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混混的話讓張杰有些意外，這個張大年選村長是為了造福百姓，那樣更好了，現在找一個一心想為群眾謀福利的好官很難，只是不知這張大年所說是真是假，那張德貴是上任支書兼村長，現在支書又連任了，選舉村長遇到了挑戰，不知道他是如何應對。
張杰是個學生，而且是那種從小學到大學都是戴最多的小紅花那種，沒打過架，只挨過揍，肯定不能對兩個混混拳打腳踢闖進去，跟兩個混混又沒什麼共同語言，只好靜靜的等著。等待只持續了十幾分鐘，熙攘的人群原本鬧哄哄的，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說話，一個拿著手提式擴音器里傳出濃厚的東北腔時，大家都靜了下來，這個聲音屬于張大年，他幼年的時候跟隨父母闖過東北，那個時候三年自然災害，家里都吃不上飯，直到後來父母思鄉心切，他才跟著回到經濟已經好轉的淮海。
大喇叭的聲音傳到張杰這里，已經很弱了，不過還是能听到諸如帶領大家發家致富，發展漁業，利用優勢資源，借助房地產開發等等，最關鍵的是，張杰听到了那句，若是張大年當村長一天，村里的孩子高中之前的學雜費，他張大年都包了，這一項可是比投一票幾百塊錢厲害的多，農村的老百姓，自己沒有能力創出一番天地，都希望後輩能夠飛黃騰達，金鳳凰飛出這小山窩，上學考試就是走出去的康莊大道。
歡呼的人群正在熱烈的鼓掌，有個老太太兩只手都拍紅了還沒又發覺，她的身邊跟著三個鼻涕娃，兩女一男，大的不過五六歲，最小的那個才剛剛會走。村里的廣播站發出的聲音打斷了掌聲，一個淮海本地口音的人，嗯嗯了兩聲，開始了發言，發言很簡短，只有寥寥數語，都是圍繞村里的征地補償款，要求所有村民現在立即在家等候村干部的造訪，統計補償款的發放問題，若不在家，補償款的發放無限期延長，最後的時候，這個淮海本地口音隆重的強調了一下自己，張德貴。這邊廣播結束，那邊村民們便不顧點人頭發放的一百塊錢，慌忙的都各回各家了。
張杰心說，這個老村長可以啊，釜底抽薪，借助自己還掌握著村民的補償款，一句話就把村民都趕走了，破壞了選舉對手的一盤好棋，不過也側面反映出這個張德貴不是個為民的好村官，張德貴同志不知道他釜底抽薪的一條妙計已經將一名得力干將送到了對手的陣營，將來也就是這名干將把他送進了看守所。
人群一散開，那兩名混混自然顧不得攔著張杰，逆著人流沖進剛才的聚集區，看那架勢似乎是要把人大卸八塊。張杰跟在兩人後面也擠進去，就看見了一個個子不高，大月復便便的成功人士，筆挺的西裝，豎紋小條格襯衫的領子上有個鐘表的形狀，黝黑的臉上泛著一層油光，兩個混混見到他便站在那里听著他再講解什麼，張杰知道，這就是張大年了，以後若是選上村長，自己就得站在他這條船上，現如今暫時先別去打招呼。
在空地後面，張杰找到了掛著村委會小牌子的一排平房，幾間房子的門上都沒有掛牌子，里面只有一間是亮著燈的，張杰只好去敲這間房子的門。敲門的時候，張杰就听到了里面摔摔打打的聲音，不由得心說，怎麼踫到屋里這伙計心情不好的時候，可別沖我發火。門開了，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老漢推開了門，打量了一下張杰，濃濃的酒氣燻得張杰想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老漢拉了拉披在身上的七匹狼外套，用吃了八斤炸藥的語氣問道︰「你找誰的？」
听到這個聲音，張杰就知道面前這個老漢就是張德貴了，雖然心里給他畫了個惡人的標簽，但也得在人家領導之下，只好答道︰「你好，你是張村長吧，我是縣組織部選得張家集村村長助理張杰，明天早上九點之前報道，我怕不好坐車，就提前來了，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張德貴听到張杰說的話，想起鎮里提前打過電話，說了要有這麼一個毛頭小子要來，讓他好好安排，只是最近忙活村長選舉，心思沒放在這上，就給忘了，這下語氣馬上放得和緩了，讓張杰進屋坐下說話。
「小張啊，咱這村子窮，村委會也小，你就在最東頭那間辦公室住下吧，平日也在那屋辦公，有什麼缺的東西，你盡管說，咱這村長要改選，不管我能不能選上，你有苦難都跟我說，我肯定幫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張杰知道，這是人家來賣好來了，若是以後張大年真選上村長，想讓他以後站好隊伍，連忙表態︰「張村長你放心，我就把這張家集當成我自己家，你就是家長，有什麼事我都向你匯報，堅決听從領導指示。」
張德貴一掃剛才臉上的陰霾，心里盤算，就算是張大年選上村長，有了這個村長助理，還有副村長，會計，什麼的，在這一畝三分地里還是他說了算，臉上的笑容又漏出來了，給了張杰一把鑰匙，讓他把行李放回去就趕緊過來說話。張杰把行李放好，還沒來得及打量打量新居的環境就回到張德貴哪里，听他向張杰介紹起了村里的情況︰「小張啊，咱都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就不拿你當外人了，跟你說說村里的情況。張家集一共三百多戶，一千多人，除了種地就是靠養魚，你是有學問的，以後咱村里發展經濟，你可得多出力啊。村里有兩條河，一條大運河，一條南平河，大運河就不說了，這南平河以前的水還是不錯，最近這些年上面建了廠子，河水就污染了，現在河里的魚都少了，那個張大年想在這河里挖沙子，要承包，集體財產怎麼能報給他讓他自己鼓腰包，我沒同意，這部他現在叫喚著要選村長了。這個家戶跑東北二十年，不知道干了多少壞事，天天打扮的和地痞流氓一樣」
