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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邵臻微微一眯,停止手中投壺的動作,那是一張對男童而言顯得過于艷麗,簡單的一襲精繡的墨綠寬袍,腰間黑色緞帶束著縴細的小身段,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美麗的小鎖骨,中間掛著一塊月牙型的翡翠玉佩,鵝蛋般的小臉卻配了一個尖尖的小下巴,顯得愈加魅艷。夕下輝映下,那凝能出水來的漢白玉似的肌膚透著粉女敕女敕的光,眉不黛而黑,一雙的明眸如上好的琥珀寶石,發出炫人的光芒。那唇紅欲滴,色澤如新摘取含著露珠的草莓,淡淡一笑時,一對小梨窩若隱若現地揪住所有人的視覺。

令秦邵臻有些不解的是,眼前的少年乍見一下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那一雙少見的琥珀瞳眸,可他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在蒼月的仕家子弟里何曾出現過如此風華絕麗的少年。便是賀錦年這樣的美少年,站在他的身邊,周身的光華亦被他掩蓋住。

「賀錦年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聲音里明顯透出興奮,「賀錦年,能不能給我們表演一下五箭穿羊,上回闈場論技我適巧去了邊關,錯過了你的精彩表演,後來听舍弟提起,真是深感遺憾,居然錯過了。」

賀錦年循聲一瞧,一個長身雋永的年輕男子正含笑看著她,原來是肖妥塵的兄長肖晏塵。

比起肖妥塵,賀錦年更了解肖晏塵,他是縝遠將軍肖龍華的庶子,但因為是長子,加上母親的身份也不低,所以,在肖家亦極為受重要,年紀輕輕已被肖遠華委以重任,經過數年的裁培,如今在蒼月的邊關任參領的重職,官居四品。

因為肖晏塵平生最喜的就是騎馬射箭,彼時的申鑰兒投其所好,常以傳授他箭術為名,與之結交,最後將他暗自拉籠至秦邵臻的麾下。

後來,在顧城風登基後,如破竹般橫掃天下,很快就拿下大齊和大燕等附屬國,最後攻向了大魏,肖晏塵卻在最關健的時刻率領蒼月邊關十萬的大軍投向大魏,這相當于暫時阻止了蒼月的腳步,兩軍交戰了數個月後,申鑰兒清醒了,以申蘇錦的名義赴了戰場。

現在回想,若當年肖宴塵沒有叛離蒼月,選擇在大魏最危急的時分投向秦邵臻,那既便是申鑰兒後來清醒過來,大魏也早已滅亡,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望而興嘆。

這不得不說,秦邵臻身上有一種很強凝聚力,包括申鑰兒在內,一直心甘情願地為了秦邵臻拋頭顱,灑熱血。

包括秦邵臻在蒼月為質子期間暗自拉籠的幾個蒼月年輕一代的將領,自始至終皆對秦邵臻忠心耿耿,就算是顧城風兵臨汴城,大廈將傾,也沒有一個人舍棄秦邵臻,這也是秦邵臻雖然近十年遠質于他國,卻在回到大魏後,能擊敗大魏太子秦邵棟,順利登基的重要原因之一!

借用賀錦年的記憶,賀錦年與肖晏塵也有幾分面熟,畢竟都是蒼月國高門仕家公子,有的是機會踫面,她展顏笑道,「肖大公子,今兒這宴會可不興動刀動槍的,還是玩玩投壺助興吧!」她與肖晏塵切磋過好多次,她可不想肖大公子認出她的箭法和申鑰兒的如出一轍。

「別呀,投壺有什麼好玩的,要玩就玩點刺激的,也省得撇了我們一群女子在那頭悶得慌,倒不如來比箭術,本王妃來給你們做裁判!」鳳繁星不知何時喂完魚,攜著顧鈴蘭率先往這邊擠,身後的那些年輕的閨中少女見狀,也羞答答地湊了過來。

