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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梧晴雪執路,領著眾人由玉階拾級而上後,到了凰宮一層,葉明飛和戴少銘二人正坐在一旁喝茶等候,見四人出來,忙站起身,雙手一揖,齊聲道,「殿下!」

葉明飛抬首時,只見梧晴雪一身淡青的薄紗裙隨風飄逸,鬢角的海棠花絹花瓣簇簇顫抖,惹得葉明飛的眼神微微一晃,突然想起,梧晴雪生于秋天海棠花開之時,如今已是初夏,她的生日也快到了,這回千萬不能像往年又忘記。

顧城風揚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禮,梧晴雪微微福身道,「東閣先生,請到小築的潛心閣一坐!」

「姑娘稍候!」東閣搖首,對顧城風一揖道,「殿下,在老奴得出結論前,老奴有一個請求!」

「大師但說無妨!」

「老奴有一件事想請教教殿下!」東閣頓了頓,兩指輕輕一撂白須,神思微陷于回憶,霜眉覆上沉痛,「先祖爺失蹤前,老奴曾有幸見了先祖爺最後一面,先祖爺告訴老奴,他會留了一道旨意給老奴,百年後,會在他的後人手中,所以,老奴想請問殿下,是否在您的手上!」

「本王手上有先帝有留下三道密旨,大師所言的是哪一道!」

「上古遺族札記!」東閣大喜過望,因激動過渡,赤眸竟泛起水意,乍看之下,如血淚,「殿下,實不相瞞,如果能找到這遺族札記,東閣便能找出申姑娘身中哪一種封印!」

顧城風頷首,對葉明飛下令,「明飛,去地宮把東西呈上來!」

葉明飛的動作很快,只有半盞茶時,就奉上一只桃木盒。

顧城風伸出縴長手指,將錦盒鎖扣挑開,桃花眸打量一眼錦盒內之物,便將里面的明黃絹帛取出,他的嗓音始終不急不緩,如同細雨沒入深潭,悄無聲息中卻勾芡幾圈淡淡的波痕,「先帝爺在位時,曾留下密旨,將攙月小築留給他的子孫,但出生的生辰八字必須為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時,歷經百年,本王恰巧出生在先帝爺所定的時辰。」也因他的出生極為特殊,盡管他的母族並非是蒼月的大氏族,而他的母妃更是在皇子宗嗣典冊中記載為母不詳。可他還是輕而易舉成為了太子,名正言順地繼承了挽月小築。

東閣對著顧奕琛留下的遺旨三叩九拜後,方恭恭敬敬地接過,在眾人的目光下,十指微顫地打開卷軸,看了里面留下的奇怪的字符後,熱淚盈眶,許久方啞著聲線道,「先帝果然有先見之明,殿下,您要的答案,奴才很快就會給您了!」

「東閣先生,您說這個卷軸就是上古遺族札記?」梧晴雪何等見識,只一瞄就瞧出這明黃卷帛不過是百年之物,如何當得起千年這個詞。

「不,是另有所在!」東閣緩緩卷起聖旨後,拿起桃木盒,從里面夾層中取了一把極小的鑰匙,「這把叫玲瓏七竅鎖,殿下想要上古遺族札記收禁在一個盒子里,要想取出來,就必需得擁有這一把鑰匙!」

葉明飛道,「鎖在此,那上古遺族札記的又是放在哪呢?」

東閣目視一側站立的葉明飛,問道,「在燕京城是不是有一家百年的老字號酒樓叫上品小仙?」

「不錯,在燕京河畔上確有一家百年老字號的上品小仙酒樓!」

東閣轉身朝著顧城風一揖,「奴才可否請殿下在此稍候,老奴要去這酒樓取一樣東西,取完後,老奴方能給殿下一個確切的答案。」

「明飛,帶路!」顧城風抬眼望向葉明飛,清冷無波地吩咐一句後,也不待眾人告退,便提袍跨出凰宮高高門檻,獨自去了潛心閣靜候。

上品小仙位于燕京河畔,是百年老字號,听說以前只有一間門面,經過五六次的擴大經營後,現在已擁有六七個店面的規模,菜色也由原先的老牌菜增加了蒼月國各地特色菜系。

「伙計,你先退下,有事我自然會叫你!」葉明飛示意伙計退下後,關上廂門,東閣先生環了四周一眼,除了壁上一張畫著燕京河畔風景的舊畫外,這里的一桌一椅一飾一物都與記憶中不同,甚至連窗子的方向都改到朝南的方向,原先的一扇小門加寬成兩扇,唯一不變的就上梁跟舊時一樣貼著一張平安符。

