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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太巧

由山南東道襄州一路北飛,入京畿道直至長安城。

葉易安召喚出的金雕與虛相召喚出的金翅大鵬鳥皆是禽中心高氣傲者,怒飛而起便肆意爭高,青天雲海之間也沒在意飛了多久,葉易安便透過雲霧的縫隙看到下方遠處有一座氣勢恢宏到了極點的雄城。

居高臨下看到此城的第一眼時,雖然從未到過西京,但葉易安也知其必是有著黃金之城美譽的長安無疑。這不僅僅在于它的佔地廣大,市肆繁華,更重要的是這座城池整體透出的那種雍容華貴、睥睨天下的氣度是沿途所見之城市全不具備的。

在距離長安尚有很遠的一處隱蔽地方降落下來,虛相遣退金翅大鵬鳥後見葉易安似乎有些心神不屬,遂出言問其緣故。

縱然隔得遠,此間已能見到巍巍長安之輪廓,足踏大地與高居青天時的感受又自不同,葉易安只感覺前方的那座城似乎自有一股撲面而來的威壓,「修行界中提及世間百姓,修行者多不以為意,甚或還有鄙薄之言。今日目睹此城,才知世間百姓之可敬可畏,他們能造出如此浩浩雄城,修行界中便是修行境界至高者又有誰能做到?」

虛相沒料到葉易安的心神不屬卻是為了這番感慨,不過他也沒就此說些什麼,只是當先向官道走去。

前往長安的官道上車馬如簇,葉易安跟在虛相身後安步而行,約半個時辰後,前方有水氣隱約而來,又不多遠,便見一道造型別致的木橋橫跨在清清水流之上。橋邊兩側遍植垂柳,只是這些柳樹無一例外都是光禿禿的,拂拂垂枝盡被折了個干淨。

「這就是灞橋了」

彼時有折柳贈別的習俗,凡送人遠行別的都可以沒有,一條柳枝卻是必不可少。即為「柳」「留」諧音,有惜別留客之意;又為柳條插枝可活,寄望行人亦能如柳枝般隨遇可安。

因是如此,才會出現眼前灞橋兩側柳枝盡為所折的情景。

灞橋距離長安十里,可稱天下間最為知名的贈別之地,人來人往間,虛相略退與葉易安並肩而行,見他意興飄逸的模樣,因而有問。

看著眼前的灞橋禿柳,葉易安心頭油然浮現出兩句歌詩,虛相見問,他也就隨口吟了出來︰「楊柳含煙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

此時葉易安身穿一襲葛袍,因其身形頎長,葛袍便頗顯飄逸,恰與他此時緩步四顧、隨口誦詩的氣度相得益彰。

只看此時的葉易安渾然就是一個少年風流的士子文人,虛相聞听詩句後將他打量一番,因笑道︰「甫一離開襄州,你整個人的氣質都似為之一變,咄咄怪哉!」

聞言,葉易安愣了愣,隨後無聲清淺一笑。

虛相見的極準,不知為何,一離開襄州——離開黑獄所在,離開與師父朝夕相處了九年的霧隱山小谷,離開了廣元觀還有散修界之後,葉易安在不自知中心境為之一松一闊,恍似背負著重擔之人暫時拋下了擔子,那種輕松愜意實不足與外人道也。

笑過之後葉易安也沒解釋什麼,與虛相安步當車過了灞橋,橋側十里長亭處有人正在設宴贈別,其間有歌伎佐酒,唱的正是王摩詰膾炙人口的《陽關曲》

又前行五里,路邊復有一短亭,里面亦有小宴,觀其情景,正是情人置酒而別。兩人正路過時,恰逢女子懷抱琵琶幽怨而歌。

這女子的琵琶技藝極為精妙,葉易安不由得稍稍放緩了腳步,听聞女子合著琵琶唱出的乃是一首他只聞其調而未聞其辭的民歌《折楊柳》︰

折楊柳,挽郎手。問郎幾時歸,不言但回首!