鳳繁星今日穿著湖綠拽地長裙,宛如池中的幽荷,寬袖低領,腰際處的大紅色的玉帶比尋常的款式寬出一倍,上托著豐滿的胸部,下收出縴細的腰身,且中間系著一條極為惹眼的紅絲穗子,隨步履輕移時柔美飄蕩,在蒼月也就她敢這樣紅綠搭配著,既搶眼卻又毫不落俗套。

顧鈴蘭依然是一身艷紅的宮裙,款式雖相對鳳繁星的保守很多,但勝在衣料是千金難求雲織彩錦,盡管容顏未施粉黛,卻依舊被襯得嬌美無暇,恍如水霧連天里的瀅瀅桃花。

兩個大美人一近身,身後又跟了一群妙齡少女,瞬時一群少年如打了雞血般興奮起來,各自扔了手上的竹條,紛紛圍上來表示贊成鳳繁星的提議。

肖妥塵今日來赴宴,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早就心不在焉,極想過去打個招呼問聲好,卻一時間找不到借口,比賽投壺時,三戰三敗,惹得跟他同陣營的肖晏塵為此陪著連喝了幾杯酒,感到顏面俱失,極為不滿。

這時見鳳繁星率先領著眾佳麗過來參合,肖妥塵大喜過望,趁眾人不察,不著痕跡地挪到顧鈴蘭的身邊,原想打個招呼,卻一接近時,聞到顧鈴蘭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清香,瞬時就覺得一股熱血往腦門上直灌,變得面紅耳赤,吶吶地一句「你好」也憋不出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瞄到顧鈴蘭正帶著微微探究的眼神看著賀錦年,心里一急,便指著六月,不經思索地月兌口而出道,「這不是城西華亭路的那孩子麼?」

賀錦年許久未見顧聆蘭,正想去和她打個招呼,聞言,眸色倏地一歷,如利刃直直戳向肖妥塵,言辭犀利得毫不留情面,「肖公子,你閑時喜歡逛青樓戲院,花點銀子找點樂趣這是你的事,可別瞧見了誰都當成是自已盤子里的菜!」

鳳繁星當即就變了臉,拉了顧鈴蘭一把,故意扯著川西女子的地方口音嬌滴滴地嫌棄著,「肖公子,雅興哦,不過,拜托你離我家鈴蘭遠一些,我們可聞不得那葷菜味!」

肖妥塵霎時臉變成了醬青色,他其實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回見到顧鈴蘭,他就魂不守舍,只要一接近顧鈴蘭,他的腦子就炸成了糨胡,說出來的話完全不經大腦,他從不曾想與賀錦年為敵,更不想傷害眼前這個天人般的少年,可一旦說出來的話如潑出去的水焉能收得回?恐怕連一句解釋都是多余的!

他瞧見眾人瞧向六月的臉色倏倏倏地皆由驚艷變成了鄙夷之色,心里恨不得狠狠地煽自已一巴掌,他一句也不反駁賀錦年的話,更沒有對鳳繁星的嘲諷不滿,他一句話也沒吭聲,眸光壓抑著深深的懊惱,狼狽萬分地低下了首。

「錦年哥哥,你別生氣,六月都不惱,我們去看荷花好麼?」六月的聲音像山澗里一脈氤氳溫潤的泉水,沁入肺脾,足可撫平賀錦年緊繃的怒氣。

而眾人在听到肖妥塵的話後,自然把目光皆投在這少年的臉上,只時見那少年小臉浮著淡淡笑意,帶動著琥珀眼波流漾,美得就如萬輝星辰傾瀉下的萬縷光芒,惹得在場的男子個個心神迷醉,眾人竟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樣如神仙般的少年怎麼可能出生于煙花之地?何況又與賀錦年結伴而來,賀元奇又是當朝一代大儒,怎麼肯讓自已的兒子與煙花之地的男伶一同相伴?

