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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草廬前,故人,道水

斜陽疏竹上,殘雪亂山中。

冰封群山,雪漫萬里;壑似銀蛇,山如蠟象。

雲浮山巒綿延起伏,骨子里透出的是平和與包容。銀裝素裹顯示的不是她的單調,而是她的高貴與聖潔。如若乘一匹駿馬,立于山巔,極目曠遠而寥廓的四野,心境不由得你不沉靜,胸懷不由得你不豁達。

山上的松樹、楊樹、白樺就在這樣的背景中,肩並肩手挽手地肅立著,愈發透出深深山野的和諧與壯美。

此刻的雲浮山就像一張偌大的純白質地的畫布,正好為那些天才的畫家們提供了施展才藝的舞台。那些天才畫家自然就是森林中的各種飛禽走獸。它們的兩只腳或四只蹄就是神奇的畫筆,在山坡、在山道、在溝壑,或遠、或近,或大、或小,或直線、或彎曲,或沉穩、或飄逸,總之是在雪野之上,清晰地刻畫著千百種令人遐思不盡的創意畫卷。

小男孩背著跑累的小女孩,悠閑地走在山道上,顯得極其輕松,嘴里哼著一首不知名的蒼涼小調,在雪地中留下了一串腳印。小女孩此刻伏在他的背上恬靜地睡著,薄潤紅唇微微翹起,興許正在做著什麼美夢。

他走的並不快,到了山坳處,望了眼路邊雪里冒出的一抹新綠,微微一笑,清淨如竹。

「冬天來了,ch n天還會遠嗎?」他輕輕說了句,然後重新上路。

時不時有持槍的暗哨從樹上跳下,恭敬地對他喊聲︰「少主。」

小男孩微笑點頭,示意他身後的小丫頭,做了個噤聲動作。

暗哨明悟,又重新消失在山路上,不見蹤影。

這些暗哨都是從成都軍區退下來的,個個都是一流的山地偵察兵,隱匿一流,槍法一流,負責守衛老爺子的安全。

半個小時後,兩個小孩回到了雲浮山頂,那里有一座草廬,他們住的地方。

他們還沒走近,就詫異地看見草廬前的石棋桌旁坐著兩位老人,正在品茗下棋。

一位老人鶴發童顏,嘴旁光潔得沒有一絲胡須,眼神炯炯,兩道白s 劍眉不怒自威,身旁放著一根龍頭拐杖。另一位老人很瘦,用瘦骨伶仃、藥店飛龍來形容也不為過,他安靜地坐在輪椅上,雙目清寒,雖然有人在旁,仍感覺到他那種孤寂落寞。

「爺爺,我回來了。」小女孩蹦跳著跑到劍眉老人身邊,一股腦坐進他的懷里撒嬌。

「乖,叫燕爺爺。」劍眉老人指了指旁邊坐在輪椅上的那個老人。

「燕爺爺好。」小女孩縮在劍眉老人懷里,顯得有些害怕。

「乖。」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露出了一個示好的微笑,卻仍令人覺得y n森。

「你和小七去哪玩了?」劍眉老人浮起一個慈祥微笑,模著小女孩的小腦袋。

「去望江台玩了,還堆了一個小雪人呢。」小子衿兩只小手環抱著老爺子的脖子。

「開心嗎?」劍眉老人慈祥和藹,臉上的笑容就像冬r 的太陽,和煦。

「不開心。」小子衿將小嘴撅得老高。

「哦?為什麼?跟爺爺說說。」劍眉老人輕聲道。

「小七哥欺負我,他用雪扔我臉,爺爺,您快看呀,我小臉都被雪凍壞了。」她做了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舉報小男孩的罪名,她說著,還狡黠地看了小男孩一眼,然後裝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那傷心y 泣的小女生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小男孩內心苦笑,卻傻乎乎地沒有接話,對付這丫頭,千萬別辯解,不然會越描越黑,若無其事站在那,小眼楮好奇地打量著那位坐在輪椅的老人。他剛看到這位陌生的老者時,就不斷地用眼楮余光斜瞄他好久,見到老人平靜如湖,卻無端透著一股寒氣,不禁內心有點害怕。