東閣先生一雙赤眸漸染暮色,搖首長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何況是六十年不見,若非有羅盤引路,根本無法找出這間廂閣。」

葉明飛雖不明白先帝的東西怎麼會藏在一間灑樓,但瞧東閣一路執羅盤,便猜測,這間酒樓另有乾坤。

明知景王殿下此時正在挽月小築恭候東閣先生,他亦不催,眸光巡過嶄新的梨花木門和新刷的外牆,頷首道,「這里的生意一直很好,經過幾代人的擴建,所幸的是都在原有獨門獨院的風格上擴張,這一間驚濤閣算是最老的一間包房,連院子里的榕樹也有百年的歷史!」

東閣先生輕輕拍了拍粉刷一新的牆體,神思帶著對過往的回憶,自語道,「這間酒樓的主人姓周,有一手祖傳的好手藝,可惜生意卻一直不興隆。後來老夫指點他酒樓的幾個風水要領,重建後生意也漸漸風聲水起。六十年前,老夫要避世,離開時,曾告訴他,這一間是上品小仙的風水寶地,尤其是牆體,絕不能拆建,否則,後代無萌,周掌櫃便將此條載入周氏祖訓。」

葉明飛何等人,馬上明白原來這上古札記是東閣先生在六十年前避入川西沼澤時,親自把東西藏在了這里。但他還有一絲疑惑,為什麼開啟的鑰匙卻是在百年前,由先祖皇帝顧奕琛留給了後人延了下來。

東閣先生看了看手中的羅盤,右手拇指細細點過各個指節,最後指著門邊的一張舊畫,「把那畫移開,我要的東西應就在里面!」

葉明飛依言,先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後,輕輕敲了敲牆體,感覺到中空的回聲時,便從懷里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干淨利落地插了進去,而後沿著牆體劃開一個拳頭大的洞。

東閣先生已從案桌上拿了一盞宮燈,往洞口一照,兩人眸光交匯一眼,葉明飛便把手伸進去,很快他的手觸模上一個冰冷硬盒,他轉首朝著東閣得先生點了點頭,「有東西!」

「把它取出來。」東閣先生盯著洞口,氣息微微發緊。

當東西被取出時,饒是葉明飛見多識廣也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盒子,雖然盒子的型狀沒什麼特別,但盒子的材質卻烏黑油亮,經了六十年,依然不沾一絲的粉塵。

真是奇了,先帝是出于什麼心思,竟會將這事關國之命脈的遺族札記留給東閣先生。而東閣竟如此膽大,將其藏在一間普普通通的酒樓牆體之內。就算酒樓的老板遵從了東閣的話,但也不代表世事變遷,酒樓落在了別人之手。

東閣先生奉若神明的接過,極盡慎重和小心將它擱在案桌上,又從懷中取出鑰匙,極小心地開著,他象是讀懂葉明飛心中的思疑,緩緩道,「這盒子曾被封印,就算是姚家的長老亦無法探知它的下落。而這盒子更非尋常,便是用千金錘也無法使它變型,如果這家酒家不慎落入他人之手,就算折了這牆得到這盒子,除非有辦法開啟,否則斷不可能猜到里頭放的就是姚族百年來,一直致力于尋找的上古遺族札記。」

葉明飛听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若是這樣奇特的盒子擱在皇宮大內里,歷經百年,難免不被有心人窺探。

