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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夫子廟,烏衣巷,晚晴茗軒

南京。

六朝古都,依山傍水,龍盤虎踞,風雨帝王城。

朱自清先生說,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痕跡。

夫子廟。

位于貢院街旁,以廟前的秦淮河為泮池,南岸的石磚牆為照壁,供奉和祭祀儒家創始人孔子。

這一片古建築群自古以來,就仿佛是秦淮皇冠,人文薈萃,商賈雲集,各s 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閃爍著迷人的光彩。在1937年被r 軍炮火毀于一旦之後,常年失修,直到1984年才開始復建,歷經接近三十年的修葺改觀,到了今天,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失卻了僻靜清幽,成為了蜚聲中外的游覽勝地,每r 來此的游客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前國家領導人江同志在視察秦淮風光時,曾題詞贊美︰十里秦淮千年流淌,六朝勝地今更輝煌。

晌午時分,夫子廟大成門依舊熱鬧非凡,游人如鯽。

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孩不聲不響地從遠處走來,穿過拍照留念的人群,穿過大成門,慢慢走了進去。

大的那個女孩戴著一頂白s 的鴨舌帽,身著一件白s 的V領短袖T恤,穿著一條白s 的修身七分褲,還有一雙印染著藍蓮花的白s 帆布鞋,全身上下都是純潔天使一般的顏s 。而她旁邊的那個小女孩顏s 迥異,穿著一件紅s 的帶帽頭T恤,一條紅s 的休閑長褲,背著一個印著吳道子《佛像》的紅s 書包,全身上下都是熊熊烈火一般的顏s 。書包里長年累月放著一個畫夾,還有兩本書,一本是這位天使姐姐極力推薦、她最近經常翻閱的《深度心理學與新道德》,另一本是純粹用來打掩護、適合無知兒童看的《小巫婆真美麗》。

白如雪,紅似火。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循甬道丹墀而上,一路吸引了無數側目注視的目光,她們倆卻置若罔聞。

到了主殿大成殿,許子衿雙手合十,虔誠地參拜了孔子銅像,然後逐一參拜了兩旁的十二弟子玉像。

蔡徽羽跟在後頭,照葫蘆畫瓢。

完事之後,兩人去碑廊欣賞了一下當今名流所寫的書法碑石,大都是些附庸風雅的產物,藝術價值不高,不值得大書特書細細品味,便繼續前行。也許是不喜這里太過入世,一大一小始終囫圇吞棗般的默默走著,不曾駐足停留半秒,對熙熙攘攘皆為利往的東西市場熟視無睹,對「青磚黛瓦馬頭牆,回廊掛落桂花窗」的店鋪風格視若不見。原本在這樣古s 古香的地方,講究追求一種過程的盡善盡美,狼吞虎咽是一種褻瀆,但依現在的情形看,停下來挑選紀念品、跟商販討價還價,才是對聖人真正的大不敬。

走了大半天,一大一小來到了大成殿後街北的明德堂,學宮的主體建築。在科舉時代,秀才們每月逢朔望都會到這里听訓導宣講。華國的學宮,一律都稱「明倫堂」,惟獨夫子廟的學宮獨樹一格,稱為「明德堂」,據說是宋代文天祥題寫的「明德堂」匾額之故。

「你在這附近玩一下,我去後面的尊經閣找一個人,別亂跑,知道不?」許子衿柔聲吩咐道。

「要多久?」蔡徽羽沒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樣胡攪蠻纏,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時間長短,懂事。

「最快十分鐘,最慢半個小時。」許子衿微笑道,對這個天才兒童善解人意的態度,十分欣賞。

「好。」蔡徽羽點點頭,選擇了俯首帖耳,她對于天使姐姐來這里的目的,也猜到了七八分,參拜孔子只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罷了,別有用心地與人接頭踫面才是主菜,跟誰,她不在乎,這些穿針引線的事情,本來就不屬于她關心的範疇,也不好插手,她只是喜歡上了這個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可以默默承受一切的女人,捫心自問,自己如果長大了,處在她那個位置,是不是也能這樣不求回報無私奉獻?多半不能吧。

許子衿揉了揉她腦袋,浮起一個淡如風月的笑容,壓了壓帽檐,繞過明德堂,往後面的尊經閣走去。

蔡徽羽靜靜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才戴起紅s 帽頭,遮掩起自己那張j ng致粉女敕的臉龐,轉身去附近好好瞧瞧,剛才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認真細致觀賞,此刻有點浪子回頭的味道,擁擠不堪的地方不去,粉飾一新的地方不去,專挑一些人跡罕至、寧靜和諧的偏僻角落,遇見特別鐘情的,就拿出畫夾,將那片如畫風景記錄下來,她的畫工雖然還遠非登堂入室,但在畫面的技巧與構圖方面,則是無可辯駁的斫輪老手。