定然是肖妥塵多喝了幾杯,認錯了人。

這樣一想,大家的臉上皆撤去鄙夷,反而心生了相交之意,工部尚書之公子嚴奇先開了口,「賀公子,不如先玩游戲,等嫵妃娘娘駕到時,大伙再一起賞荷?」

一句話散盡空氣中的尷尬,眾人附合。

「是呀,先一起玩幾局吧,我們大伙都想再瞧一瞧五公子的風采。這荷花嘛,季節不對,光禿禿的幾個苞子,也沒什麼好瞧的!」肖晏塵適時站出來,為方才肖妥塵的唐突道歉,「賀公子,幼弟方才多飲了幾杯,一時無禮沖撞,請賀五公子見諒!」

賀錦年尚來不及致詞,那邊已有一個略顯稚女敕的女子聲音響起,「肖大公子此言差矣,如果本公主沒認錯的話,這個叫六月的小公子應是女扮男裝吧,也不怪大伙覺得面生,本公主可知道他的來歷,他不過……」語剛至此,顧寶銘突然覺得眼前人影一晃,賀錦年已如鬼魅般地站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雙皓眸盈盈而閃,聲音卻冰涼得如同嗓子眼罩了一層銀霜,「公主,好眼力呀。對了,听說錦年的七弟未曾向家父辭行就去了川西,公主殿下與在下的七弟賀錦鈺自小青梅竹馬,可知道此事?」語聲未落,賀錦年素手輕抬,直指指節微微抖動,如猛獸在捕獵前輕舌忝著戰爪。

賀錦年從慶安公主府順利帶走六月後,她就命令影衛監視慶安府的一切動向。雖然沒探出慶安公主有明顯的行動,可顧寶銘隔三差五去探視賀錦鈺她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現在,顧寶銘突然開口扯出這樣的話題,不難猜測她很可能知道六月的身份。肖妥塵突然言辭無狀,是她一時不查來不及阻止,但她怎麼容得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辱她的六月。

她顧寶銘要是敢開這個口,她賀錦年就敢卸了她的下頜,真要到金鑾殿上找帝王評禮,她賀錦年還真不怕她一個落泊的公主能掀出什麼大風浪。

顧寶銘機靈靈地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眸光不自覺地落在賀錦年靈巧的十指上,猛地想起賀錦鈺的慘狀,以及夜夜惡夢醒後抱著慶安懼怕得痛哭流涕的模樣,瞬時,堵在咽喉中的話直直地就咽了下去,她可不想被這樣的一雙手給踫到。

她是林皇後的最小的女兒,林皇後離開皇宮後,她的長姐顧寶嵌又被帝王囚禁在澤恩寺帶發修行,太子如今的聲名又每況日下,地位汲汲可危,隨著林氏一族的沒落,她一個堂堂的嫡公主在宮中的地位也越來越受冷落。

她畢竟年紀小,也分不清宮中誰善誰惡,彷皇無依之際,听說賀錦鈺受了傷,她便以探病為由常常往慶安公主府里跑,她與賀錦鈺年歲相差不甚遠,兩人又自小在一起成長,便聊起了各自心事,賀錦鈺臨去川西前,她還曾去送行。

雖說慶安嚴禁公主府里的丫環婆子不得啐嘴,但顧寶銘還是從賀錦鈺的嘴里斷斷續續地听說賀錦年為了一個丫環去公主府擄人,並將賀錦鈺的腿生生折斷,還將他卸了骨來威脅慶安公主交人。

後來她偷偷問了府里的下人,知道了那丫頭容貌極為艷麗,百年難得一見。

她自是替賀錦鈺感到氣憤,可這些她事她根本看不透,賀錦年如此膽大妄為,為什麼慶安公主不追究?

倒是今日湊巧,六月送上門來,她一見六月的容貌,第一個就聯想起賀錦年為了一個丫環大鬧公主府,果然,這丫頭的容貌足可讓人沖冠一怒為紅顏。

她本想替賀錦鈺出一番氣,誰知被賀錦年一個眼神、一個手指的動作就嚇得不也吭聲。

秦邵臻在听到六月自稱名諱時,方猛然憶起申鑰兒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向賀錦年提議時,他悄然打量著六月,可怎麼看都覺得哪里不象,在他的記憶中,他只見過六月三次。

第一次,是申皓兒污陷申鑰兒與六月有奸情,六月因此受了杖刑,那時他的臉早已變得面目全非,秦邵臻哪里辯認得出。第二次,是申鑰兒臨死前,他見到了六月,可那時候,他神魂俱滅,滿心滿眼皆是申鑰兒,哪顧得看六月一眼。