開啟後,盒內明黃色的絹帛露了出來。

東閣先生的手帶著輕顫緩緩撫過光滑的緞面,眸光仿佛穿過時光的遂道,看到那一抹明黃身影消失在川西沼澤的黑潭之中,情緒瞬時變得無法控制,他緊緊咬著嘴唇,壓抑的哭泣聲卻從鼻腔中斷斷續續地擠了出來。

饒是葉明飛亦一時無法消化眼前的情景,顧城風從繼承先帝留下的挽月小築後,知道先帝顧亦琛曾留下這一本千年奇書,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尋找未果後,便三番兩次派葉明飛到川西沼澤尋找東閣先生,希望能借用他的八卦奇術尋找這本古書的方位,以縮小搜尋的範圍。

川西沼澤雖然草木叢生,一片生機盎然,但卻緲無人煙。普通的人根本無法深入月復地,葉明飛屢冒著生命危險沖破重重困難,終于找到東閣先生,卻皆被眼前的白發老人冷漠地打發,有一次,他誤中障氣之毒,九死一生地爬到東閣先生的足下,差點連命都賠上,可還是換來一句冷漠的拒絕。

在葉明飛的眼中,眼前的老人因為獨居久了,已經無情如沼澤中蜇伏的鱷魚,毫無一絲人類的情感。

可眼前的百歲老人竟在哭?葉明飛抬步上前,帶著疑惑不解,「東閣先生,是否有在下可效勞之處?」

東閣先生收回手于袖襟之下,轉首,臉平靜如泥塑,聲音清冷而平靜,「有,請公子暫避!」

葉明天見他臉上毫無悲色,心道︰難道方才是自已幻听了?

東閣先生待葉明飛退下後,淚光再一次浮溢于赤眸,重重地朝著明黃色的絹帛一跪,唇瓣無聲地開啟,「皇上,小閣子回來了,只是小閣子無能,只是恢復了一半的記憶,所以,只記起半部的遺族札記的下落。皇上,小閣子一直謹守皇上聖意,六十年來未曾踏出川西沼澤一步!」

葉明飛筆直地站在榕樹下,奈性等候。顧城風命他入川西沼澤尋找東閣時,曾警告,東閣乃方外之個,要用誠意打動其為景王效力,不得以權勢或是暴力嚴迫東閣先生。所以,收到四海影衛接到東閣本人後,葉明飛本人親自去接他入燕京,一路以禮相待,所有行程包括時間安排皆由東閣隨意改變。

所以,東閣命他等,他自是不敢絲毫的怠慢,並收斂一切窺探屋內氣息和動靜行為,象一個普通人般安靜等候。

本以為等上一時半刻就好,誰知直到黃昏,尚不見東閣先生走出那扇門,而屋里似乎已有許久不見絲毫動靜,不覺心生警覺,靠近後,秉息而听里面的氣息,很快就查覺到了異常,里面似乎連人氣息也感覺不到。

葉明飛略帶加重的語氣問,「東閣先生可在?」連問兩句,里面無絲毫回應後,葉明飛一手推開門,神情瞬時一松,只見東閣先生閉目盤膝于一張椅子上。

但——氣息?人在,屋內卻毫無氣息,葉明飛神色一激靈,帶著警惕闊步至東閣先生的面前,伸出一指于東閣的鼻尖之下,果然,人已無絲毫的氣息。

但葉明飛不敢輕易干擾,他知道在道家有一種龜息之術,可讓人的身體完全處于假死狀態,在龜息期間,尤忌干擾,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

他退開一步,眸光緊緊地盯著東閣先生,直至近酉時末,方見東閣緩緩睜開雙眸,令葉明飛感到詭異的是,東閣的一雙赤眸的顏色變得更深更紅。

葉明飛又等上一柱香時,待東閣恢復元氣。

直到戌時,葉明飛方把東閣先生帶回了挽月小築。

顧城風在潛心閣靜心等了大半日後,終于等到東閣回來,知道東閣並未用膳,便傳了素齋,命葉明飛和戴少銘、雲淚及梧晴雪四人招待。

膳後,梧晴雪帶著一行人到了潛心閣,殿內照香薰帶著微微的薄荷氣味,臨窗之前卻佇立著一道凜然的身影,顧城風一席白衣章紋寬袍在宮燈燭影下微微泛出水光來,人不動,讓進來的人氣息不覺就壓下了幾分,唯恐驚憂。