張德貴還在這里嘮叨著張大年的壞話，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頭遠遠的就喊上了，「得貴得貴，出事了，村口石頭砸死人了。」
張德貴的酒立馬醒了一半，也沒招呼張杰，趿拉著鞋就跑了出去，到門口推了一輛電瓶車騎上，就往村口跑。張杰跟了出來，看到了門口報信的老頭，正是在村口遇到的那個，也沒打招呼，便往村口跑去。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圍了很多人，一排拉滿了東西的斯太爾大貨車等在村口，最前面是一輛五菱小貨車，雙排座的那種，右前輪被大石頭砸壞了，一個人躺在石頭下方，動也不動，旁邊卻是沒有血跡。
張德貴正在哪里跟車隊的人交涉，張杰听了半天，總算明白了。張家集旁邊的收費站，連著一個超載超限監測站，超載的大貨車不敢走，罰款太重，就都等到晚上，從張家集繞路繞過去，所以村里安排的晚上有人在這里等著收費，這種收錢的事情，都被張德貴安排了自己家的親戚，三個兒子一人一天，親戚朋友分了兩天，剩下兩天才是村里人輪流收錢。今天這些拉鐵礦石的車隊不想交錢，要硬闖，晚上負責收錢的張德貴大兒子張彪威脅說推石頭，擋在車隊前面讓他們走不過去，司機覺得他不敢推，五菱小貨車一起步，大石頭已經滾下來了正砸在右前輪上，小貨車後面坐著的人不願意了，躺在石頭下面裝死。
張杰發現張大年也來看熱鬧了，那個叫眼子的寸頭還沖小貨車司機眨了眨眼楮，他就知道，這也是牽扯到了村里的選舉問題，張大年給張德貴下眼藥來了。
張德貴要放人放車走，小貨車司機死活不願意，早就打了電話報警，張彪看那小貨車司機站在那里不願意走，村里的人越來越多，就從吊車的駕駛室里拿出一把鎬把，沖到司機面前，叫囂著︰「給你們臉不要臉是不是，不走，不走就別他媽的想走了，都給老子躺這里吧。」
原本在後面站著看熱鬧的大貨車司機，此刻都圍了上來，只有第一輛大貨車的駕駛室里，一個文藝青年拿著攝像機，認真的拍著，似乎並不擔心小貨車司機的安危。張彪叫囂了幾聲，對面的人沒有理他，他覺得面子上不好看了，揮舞著鎬把就砸向那個小貨車司機，還沒等鎬把落下來，他就覺得胳臂被人架住，回頭一看，那人正是他爹的對頭，張大年。
張大年抱住張彪的胳膊，沖著張德貴說︰「得貴大哥，你也不管管大佷子，萬一這砸下去，出了人命怎麼辦，咱這里攔路收費本來就不對，萬一捅到市里去，咋整。」
張德貴白了一眼張大年︰「你別在這里狗拿耗子，捅到市里俺也不怕，鎮長張啟聖是我三叔，出了人命我也不怕。」但他那臉上的色厲內荏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他上去一把把張彪手里的鎬把奪下來扔到一邊，罵了句︰「小兔崽子就不知道給你爹省心。」然後把小貨車司機拉到邊上沒人的地方問道︰「小兄弟，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這人又沒傷著，我陪你修車錢還不行啊。」
那司機把嘴里的煙往地上一扔，說道︰「這事也好辦，我報警了，趁警察沒來之前，咱說好，以後我李大強領的車隊，從你們張家集過，一毛錢都不要收，否則有你張德貴好看的。」
張德貴半白半紅的臉上青筋暴起，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激動，他原本想就這麼鬧下去，又不是第一次有人鬧事了，可是看到那駕駛室里的攝像機，還有旁邊虎視眈眈的張大年，他知道這次不服軟是不行了，說道︰「你這樣讓我在村里怎麼說話，一毛錢不收是不行的，你領的車隊以後按月給錢吧，甭管多少車，一個月一千塊怎麼樣？」
小貨車司機答應的很爽快，說了聲︰「行。」就走到車跟前，沖拿攝像機那伙計點了點頭，一腳提在躺著的那人上，喊了一聲，「起來吧，黑子。」地上那人爬起來，鑽進後面的車里。
張得貴招呼了他的子佷兄弟，合力把那塊大石頭又綁上鐵鏈子，吊倒路旁邊的台子上。小貨車搖搖晃晃的帶著大隊的斯太爾就起步了，他們都沒有發現，在旁邊看戲的張杰手中，手機的攝像功能是開啟著的。
張杰自己慢慢走回到村委會，他把自己房間里的文件櫃打開了，里面放著的是村里的地形圖，承租明細之類的檔案，村子里的魚塘大部分都被承包了，只有最大的那塊，十五畝的大水塘，一直沒有人租，卻是不知為什麼。張德貴沒有回來，應該是回家教育兒子去了，張杰連個問話的人都沒有，卻是想起了還沒有跟父母報平安，看看手機才七點半，趕緊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用熱水瓶里的水泡了碗方便面吃了，邊吃邊慶幸自己真有先見之明。
躺在三角鐵焊制的床上，比在大學宿舍里的床板還硬，褥子更薄了些，這應該是誰家用舊的舊鋪蓋，不過張杰沒有選擇的權利，他此刻正看著剛才偷偷錄制的視頻，一個剛才沒有發現的動作映入他的眼簾，那個叫眼子的寸頭，在小貨車司機上車的時候，偷偷往司機的駕駛室里，扔了一些百元大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