那夜天亮後,船靠了岸,他承了申鑰兒的遺命,讓他照顧六月,可六月當時死也不肯跟他走,他只好帶他去了靈碎子那,將他交給了靈碎子,並派了他最信任的幾個心月復暗中保護著。

雖說是他帶著六月去找靈碎子,其實一路上,他是被他的護衛抬著去的,那時的他生不如死,若不是因為答應了申鑰兒,他連呼吸的力量也沒有,哪有心思去看一眼六月。

唯一一次,就是為了時光能回到過去,他找到了六月,那時的六月已是一身修行的道袍,一頭雪發如銀,靜得如一粒塵埃,至始自終他幾乎低著首,偶樂開口時,眉眼抹不開的一種天生艷麗風骨,讓他認出,白發少年就是當年馳名整個大魏的伶人——六月。

而眼前的這個少年整整矮了六月一個半頭,雖極為美麗,卻不見風情,舉手抬足之間也顯得有些天真浪漫,笑容也帶了幾分仕家少年的尊華氣韻。

秦邵臻在默默沉思間,又听顧寶銘說六月是女扮男裝,細細打量幾分後,思忖著定是自已認錯,這少年只是這名字與那六月相同罷了,畢竟在前世中,他听說六月的名字是在大魏的伶人倌時的藝名。

何況,眼前的六月與賀家嫡子如此親蜜的關系,憑著賀府的僻護,又怎麼可能會流落到大魏成了一個伶人?

此時御花園因六月的身份再一次變得寧謐盎然。

但于秦邵臻卻無一絲的興趣再呆下去,他眸色漸如夜籠,抬首蒼涼地看著枝頭的花蕊無聲綻放,灰白色樹梢上吐出蕾芽,亭台碧瓦,高檐一對百靈鳥正交頸歡叫著,這世間沒人洞察得了他此刻的心頭灰敗得荒蕪一片——

憶那年,那人嘴角綻開的笑容永遠都是那般自信開朗,不知愁悵,沒有抱怨,似乎凡事對她來講,只要努力就可以爭取得到,可她定是至死也不曾想到,害她的人竟然是最親的家人。

只是,如今時光回溯,在這個時空,他不知道六月究竟流落何方,這讓他有愧于她的囑托。

心頭唯有祈願︰鑰兒,我願意舍下萬千世界讓你重新活一遍。如果你再不醒來,我願為你再舉屠刀,你的仇恨我來替你了卻。

秦邵臻心頭有些澀然想落淚,在眾人紛紛打量六月時,他獨自悄然信步離開。

鳳繁星對眾人這一番的爭議並不關心,她瞄到靠近假山石邊有擺了一張馡香軟榻,臨旁小茶幾上還擺著一個精致的玫瑰糕點和瓜果,心想,反正張晴嫵會端足了帝王後妃的架子才出現,倒不如先佔佔她的位,總歸有任何事,顧鈴蘭會替她擋著。

便牽了顧鈴蘭施施然地坐在了張晴嫵的座席上,環視著眾人,提醒著,「哎,要比賽就趁早,一會大牌端夠了架子,出來亮相了,你們想自在些都沒機會了!」鳳繁星縴指拈來一個玫瑰糕極快地塞入櫻紅小口,慢悠悠地品了幾口,突然轉首,將手中剩下的一半玫瑰糕咂向身後的一個侍衛臉,冷言道,「喂,你站遠點,別踩了本王妃的影子!」

「這……這哪有影子!」申皓兒昨夜值守了一夜,現在又要依著規距在這站崗,在眾人玩投壺時,她便尋機靠在假山石邊,昏昏沉沉中竟然睡了過去,連秦邵臻何時離開也未曾發覺。

鳳繁星是何許人,她焉會對一群臭男人投壺射箭什麼的有興趣?她是無奈來參加這無聊的宴席的。自從燕京城門迎接景王回歸時,把張晴嫵給得罪了,但凡宮中有宴,張晴嫵必給她下貼,時不時地想給她來個下馬威,一雪前恥。