梧晴雪悄然引東閣先生看坐,便在主座後的位置站定,並朝外喚了一聲,「上茶!」

東閣左下首坐定,戴少銘和葉明飛坐在了右下首,雲淚瞧了一下,便陪在了梧晴雪的身邊。殿外的丫環很快就上了茶水和又特意備了幾份素齋糕點。

「大師,本王想知道你是如何斷定申鑰兒的生魂尚在人間?」窗外有風,蕭蕭而過,帶著六月梔子花香。此刻已過亥時,除了偶有蟲鳴,除此外再無絲毫動靜。

顧城風在一片死寂的夜風中,站在這里,已整整三個時辰,卻平息不了心頭浮現起不安和惶意。

東閣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後,也不繞彎,直接道,「殿下,斷定她的魂魄尚在人間,是因為所有在地府中的魂魄皆為綠色,若她的魂魄已被陰司緝至地府,那她眉心處的靈慧二魄就不可能呈出生魂的紫色。但是,按正理,人的肉身,三魂離體超過七天,七魄亦會自動離體,三魂七魄會自動匯集成亡魂,而被陰司察覺,最後走黃泉之路墮入六道輪回。可這姑娘靈台的靈慧二魄象是被一種無上的靈力封印,所以,魂魄無法聚齊,反而幸運地避過了陰司攝魂天眼。」

顧城風腦中劃過申鑰兒被困于靈幡及惡鬼釘的地窖,眸中瞬間泌出一抹暗紅,「她曾身中古靈巫術,是不是因為邪術侵身,而致身上的三魂六魄離體?或是,也因此,因禍得福,她的靈慧魄不離開軀體?」他的身影動作沒有發生絲毫變動,語氣也是一如往常,那樣冷淡。

東閣先生斷然搖首,斬釘截鐵地否定,「不可能,古靈巫術不過是一種怨念咒術,傷人時運的一種邪門歪道,絕對困不住人體的魂魄。」

「何為怨念咒術?」雲淚的心狠狠一凌,她原想申鑰兒的昏迷是因為被顏墨璃的蠱毒所致,只等她清除了蠱毒留在申鑰兒體內所有的殘毒後,申鑰兒就會清醒過來。

可現在一听,顯然沒有這麼簡單,難道她的弟子還有不為她所知的手段?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她不自覺地將眸光落在佇立在窗前的顧城風臉上,視線一陣恍惚暈眩下,她幾乎要雙腿撐不住身子,不過是月余,顧城風整個人瘦了一圈,周身盈溢著疲倦之色。

她到底做了什麼?

她當初選擇為顏墨璃瞞了下來,除了顏墨璃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弟子外,還有更重要的是她惜才,她真的希望有一天顏墨璃可以繼承她的衣缽。

可從大魏回到蒼月後,她才發現顧城風對申鑰兒的感情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那樣一個潔淨出塵的翩翩公子,可以每天堅持為申鑰兒清理身子排出的污穢,為她沐浴,淨身。

初時申鑰兒的身體極為虛弱,身體極需營養,吸收多排的少。可現在不同了,光是沐浴一天就有三趟,而他又不願假手于人,她根本就無法想象,是什麼信念讓顧城風這樣一個風華無雙的男子去做這個的事。

她暗自後悔當初不應為私下瞞下顏墨璃的事,若這一切真與顏墨璃有關,不僅白白丟失了喚醒申鑰兒的機會,還有可能為將來埋下重要的隱患。可一時間,她沒有勇氣把事情交代出來,唯有希望,東閣先生的出現,能盡快解決此事,喚醒申鑰兒。

「怨念咒術緣于川西一個原始部族,類似于苗疆的巫術,這種巫術會讓一個人噩運纏身,中者身死後,巫術也消亡。但申姑娘身上所中的術法是遠古封印中的一種,可記入靈魂,無論轉生多少次,她的靈慧魄都是封印在眉心輪。」

「大師,她究竟身中哪一種邪術,請大師具體詳訴。」顧城風驀然轉身,這一刻,聲調透出極度不穩,他眉峰高挑,眸光碎裂冰冷,他雙指收緊,直直在黑檀木的窗欞上掐手兩個指印。他呼吸緊窒,他的心如被火烤,他從不知,她竟受了這麼多殘酷的迫害,連死後都要帶入來世!