折楊柳,怨楊柳。如何短長條,只系妾心頭,不系郎馬首?

琵琶佳妙,歌喉婉媚,曲辭亦清麗可喜,听完之後,葉易安方才加快了步伐,心中愈發覺得這一趟到長安誠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長亭連短亭之後經由麟德門入了長安城,葉易安入目所見,正如初唐四杰之盧照鄰在《長安古意》中所言︰「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放眼望去是一片說不盡的富麗繁華。

虛相察覺出葉易安興致甚佳後遂也放緩了步子,兩人行走在可容十余輛馬車並行的朱雀大街上,邊任由葉易安游目四觀,虛相邊向他解說一些注意事項。

「這朱雀大街乃是長安主道,以此為界,城內被分為長安、萬年兩縣。經此大街一路向北便是朱雀門內的皇城,而後繼續向上到了承天門後就是聖天子所居的宮城」

葉易安隨著虛相的解說抬頭看去,便見朱雀大街最遠處隱隱可見一片覆蓋著明黃琉璃瓦的樓群,那里該就是所謂皇宮之所在了吧。

「皇城與宮城位于長安地勢最高的龍首原上,葉易安你需切記,無論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得在龍首原附近驅動丹力,更別提施展術法了,這是修行者在長安必須遵守的第一禁忌,若有違反,不說貧道,就是紫極宮供奉大真人出面也救不得你」

在皇宮里施展術法豈非就是找死,葉易安點頭牢記了虛相的這條叮囑。

「此外,長安城比不得襄州,城中密布設置之丹元鏡陣的威能之盛遠非你能想象。縱然不是龍首原,只要是在城內,若非絕對必要時能不動丹力術法就不要動,否則必為玄都觀查知標記,縱然你有仁勇校尉的身份,解釋起來也會很麻煩」

此事葉易安早听言如意提說過,是以此刻聞之也不覺意外,點頭稱是時心中甚至還有淡淡的歡喜,此來他本就無惹是生非之心,長安城中對修行者的禁錮如此之嚴,正好讓他難得清靜的度過這三個月時光。

兩人一路漫步一路交代注意事項,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堪稱長安繁華第一的西市,虛相正說到此間距離經堂已經不遠時,旁邊一個書肆中忽然有人呼喚虛相。

停步扭頭看去,便見呼喚之人乃是一個面容清 、鬢發斑白的老者。其人發髻挽的隨意,也未加冠,只是隨便的插了根木簪子;一身素色便袍洗的隱隱有些泛白;腳上也是極隨意的拖著一雙多耳麻鞋。

修行者的修行境界一旦突破靈丹期時便會自然生出駐顏之功效,所以修行界中但凡以老者形象出現的往往修行境界都不高,亦多是仙緣坎坷之輩。這雖非鐵律——譬如也有修行者主動放棄凝丹駐顏,但畢竟例外只在極少數。

眼前這個風儀甚佳的的老者實在不像修行境界絕高之人,如此以來,他要麼就不是修行者,要麼修行境界就很低,但葉易安見虛相對這老者卻是執禮甚恭,而且明顯可以看出這份恭敬乃是發于赤誠。

老者與虛相寒暄了幾句後,便將手指了指葉易安對虛相說道︰「我知你是個忙碌的,就不勞煩你了。只不過是找個人幫我出把子氣力,這位小友若是有暇,便請他受累如何?」

「李博士既然瞧得上他,就讓他替你跑上這一趟」虛相轉身過來簡短的給葉易安介紹了幾句後便讓他一切听李博士吩咐,而後又給他說了個地址,著其事情辦完後徑直前往。

據虛相的紹介,這李博士致仕前乃是任職于國子學的五經博士,實為方今天下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他也曾受邀往經堂講過經,其時虛相正好在經堂學經,二人論起來實有師徒之份。只是其人自致仕之後便已謝絕邀約閉門讀書著述自娛,不再前往經堂了。