鳳繁星畢竟是王妃,身份上無法與嫵妃抗衡,她這人又吃不得半點虧,自然每次拉了顧鈴蘭來當護身符。這會在那無聊得喂了半天魚時,無意中瞄到假山旁一個熟悉的人影,她眼尖,雖然那人身著男子侍衛的服飾,她還是一眼辯出那是申皓兒。

她和申皓兒無冤無仇,可申皓兒是申鑰兒的孿生姐姐,而申鑰兒呢,只怕全蒼月的人都知道,被景王殿下大張旗鼓地迎回挽月小築,據她所知,還住近了百年凰宮。

這于她的閨中蜜友韓昭卿情何以堪?

這回,讓她逮著了申皓兒,自然,先出一口氣再說。

申皓兒一開口,鳳繁星就暗笑她「傻冒」,一個小小的質子護衛竟敢頂撞她堂堂的王妃,這下,有戲唱了。

「大膽狗奴才,本王妃活生生一個人怎麼會沒影子,難不成你咒本王妃是屈死的冤魂連陽光也不待見?」說完,一整盤的玫瑰糕就迎頭砸了過去。

申皓兒眸中流露出懼色,她早就听說了這鳳繁星極不好惹,萬分懊惱時,只好一臉討饒的表情哀求著,「星王妃,我……奴才不敢,奴才的意思是,這里適巧被假山給擋了,影子看不到!」

「哦?」鳳繁星眼中抹過狷狂之色,「既然是看不到,那你一個奴才怎麼斷定你沒踩到本王妃的影子,你是又哪只眼楮看到本王妃的影子不在你的鐵蹄下?」

這一句話,全部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知道這話說得極野蠻,可貴在你想挑,卻挑不出語病。

申皓兒惛了,其實她亦善于強詞奪理,在申府之中,父親那些妾氏沒少受她的無禮取鬧,但要和這眼前的綠衣女子比,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申皓兒稍稍退了一步,站到了陽光照得到的地方,「星王妃,奴才錯了,奴才這就挪地方!」

「錯了就要罰,你一個奴才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

申皓兒腦子轟地一聲炸開,可她卻不敢再反駁,強制忍著沖上去扯鳳繁星頭發的沖動,一臉的唯唯諾諾「那王妃……您說,奴才應怎麼做才行?」

顧鈴蘭瞧著申皓兒一臉恍然的模樣,微微壓低眼睫,突然想,申護衛與她既是孿生,那容貌定是一樣,想到這,砌了個笑意抬起了頭,直直地看向申皓兒,思忖著,只需狠狠記下這張臉,記下她這般低三下四的模樣,終有一日她會把申護衛全忘了。

「算你懂事!」鳳繁星站起身,拿了案幾上的一個隻果,拈起裙裾款款至申皓兒的身邊,將隻果往申皓兒腦頂一扣,轉首睨著賀錦年,笑語如珠,「不是大伙兒都說想看賀五公子射箭麼?真巧,本王妃當初在闈場中也錯過了賀五公子精彩絕倫的表演,今兒,本王妃也想瞧一瞧,不知道賀五公子賞不賞臉!」

賀錦年燦顏一笑,哎呀,昊王妃您真是太得我心了!

斜眼瞅到申皓兒整張小臉刷地一下變得蒼白,瑟瑟抖抖的模樣,分明在控制著自已發軟的雙腿,心里樂得差點沖上去擁抱一下鳳繁星。

她放開六月的手,行至鳳繁星的跟前,微一福身道,「王妃有興趣那是錦年之福,不過,這頭頂隻果只怕這蒼月稍識弓箭的也會。既然,王妃如此雅興,不如玩個絕的,讓王妃娘娘你消消暑氣!」

「還能更絕?」昊王妃媚眼一彎,歪倒在軟榻之上,漫不經心地提點,「換什麼都好,只是可不能便宜了這狗養的奴才!」

賀錦年心道一聲︰罵得好!