窗外疾風掠過,透過紗質的白玉蘭燈罩,燈燭幻動起來,殿內陰翳萌生。

「不是邪術!」東閣遲疑一下,赤眸微眯,緩緩道,「能困住一個人的靈慧魄的術法,可能只有千年前的上古遺族札有記載。千年來,這本遺族札記一直被姚家後人收存,姚家擁有無上的術法,也因此一直凌駕于皇權之上。直至百年前,先帝收伏了姚氏一族,收回了遺族札記,可惜記載術法的遺族札記的下冊也由此消失。所以,奴才亦只能是推斷,卻無法斷定申姑娘究竟身中何種術法,因為老奴也從不曾見過遺族札記的下冊。」

戴少銘一听,霎時就質疑,「大師的修為已逾百年之久,相傳當年大師還曾經服侍過先祖皇帝,而這遺族札記曾一度被蒼月皇氏擁有,大師是天子近侍,如何不知?這蒼月大陸若是連大師都不知,那誰還能給出答案?」因為尋找東閣,耗費了多少景王府的人力和物力,死了多少影衛精英,總算在幾年前被葉明飛找到,可沒想到這個號稱天下第一算的東閣先生,竟連申鑰兒身中何法術也報不出個名目,那給申鑰兒下這種術法之人豈不是魔高一丈?

「少銘,不得對東閣先生無禮!」顧城風稍稍抬起眼睫,瞳仁中便傾瀉出微光,「據本王所知,東閣先承曾經修習過上古遺族札記為我蒼月立下汗馬功勞,東閣先生六十年前隱入川西沼澤,也是因為身受重傷,為避開仇敵,方不得不隱入!」

東閣聞言,憶起往昔,白眉微蹙,長長一嘆,「殿下謬贊,老奴確實在百年前修習過上古遺族札記上冊,可是,老奴在百年前身受了三道天譴,除了一雙天生赤眸外,所修習的遺族札記之術早已忘得一干二淨,甚至忘記了緣何受此天譴!先祖爺失蹤後,老奴曾歷盡四十年的跋山涉水尋找先祖爺的下落,卻在最後記憶稍恢復時,方憶起先祖爺離開時,曾召見過老奴,並交待了讓老奴要守在川西沼澤直待到蒼歷111年,六十年了老奴一直謹守先祖皇帝遺旨,不敢跨出半步川西沼澤。正適巧,六十年前,老奴被人暗算,身受重傷,所以,世人以為老奴是避仇殺方入沼澤。」東閣先生的一雙赤眸落在顧城風的臉上,神情是無盡的惆悵與緬懷。

葉明飛面露輕微笑容,「大師,如今上古遺族札記憶重回大師之手,為何還不能斷定申姑娘身上所中的究竟是哪一種術法?」

東閣撫須輕搖首,目視葉明飛,「葉公子有所不知,雖說現在遺族札記重回老奴手中,但要重新參透,沒有一年半載根本不得入其門,何況這只是上冊。」

顧城風听後靜立不語,眼眸如同罩了層冰水,一顆心涼潤沉落,許久方冷聲問,「大師,那剩余的三魄六魄應如何尋找?據本王所知,人的魂魄一旦不聚全,就有可能散于天地任何一個角落,甚至可能被花草樹木所吸收!究竟有怎麼樣的仇恨,使如此陰毒手段,將人的三魂七魄生生割離。」顧城風言及此全身一僵,桃花眸底驀然隱現出一抹因痛而起的灼亮,連自已都未曾發覺,此時的自已連聲音都如來自地獄般冷冽,「若這種術法尚不稱之為邪術,那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陰更毒更無情!」