這人果然不是修行者。對于虛相的這個安排葉易安欣然接受,他心底本就有那麼一點始終未泯的文人情懷,如今有機會與國子學五經博士相處,雖無攀附之心,亦不至于抗拒。

李博士要他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便是幫他送那新購得的厚厚一疊書籍。只因這李博士致仕之後為躲清靜避居終南山中草廬,其地乃車馬難至之處,所以需要人力搬運。

這件事對于葉易安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拿起那些書冊便隨李博士上了雇來的趕腳車,出長安南門十五里已到終南山腳下。

終南山乃距離長安最近的名山,風景絕佳,兼有鬧中取靜之妙,素來便是城中顯貴們廣置別業之所,讀書人們也好在此結廬。

下了馬車步行約個多時辰便到了李博士結廬的地處,草廬三間,外面開有菜畦。

在此侍候飲食起居的兩個老僕正在菜畦中忙碌,雙手沾滿了泥水,李博士見狀就讓葉易安將書直接送至他的書房。

如孟浩然草廬一樣,書房也是李博士結廬中最大的一間房屋,里面窗明幾淨,每一物都被放置的一絲不苟。

只從此一細節葉易安便可看出這李博士的治學風格必定極為嚴謹。

放下書後葉易安看了一下四壁的書架,原本只是隨意的掃量,卻讓他眉頭為之一挑。

四壁書架頗多的藏書中有一璧明顯是最近翻閱最多的,居然極為巧合的跟許公達那書房一樣盡是些文字學書籍,只是量沒有那麼多罷了。

《說文解字》、《淮南鴻烈解詁》、《四聲切韻》等書皆歷歷在架,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收撿極為整齊的古文字拓片,葉易安再低頭看看他提進來的那些新購之書,絕大多數亦是文字學相關書籍。

不會這麼巧吧?這李博士乃是五經博士,怎會如此專注文字學?

就在這時,李博士端著茶水走了進來,葉易安接過茶水小口品呷時,以極隨意的語氣說起了自己的好奇。

聞問,李博士笑言道︰「我窮治五經一輩子,到頭了!如今既已致仕再不用交那功課,不妨換換腦子。這文字、音韻之中實是趣味無窮啊」

听李博士此言,又見他只是剛開始治文字學,葉易安也就去了疑惑。並暗笑自己實在太敏感,文字學作為一門專門的學問,讀書人對它感興趣豈非再正常不過?天下間這樣的讀書人不知凡幾,又有什麼可生疑的。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又有腳步聲傳來,顯然這人是李博士極熟悉的,听到腳步聲後便向葉易安笑道︰「豪客來矣,此人素來好藏名茶,我便訛他些借花獻佛,以酬小友為我送書之累」

許是也覺得這話說的實在突兀,李博士說完後因又笑補了一句,「虛可道人與我已是熟不拘禮,說來,我這兩年間之好文字學泰半還是受了他的鼓動」

聞言,葉易安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道人?法號還是虛可?

那些野道士們不論,舉凡受了道的正規道人法號卻非隨意亂取的,其間自有輩分之別。如今各道觀中還未受戒獲得道的道人不算,正式受戒後便為「明」字輩,其上是「清」,再上才是「虛」,「虛」後有「玄」,至于「明、清、虛、玄」之後還有什麼,就非葉易安所熟知了。

但不管怎樣,法號以「虛」發端的道人在道門中地位已經頗高,虛谷、虛生皆是一觀之主,虛靜更是一道總觀的大都管,這虛可又是什麼人?他怎麼會鼓動李博士去鑽研文字學?若不涉雲文也就罷了,若然相反,那可是道門的禁忌啊!

難倒是自己想多了,虛可此舉只是對好友隨意的提醒?

正在葉易安借低頭品呷茶水之機掩飾了臉上的疑惑時,來客已經進門。

隨著這虛可走入房中,霎時間,葉易安直覺感應到一股濃烈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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