但臉上去一派矜持地走到案幾邊,挑了個熟透的李子,抻出食指,如招喚小狗般地朝申皓兒勾了勾,「過來!」

眾人心想,這玩得也不算稀奇,不過是比隻果小一點罷了,對賀錦年這樣的箭法不過是小菜一疊。

申皓兒哪里知道賀錦年箭術的歷害,又瞧她年紀小,弱不經風的模樣,只感覺自已的心口哪里像被刺了個洞,當空氣一點一點地流失,她就會窒悶而亡。

如果可以,她真想轉身就跑,可她自進了蒼月皇宮,當了幾天護衛後,她也知道,就算是宮里頭的一個小太監都能時不時將她呼來喝去的,她現回想,真不知道當年申鑰兒是怎麼熬過來,因為太多的事不是暴力能夠解決,那些尖酸刻博的話,時時刻刻都會灌進她的耳朵里,她覺得自已忍得心頭都生出了繭。

可她沒有任何辦法,除了忍耐,就是忍耐,在父母親來燕京之前,她千萬不能象別的質子護衛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月兌開了血緣的桎梏,賀錦年完全感受到從申皓兒身上傳達過來強烈的那種恐懼,她盈盈一笑,甚至帶著少年天真浪漫的善意,「申護衛,請你咬住這個李子!」

咬?難道——竟是讓申皓兒咬著李子,然後一箭穿過?這可不是一般的難度,力道大了,直接穿喉而過,力道輕了,箭根本無法射中。

「好好好,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賀五公子,如果你在十丈外,既能準確射中這位護衛嘴里的李子,又能不傷人命,那我肖某人願意將我珍藏的一把寶弓射月翎贈與賀五公子,如果賀公子不慎射死了人,那賀五公子就得將五箭穿羊之箭法授于在下,如何?」在邊關,拿戰俘玩是尋常事,所以,別人感到害怕,肖晏塵卻只有興奮。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賀錦年笑問,「昊王妃可願當個證人!」

星王妃臉上笑得更加歡暢,這小小少年,真得她的心,看上去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的,原來是個小惡魔,「本王妃自當願意為賀五公子效勞!」說完,站起身,揚了揚手示意眾人散開,「既是此,就不要拖延時間,快快給本王妃開開眼界,」

鳳繁星興高彩烈,親自將申皓兒拉到一處寬敞的地方,還命一個宮人在她的腳邊畫了一個圓圈,眸含警告道,「一會要是跳出了這圈子,本王妃就把你賣到窖子讓你蹦個夠!」

一切完畢,太監亦送上了弓箭,賀錦年接過後,挨近六月輕輕笑道,「別緊張,一會我射中了,你可要鼓掌!」心卻道,六月,這一箭,只是替你拿些小利息,以後,我會連本帶利地替你拿回來。

這樣的場面其實于六月顯得太過殘酷,但在他潛意識中覺得賀錦年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所以,他並不去看驚恐得如待宰羔羊的申皓兒,反而小臉繃緊緊地慎重鼓勵,「會的,會的,錦年哥哥要加油!」

當申皓全身顫如篩地站在圈子內,嘴里塞了個李子,又因害怕緊張,口涎不停地從嘴角流出時,賀錦年拉開了弓,瞄準——

場中一下就靜了下來,仕家公子個個瞪大眼楮等待著激動人心的一刻到來——

有些膽小的少女用手帕遮了眼,透過帕子緊張萬分地等待著——

賀錦年神情開滌而輕松,其實對她而言,這一箭極為輕松,可此時,她不願就此一箭射出,因為,時間此時于申皓兒就是一種凌遲,她要——

慢——慢——玩!