「景王息怒!」葉明飛和戴少銘忙陪同站起身,雙雙開口道,「申七小姐蒙殿下福澤,必能化險為夷!屬下等亦鞠躬盡瘁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茶!」顧城風忽然喝了一聲,他的聲音過于冷清,驚得潛心閣蓮花燈罩內的燭火一爆,眾人隨之打了個寒顫。

「是!」梧晴雪應了聲,倒不急不徐站起身,地走向一邊的案桌。

梧晴雪泡好後,遞上,「殿下,您請用!」

顧城風接過,飲了一口沉澱下心神,將杯盞遞回,依然站在窗邊,夜風吹動他的鬢發,燭光將他的身子剪落了一道側影映在了窗外的青玉石地上。

大殿之內突然就這樣靜了下去,所有人都感覺到顧城風周身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凜冽氣息,一時之間皆不知道應如何續下那沉重的話題。

許久,東閣先生起身,不慌不忙地作了一個揖,謹聲道,「景王殿下,申姑娘額間的靈慧魄色呈紫色,奴才大膽推斷,申姑娘的剩余的三魂六魄並不曾散于天地!」

顧城風桃花眸一閃,卻極快地,瞳孔內的亮光一閃而逝,就像是冬日艷陽乍暖又寒,他恢復了本來的靜默容顏,聲音帶了些沉哀,「那她會在哪里?天地之大,便是肉眼能見的人尚是人海茫茫,何況是一抹孤魂。」桃花眸內依舊是含情脈脈,眉峰卻漸漸冗起。

「殿下莫傷心!」東閣先生微微撇動嘴角,想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無奈數十年獨居,表情于他早已無用,臉上的肌膚甚至有些僵化,笑得有些詭異,「殿下,給老奴七天時間閉關,老奴可以去陽間幾個極陰之地找找,或許能找到申姑娘的靈魂所在。」

葉明飛心奇,開口問道,「東閣先生所言之極陰之地,這是在哪?」

「人間有七處極陰之地,多為冤靈聚集之所,一為沼澤,二為義莊,三為破廟,四為荒墳,五為枯井,六為百年老槐樹,七為人煙不至的叢林。」

顧城風不置可否,舉步走向書案後,揭開壁上的幕簾,一幅栩栩如生的蒼月大陸的塑形圖跳進了眾人的眼簾,里面有深綠色綿綿山川丘陵、白色縱橫交錯的河流湖泊、淡綠色廣闊草原、土色的黃沙之地,這些地方都會有東閣所提及的極陰之地。

戴少銘失聲問,「七天時間,大師能遍尋蒼月大陸?」他眼底帶著一絲震撼,雙目放光,語氣之中大有欽佩之意,東閣所說的這些地方,每個地域幾乎都有,就說是燕京城,光城外的義莊就有四家,荒墳更是數不勝數。

東閣先生見顧城風眼底略有思疑,便敞言道,「殿下不用擔心,老奴天生赤眸,到了一處後,憑眼力便可看到各處陰地的生魂,何況老奴無需肉身親至,只需要靈魂月兌體,一日可尋千里。」

「好,那就給大師七日時間,晴雪,帶大師下去休息!」

燕京賀府。

賀錦年自從听了賀元奇一番教導後,成日與六月為伴,倒在府里規規距距地呆了幾日,倒不曾想到,這日子一下就變得更加瀟遙自在。

兩人每日天色剛剛透亮就起來,一直玩到天色暗了下來,府里能玩的地方全都被二人玩了個遍。

如今正值初夏,桃花結了果,果子尚青澀,青白交錯地累累掛于枝頭。賀錦年與六月兩人競猜,哪一個果子先熟了落地,輸的人被罰後背貼著一只烏龜繞府里跑三圈。

于是,整個清晨,賀錦年和六月皆圍著桃樹團團轉,要給自已看中的桃子簽上大名。

六月笑得極開心,時而皺眉、時面嗔怨的臉部表情就未曾消停。

那薄如蟬翼的輕紗束腰將六月的身子襯得縴細而嬌小,朝陽把她的小臉照得粉紅一片,更襯得眉黛如遠山。賀錦年如今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打扮六月,每一天都將她收拾得無比清麗絕俗,如同臨水河畔邊的亭亭蘭草。

