講什麼微言大義,其實不知所雲的東西。」

樊增祥正待想笑,卻見門房進來,恭恭敬敬地說道︰「樊大人,外面有兩個人,其中一人自稱姓趙名衡,還有一位是國史館梁學士,持了您的名刺,說要拜見。」

什麼?樊增祥听得吃了一驚,霍地站立起來,想想有些失態,又重重地坐了下去。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憤憤地想,臉上雖然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心里已思量開了。

趙衡說的不錯,確實是听到了名聲的榮祿想見他,但省外堂堂軍機大臣,榮祿和趙衡之間的地位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一星半點的關系也沒有,貿然召見當然不妥。因此由樊增祥出面,代榮祿預先面談,若真有才具,再推薦給來,也是題中應有之意。除了這層面上的理由,還有一層理由是樊增祥勸榮祿的,意思由他出面,方便對趙衡進行搓揉,簡而言之便是利用人的功名利祿之心,先將此人嚇個半死,然後再透出榮祿賞識的恩典,這樣一方面讓他感受中堂的賞識,一方面又讓他見識中堂的威嚴,在這等又拉又打的架勢之下,才能讓他生出感激涕零的心思,才能便于控制這個年輕人。

這種手法,是用人的常態,不說權謀,也算是機謀。但趙衡這手直接「見王」,卻把他的如意算盤打破了。

因為趙衡已到了榮府,樊增祥如果打壓,那他就見不了榮祿,固然可以把人壓住,但同時也斷了榮祿啟用的機會,如果不壓,那就必須直面榮祿,當著面可就不好意思搓揉,不用此人還好,一旦用了,他樊增祥就兩頭不是人,還沒上手便惡了同僚。不管哪種套路,都是樊增祥吃虧,把事情辦砸了。趙衡最多就是不為榮祿所用,可不見得會沒有其他大臣不感興趣,再怎麼說,這種熟諳洋務的人才都是各方面所需要。難不成還專門下個通告,我不用趙衡,你們也不能用——這等霸道作風,絕不是他榮祿的風格。

心里轉過無數念頭,卻怎麼也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樊增祥有些惱怒,當著榮祿面又不便發作,而且還不能裝不知道,門房可是眼巴巴地等著回音呢。

先說榮府外面,門房進去之後,梁士詒心里便如十五個吊桶打水般地七上八下,能直接見到榮祿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人家拒絕了,卻白白浪費了一次晉進的好機會。他既盼著門房早點出來,又生怕對方出來後給個「不見」的壞消息,神色間的緊張如論如何也揮斥不去。至于五百兩銀子會不會打了水漂,倒是最最末等之事了。

趙衡卻不一樣,雖然他心里不無忐忑,但故作放松,面上絲毫看不出來,反而煞有其事地拍拍梁士詒的肩膀︰「燕蓀兄不必焦慮,兄弟敢斷言,榮中堂肯定會見咱們的,不見是他的損失嘛。」

「你……」梁士詒也不知道他的信心從何而來,只能苦笑地搖搖頭,「這次陪你做了荒唐事,下次說什麼也不干了。傳出去,我梁士詒的臉都丟盡了。」這種「不懂規矩」的事情傳出去,趙衡是個白丁無所謂,大家大不了對他一笑了之,他梁士詒可是正經文官,還要在官場上混的,京師這種地方,第二天就能成為國史館同僚的談資。

「當真是狂生風範,行事不拘一格,找我居然能找到中堂這里來。」樊增祥想了一想,還是覺得把決定權交給榮祿為好,「中堂,要不先晾他一會?」

榮祿沒接茬,只笑問門房︰「阿四,姓趙的小子給了你多少門包?」

「回老爺,五百兩。」

「五百兩?!」樊增祥倒抽一口冷氣,這位爺可真是膽大包天的主,人家給門包了不起十兩、二十兩,哪怕再是錢多得騷包的財主,給個五十兩頂天了,他倒好,五百兩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好手段,好手段。」榮祿哈哈大笑,揮手道,「請兩人到花廳來,就說我要見見他們。」

「是。」

樊增祥已想明白了,這兒可是榮府,趙衡來這里找自己完全是沒有任何道理的。但就是這樣沒道理的事,門房居然還一本正經地通傳進來,趙衡必然使了大氣力。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榮中堂倒是一眼就想明白了,說是狂生,倒還是看輕了趙衡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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