鳳繁心提了半刻的心一直落不下,只道是以為賀錦年擔心一時拿不準玩出人命,便幾步闊出,嗔道,「賀五公子,不必擔心,射死了人,本王妃替你擔著……」余音未盡,突然以袖掩口,柳眉輕蹙,「什麼味,騷成這般?」

顧鈴蘭此時離得申皓兒最近,眸光在四周幽幽轉一圈,定格在申皓兒的足下,只見那黃黃的尿液順著地面的夾縫流向她所站之所,驚得連慌跳起,「這……失禁了,這…。」顧鈴蘭到底心地軟,本想戲謔申皓兒如此膽小,怎有資格在燕京城門夸下海口,可瞧她這般狼狽的模樣,余下的話她也不願意說出口。

申皓兒自當成了護衛後,夜里被傳達要值夜,白天又常常要當值,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早就給熬上了火。今日這宴席,她又來得早,曬了大半個時辰,身上的火氣更盛,這排出來的尿自然臭氣沖天

「嗚……」申皓兒再也控不住那種摧斷肝腸的羞辱,哭了出來,但她嘴里含著半個雞蛋大的李子,那哭聲听了倒象是被捏了喉嚨的鵝叫出來的聲音,不但讓人心生不了同情,反而更添了娛樂。

賀錦年見時機已到,一箭射出,直透申透兒的嘴,同時,申皓兒雙眼爆睜,臉部表情瞬時定格住。

機靈的小太監忙上前,一手撥下箭尾,連著李子一同撥下,眾人一見,那箭頭果真沒見一滴的血,不覺齊聲鼓掌,賀錦年微微一笑,信步至申皓兒的跟前,看著她依然張著大嘴巴受了極致驚嚇的模樣,敞開童音抑揚頓挫地念起,「皓兒出身將門,自小父親就教導,身為大魏子民,不分男女,精忠報國為本份。如今妹妹昏迷不醒,我這做姐姐的自然要替妹妹接著把她未完成的使命完成,只要大魏皇子在這一日,我申皓兒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他一日!」念及此,語聲一變,帶著明晃晃的嘲笑之聲,「申七小姐,你娛樂了我!」

申皓兒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放她離開,當她神智稍稍清醒時,發現自已如行尸走肉般地自動走回質子行苑,瞬時壓抑的委屈沖破咽喉,她再也不要裝了,她想哭,她原本以為進了燕京城,找到了秦邵臻以後,她的命運會開始逆轉,畢竟她是申家七小姐,身份如此尊貴。

她以為,秦邵臻會待她如珍寶,因為他必需借著申氏一族的力量方能回到大魏,可那日的記憶顛覆了她所有的少女時代的幻想——

那一日,在燕京城城門,眾人離去後,城門除了守城的士兵外,只剩下她和秦邵臻倆人。

她原以為他會牽著她的手離去,誰知他連正眼也不曾看她一眼。

她眼看著秦邵臻闊步離去,心頭驀然翻憶起在燕南城的幾日流離失所,以行乞為生的恐怖記憶,再顧不得半分的矜持,提了裙裾便氣喘噓噓地追上秦邵臻,可受了這樣的冷落,心中萬般委屈,遂不想伴在他的身側,只能欲哭無淚地在他的身後緊緊跟住。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距離後,秦邵臻的馬車很快駛到了他的身側,申皓兒原本想會有馬車接二人回質子府,誰知秦邵臻整個人象被掏空了魂魄一般,就這樣漫無目地緩緩行在蒼月的街頭之上。

她緊了緊袖下的拳頭,安慰自已,坐了一日的馬車,現在走走活動活動也不錯。

在長長大街上,漸漸地,她亦被燕京城所吸引,她從不曾見過這麼寬的大街,足足可以容納四輛馬車同時駛過,兩旁繁華商鋪,商品淋羅滿目,一件件色彩艷麗,巧奪天工的商品只有在大魏的仕家才能見得到的,而在這里,竟隨隨便便地擺放在門前的陣列櫃上。

自從進入蒼月國後,一路所見所聞,足以顛覆她十幾年在大魏申家的所有認知。

原來,她從出生開始,她視野所及,如此短淺,原來她原先的夢想是多麼的卑微可笑。在她原先的視野中,僅想著,有一天秦邵臻回來登上大魏的大統後,她一身鳳袍與他並肩,在大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一生就是圓滿。

可她在踏入蒼月後,才發現,大魏國在蒼月國人的眼中,不過是一個螻蟻小國,她一路所行,所看的皆是繁華熱鬧、民生富庶、鮮衣怒馬、與大魏的貧窮,落後成為強烈的對比,尤其是進入蒼月國都燕京城,看到那巍峨的城牆,沿綿象幾十座城樓相連,才知道真正強國與附屬國之間的實力與區別。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景王顧城風懷中的申鑰兒,既使紅顏枯骨,依然被一個風華無雙的男子以帝王之尊迎回蒼月,百官跪迎,鮮花開路——

那是一個女子怎樣的殊榮?