玩累了後,兩人用了早膳,便一起躺在亭中的竹榻之上,兩人面對躺著,前額頂著前額,盤蜷的膝蓋頂著對方的,心跳相伴,呼吸交纏,靜靜地閉眼休憩。

賀錦年並無睡意,她知道這些日子的閑情逸致算是偷來的,從景王影衛那得到的消息,申劍國和田敏麗已從大魏出發,攜帶著七輛馬車的物品進入蒼月。

一旦她們到達蒼月,那她的第五策就要開始了,屆時,她就沒有時間成日陪著他了。

一想到六月,錦年悄然睜開眼楮細端著眼前的人兒,此時天邊的朝霞,映著六月粉紅的小臉,眉目間勾勒出天然墨色,真正是天地間最濃烈的美麗。

腦中復又轉過前世中六月奄奄一息時的笑容,胸臆間一堵,淚盈于睫。重生後,她極少會落淚,唯獨面對六月,她常常幸福得想哭!

六月,真好,此時,此刻,你在我的懷中,眉眼舒展,睡得如此安寧。

賀錦年看著六月一身精細的女子繡裙,突然想,如今六月的身邊已有景王的影衛,那就不必要讓他穿著女子的紗裙,他如今年紀雖小,但也界于成長發育的突飛猛進階段,她讓他這樣打扮,一開始或許是出于保護,不得不男扮女裝,但如今沒了這理由,就多了些逗趣的成份。

六月太過乖巧,或許他不會反抗,其實心里多少會排斥。

終歸是男兒身,有幾個人願意打扮成女孩?正思忖間,不知不覺的輕撫上六月精致的臉盤,卻見六月羽睫微抖,唇角不落痕跡地悄悄上揚,賀錦年瞬時笑開,用皓指點著六月的紅唇,悠悠問道,「六月,原來你假裝睡著,在偷偷想什麼呢……」

六月並不睜開眼楮,而伸出右手攥住了賀錦年的手,放在自已的心口上抱著,脆脆之聲響起,「我在數錦年哥哥的呼吸。」

「好,那我來數六月的心跳……」賀錦年手心里感受著六月的心跳,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楮。

卯時末,府里的管事匆匆跑來,說宮里頭的嫵妃娘娘請賀錦年入宮賞初荷,宴席定在黃昏,等賞荷之後,還有簡單的宮宴,至今晚戌時宮門落鎖前結束。

賀錦年听了,倒沒什麼興趣,去觀賞嫵妃娘娘的意氣風發,倒不如宅在府里頭陪著六月。

卻轉念一想,自已尚有去處,但六月自從跟了她後,成日悶在賀府之中。畢竟是十二歲的孩子,再沉靜乖巧的性格,也會玩悶。

這會嫵妃設宴的動機雖不良,但宮里頭總歸有新鮮的節目,若是帶上六月,讓他高高興興玩上一天也好。

若說以前,她還擔心六月的安全,現在不同了,有影衛護身,若稍有異動,影衛自當會發出信號,其它的影衛就會來支援。

在前世中,在大魏和蒼月兩軍交戰中,她幾次殺不成葉明飛,除了葉明飛輕功極佳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顧城風影衛之間的互助讓她應接不暇。

她心生入宮赴宴,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自從太子伴讀競選結束離開太子東宮後,她有許久不曾見過顧容月,雖說他也暗中派人打點冷宮里的太監和宮女,讓他們好生照看好顧容月,但畢竟這麼久未見,去看看也好放心。

賀錦年接了貼子等管事離開後,牽了六月的手就往自已寢房里走,「今天帶你去玩,我們不穿裙子,你先換了我的袍子,我們身高差不多,我的你應能穿得上!」她含笑睨了一眼六月,「來,挑幾件你喜歡的,往後,你要是不想穿裙子,就穿我的衣袍。」