有些畫家把太陽畫成一塊黃斑,但有些畫家借助他們的技巧和智慧,把黃斑畫成太陽。

她屬于後者。

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也流逝了,還不見許子衿的蹤影。

蔡徽羽坐在明德堂前面的階梯上,托著下巴,像枯井一樣的眼楮,眺望著遠方那一片藍天,靜候。

忽然想起了那個年輕人。

他,好像也喜歡這樣望著遠方,抬頭三十度,在那一刻,總會讓人有些難以名狀的疼痛侵入骨髓。

也許是因為他思念母親時,跟自己悼念母親時的情緒太過相似,嫉妒作祟,才不喜歡他的吧。

「在想什麼呢?」一個小時之後,許子衿才出現,見到這小妮子正在愣愣發呆,微笑著問道。

「餓了,想吃東西。」蔡徽羽輕描淡寫地轉移了剛才那種哀傷情緒,說出了一個順理成章的事情。

「走,咱填肚子去。」許子衿似乎很愉悅,喜上眉梢的那個模樣,風光無限秀麗,牽起她的手離開。

一大一小又重新上路,出了夫子廟,往南端走,穿過那條歷經千年依舊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禹錫的一聲感嘆,讓這條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巷名揚中外,游人不絕。一大一小也被這條幽靜狹小的烏衣巷所深深迷倒,逗留許久,才依依不舍走出去,到青磚小瓦的晚晴茗軒解決溫飽問題。

「這里的小吃怎麼樣?」許子衿挑了一個臨窗的位置,點了一桌子南京地道的風味小吃,琳瑯滿目。

「還行。」蔡徽羽回答得不咸不淡,不上心,即便已經饑腸轆轆,但也沒出現饑不擇食的過分舉動。

「過幾天,我要回成都了,你去不去?」許子衿見她這副愛理不理的態度,又開了另外一個話題。

「去吧。」蔡徽羽夾起一塊牛肉鍋貼,湊到鼻尖嗅了嗅,抿抿嘴,又給放了回去,還是惜字如金。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可以問,我會挑我想說的回答。」許子衿夾起一塊鴨油酥燒餅,微笑道。

「沒有很多,只有兩個想問。」蔡徽羽對一碗雞絲澆面情有獨鐘,一點點吃著,言語終于有了起s 。

「哦?」這個回答,倒讓許子衿頗感意外,筷子停在了半空,那塊鴨油酥燒餅只咬了一小口而已。

「魚好吃,但不能整條都吃掉,對吧?」蔡徽羽眨巴眨巴那雙缺乏靈氣的眼楮,露出個難得笑容。

「洗耳恭听。」許子衿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這小妮子耍起蠱惑來,真像她小的時候,口蜜月復劍。

「每天一束的玫瑰是送的?每天等候在小區門口的兩個西裝男人是誰派來的?」蔡徽羽一吐為快。

「就這兩個問題?」許子衿訝異,暗自松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她會問出一些個驚濤駭浪的問題。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可以小題大做,換另外兩個的。」蔡徽羽老成持重,像《聊齋》里的老妖怪。

「同一個人,南宮青城。」許子衿沒有猶豫再三,就月兌口而出,這些問題顯然不值得她遮遮掩掩。

「果然。」蔡徽羽一副早就成竹在胸熟稔于心的模樣,夾起一塊梅花糕,咬了一口,就淺嘗輒止。

「瞧你這老成世故的做派,哪像小孩?好學不學,學這個。」許子衿啐了一口,繼續吃鴨油酥燒餅。

「這是跟我外公那個久居高位浸染官場多年的老狐狸呆得太久,自然而然就被耳濡目染的產物,怪得了我嗎?再說了,我要是像個小孩子那樣任x ng鬧騰,你今天能這麼順利去見那個神秘人嗎?真是買櫝還珠的孤陋寡聞,一點都不識寶。」蔡徽羽扁著小嘴,抱怨抗議道,狠狠吃了一箸面,嗯,這樣才像一個撒嬌撤痴的小孩子。

「得得得,小祖宗,是我錯了,成吧?」許子衿有時候也會對這小妮子束手無策,只好低頭服輸。

蔡徽羽得意地擠眉弄眼,但很快恢復冷漠,放下筷子,試探問道︰「姐姐,青公子,你也能拒絕?」

「你不是說只有兩個問題?」許子衿可不吃她旁敲側擊這一套,不留情面地戳穿她假途伐虢的y n謀。

「……」蔡徽羽一時語塞。

這回輪到許子衿得意地擠眉弄眼了,美得令人目眩。

午後的陽光變得慵懶,像酒足飯飽的達官老爺,不理世事。

玩得有些人困馬乏的游客紛紛開始覓食,原本還門可羅雀的晚晴茗軒,霎時門庭若市。

「姐姐,你知道一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蔡徽羽調皮的時刻少之又少,此時又開始淡漠了。

「是什麼?」許子衿對她的神情變化習以為常,倒不會像蕭小七那樣的大驚小怪。

「一個人最大的缺點,不是自私,多情,野蠻,任x ng,而是偏執地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她說道。

許子衿愣了一下,天使也有落寞的時候,蒼白如月,終于吃完了一塊鴨油酥燒餅,也沉默了下來。

「我說的對吧?」蔡徽羽靜靜看著她,著實不忍心見到這位清麗無倫的姐姐遭受這樣痛苦的罪過。

「也許。」許子衿跟這個小妮子對視了一眼,也許心虛,側過頭去,望著窗外下絡繹不絕的游人。

「魚不能以餌為生,花不能以瓶為家,有些事情,該放手的還得放手。」蔡徽羽小孩身,大人心。

「听過mp3嗎?」許子衿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視線又轉了回來,但變得溫柔,像清明時節雨紛紛。

「嗯?」蔡徽羽一頭霧水,開導天使姐姐的思想工作未能如願以償,只得暫時按兵不動。

「戴上耳麥,世間一切雜音噪聲都消失無影,只有優美音樂在緩緩流淌。」許子衿柔聲道。

「你的重點在哪?」蔡徽羽不想兜圈子,直奔主題。

許子衿抬眸,凝視著天上一朵白雲,微笑道︰「喜歡的歌,靜靜地听;喜歡的人,遠遠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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