如果有一天,是她,是她站在那白衣男子的身邊,那又是怎樣七彩雲端?

可現在,她連想也不敢想!她只想回家——

不知不覺,申皓兒回到了質子行苑。

比起方才離開御花園所經過的繁華似錦,這里就冷清多了。從正門進後,質子行苑是由四個院落群構成。大魏、大燕和大齊的質子各佔一個院子,最後一個院子由一些小附屬國的質子群居。

依理,以秦邵臻十九歲的年紀很不適合居于帝王的後宮之中,應與成年的皇子一樣,滿十五歲時就搬出皇宮大門,但歷代,從不曾有一個質子的年紀會超過十五歲,所以,在皇宮之外並沒有別設質子府。因此,秦邵臻十五歲時,無處可去時,還是駐留在了質子府。當時蒼月的當權者亦從不曾想到,沒必要為一個質子動工另建行苑,以他們的身份必定是以皇子的規格建府第,反正這些質子的命也長不了,反而浪費了國庫的銀子。

于是,一年拖一年,倒沒想到被秦邵臻熬了下來,到了今年秦邵臻已滿十九歲,算時間正好留在蒼月滿十年,依百年前蒼月與附屬國締結的協議,質子滿居十年,可回故國。

所以,更沒必要為一個質子另建府第。

從百年前建苑以來,這里一直是蒼月皇宮中僅次于冷宮的院落群。太監宮女都不願被派去這里當差,既便是運氣不好被抽中,也是當得心不甘情不願,更甚,有些與內務府勾結,加害于這些質子。

但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自從大魏質子護衛申鑰兒來了這里後,上下用銀子打點了一番,這里的情形就有所改變。

但自從申鑰兒離開後,這里迎來幾次針對秦邵臻的刺殺行動,被連累丟了性命的侍衛和宮人多了,宮人便開始疏遠這里,沒過多久,這里又慢慢恢復了冷清的模樣。

申鑰兒的房間離秦邵臻的寢房很近,就隔著一個走廊。申皓兒木然地推開門,跨了進去,這寢房很小,也很空蕩,房中除了擺放一些冷兵器外,就是到處貼滿蒼月大陸的地茂分布圖,上面注滿了一些象小蝌蚪般的小字符。

她一個字也看不懂,但她知道,這是以前申鑰兒住過的地方,所以,既使是難得一夜不需要輪值,可以通宵達旦地安心睡一覺,可她卻無法睡得安穩,總是覺得申鑰兒那一雙帶著「咒」字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已!

宗政博義目光凜冽移動,看著申皓兒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自已的視野後,輕輕闔上窗,轉首對佇立在案舊前的秦邵臻道,「殿下,她回來了!」

秦邵臻嘴角冷漠一挑,「她怎麼不去死?」

宗政博義面癱的臉扯開一絲笑,「還沒嚇夠吧,要不屬下再安排折騰折騰她!」

秦邵臻淡淡咳嗽,緩緩走窗邊,推開窗戶,夕陽余暉打在他冷漠的臉部輪廓,面沉如水,「田敏麗和申劍國馬上就要到了,在他們到之前,務必讓申皓兒把身上最後的一道護身符給供出來,只有這樣,申家才能徹底的覆滅!」

宗政博義頷首,平靜面目不起波紋,「好,今晚屬下就安排!」

「別弄死,傷了就好,最好——」秦邵臻眸光陰冷如覆亡靈,「就傷在她的右臉吧!」

------題外話------

秦邵臻眼勁是不好,但他一眼認出六月是不符合邏輯的,因為此時的六月才12,通常12—14歲的男孩在身量外貌上的變化是最大的,親們,你們猜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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