六月听了,長長的羽睫驚喜撲閃,一片清凌凌光彩滲開,直嚷著︰「快走,快走,我要和你穿一模一樣的。」

賀錦年果然翻出兩件差不多顏色的墨綠袍子,給六月穿了後,竟然剛好合身。她又幫他弄了和自已一模一樣的發髻,梳完後,還給他綁了一條同色的發帶,看著粉裝玉琢,如畫卷里走出來的翩翩美少年,賀錦年禁不住長嘆,「六月,你這要是進宮,應晃了多少人的眼呀!」

六月聞言白了白臉,秀氣的輪廓上浮起一層哀慟之色,聲音突然就低了下來,「錦年哥哥,我可不可以穿回裙子!」

「六月,你喜歡穿什麼,錦年哥哥都由你作主!」賀錦年猛然幡憶起,六月曾因為是容貌過于姝麗,被擄之時曾被低三下四的人暗中覷覦過,那些日子定然受了不少的折辱。

她微微一笑,她拉起他的手,聲音帶著安慰人心的柔軟,「不過,六月要是想穿回男子衣袍,就大膽地穿。現在,我們有景王殿下的影衛護著,普天之下,沒有幾個人敢拿你怎麼樣。還有,你要放一萬個心,我會一直陪你左右保護你!」

六月瞬時燦顏,左右甩著賀錦年的手,「好,那我們趕快走,錦年哥哥,我很喜歡看荷花呢!」

因為時辰尚早,賀錦年帶著六月離開賀府,先去燕京湖畔逛了一圈,賀錦年雇了只小船,讓船夫沿著湖畔逛了一圈,殊不知,兩個風華無雙的小少年一路吸引了岸邊多少雙炙熱的眼球。

到了近申時,賀錦年便拉著六月上岸,雇了輛馬車去皇宮。

至宮門後,早有一群執路太監在此等候赴宮宴席的貴賓,賀錦年遞了貼子,指了指六月道,「這是本公子隨身的書童,公公,宮里頭沒說不能帶貼身的小侍吧。」

「不敢,不敢,賀五公子有請,讓奴才為您執路!」此時的蒼月,賀錦年是年輕一代中是皎皎者,只因年少,方沒有功名在身,但誰都看得到,擺在賀錦年眼前的路就是一條康莊大道。他們這些宮里的太監,最不缺的就是眼勁。

御花園的荷池位于皇宮南端的玉瑤苑,其實荷花是開在盛夏最美,可自林皇後歸皈,張晴嫵自一躍成為後宮四妃之首後,宴席就多了起來,且名目繁多,今日請重臣的家眷賞花,明日宴請各適齡和仕家小姐品茶,追根究底就是在提防著即將到來的選秀,看看有沒有對自已有潛力的威肋。

賀錦年和六月被引到荷池邊時,張晴嫵尚未出現,倒是顧鈴蘭和鳳繁星兩人正往荷池里扔魚食,金燦燦的鯉魚爭搶著,撲騰著,水花四溢,惹得鳳繁星笑得花枝亂顫。

另有七八個年輕的女子正圍在一處,悄然爭論著不遠出十幾個年輕的仕家弟子,哪一個家世好,哪一個更有前途,哪一個尚未婚配,又是哪一個最長情。

賀錦年便拉著六月往男子聚集的地方走去,悄聲道,「先找個地方坐,一會那端架子的來了,恐怕你得站上半個時辰!」她想過了,進宮赴宴,自然要先應付一下,露個人臉,差不多後,就拉著六月開溜。

「啊,這誰呀,長得這麼標致!」

「長得真俊俏,哪一家的公子,本公子怎瞧得面生得很!」

「賀五公子的親戚吧,兩人手牽手的!」

「可惜了,要是生成個女兒,那本公子一定要登門求親!」

秦邵臻正和幾個質子在玩投壺游戲,听到議論紛呈,轉首一看,對了上六月那一雙如秋水剪影般的瞳眸。

------題外話------

你們說,秦邵臻能認出十二歲的六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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