小男孩走到石棋桌旁,恭敬地向劍眉老人鞠了一個躬,輕聲道︰「老爺子好。」

「嗯。」老爺子的微笑愈發燦爛。

「爺爺。」小子衿在撒著嬌,提醒老葉子別忘了正事。

老爺子將她放下來,輕聲道︰「小衿乖,去屋里找薇姨玩,爺爺和小七有點話要講。」

小子衿倔強搖頭,嘟起小嘴道︰「您還沒罰小七哥呢。」

老爺子輕笑一聲,柔聲道︰「呆會兒就罰他,誰叫他欺負我的乖孫女呢?」

「嘻嘻,我就知道爺爺對我最好了。」小子衿說著,得意地向小男孩揚了揚下巴。

片刻,從屋里出來一個保姆模樣的女人,拿著兩條熱毛巾,一條遞給了小男孩,另一條自己拿著,幫小子衿這個小祖宗擦干淨臉,然後牽著她的小手往屋里走去,小子衿滿臉笑意,兩條小辮子忽左忽右地擺著,甚是可愛。

小男孩拿著熱毛巾,隨意擦了擦臉蛋和小手,就折疊好,擱在石桌上。

老爺子看向小男孩,指著對面的輪椅老人,介紹道︰「小七,這位是你的燕爺爺,今天特意來看看你。你們已經好多年沒見了,有八年了吧。你剛出生不久那會兒,你燕爺爺就特別喜歡抱你,你還在他懷里斟過不少‘童子酒’呢。」

言畢,兩位老人同時大笑而起,只是輪椅老人的笑聲有點尖銳,更為?人。

小男孩自然記不起這些事情,只是听著兩位老人的笑聲,心里也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對輪椅老人的懼意也去了三分,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滿是柔情,便躬身道︰「燕老好,我叫蕭雲,蕭瑟的蕭,白雲的雲,請多多指教。」

燕老又是一陣大笑,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敲著冰冷扶手,輕聲道︰「好,好,好。」

小蕭雲歪著小腦袋望向燕老,眼神盈滿不解,不知道燕老為何要連說三個好。

老爺子看出了他的疑惑,看著輪椅老人,輕聲道︰「燕老頭,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給孩子解釋一下這三個‘好’是什麼意思,也好讓我听听你的禪機。」

「第一個好,懂禮貌;第二個好,分尊卑;第三個好,長得俊。」燕老笑著,身體微微前探,伸手捧起桌面的青瓷杯,抿了口茶,笑容卻不見了,沒好氣道,「你個吝嗇老鬼,碧螺ch n都沒有,就用這蜀茶來招待我,你想氣死我啊?」

「‘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這自唐代以來就成為皇宮貢品的蜀茶可是天下難得的佳品,你這不知好歹的死老頭得了便宜還賣乖,雞蛋里挑骨頭,我沒氣死你之前,就被你氣死了!」老爺子右手一頓龍頭拐杖,濺起了一陣不大的雪絮。

燕老不甘落後,尖聲道︰「你明知道我喜歡喝碧螺ch n的,喝了幾十年怎麼能說改就改?我千里迢迢趕來,還一大清早就上山,就是想和你敘敘舊,還有來看看孩子,你的待客之道就是這樣敷衍啊?」

「笑話,別以為我老懵懂,什麼也不知道。我看你呀,此行主要是來看孩子的,順便才和我這個老朋友敘敘舊吧?就你腦子里想的那點東西,我閉上眼楮都能看到。」老爺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個糟老頭,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你還說這樣的氣話……」燕老尖聲四起。

冬r 陽光下,兩位歲數加起來超過140歲的老人為老不尊,互不相讓,你一句我一言的為一杯茶而起爭執,像兩個爭玩具的頑劣孩童,讓小蕭雲汗在當場,就連幾只偷跑出洞穴找食物的小動物也停了下來,好奇觀望。

小蕭雲向開口勸勸,卻根本插不上話,正當他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忽然听到一把極其動听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亞父,燕父,你們不要吵了,都一把年紀了,就少生些氣,給孩子們做個好榜樣。」

兩位老人聞言,立即停止了口舌之爭,微笑地望向草廬門口。

片刻,只見一位年紀三十好幾的婦人從屋里盈盈走出,懷里抱著小子衿,淑逸閑華,風姿綽約,容貌極美,歲月的穿梭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痕跡,肌膚嬌女敕,眸澈如泉,她一身全黑狐皮襖子,更襯得臉龐肌膚勝雪,明艷端莊,清麗難言。

雍容華貴的婦人抱著小子衿走到石桌旁,輕聲道︰「亞父,燕父這麼遠來一趟,你就不要和他吵了,你們倆人都是急脾氣,互相忍讓一下。燕父,不好意思,亞父他只喜歡喝這蜀茶,所以平常就沒有備著碧螺ch n,您這次來得又很突然,所以……」

燕老擺擺手,笑著道︰「薇兒呀,這不怪你,只是我太執拗罷了,喝不慣其他茶。不過話又說回來,和這死老頭見面,我開心還來不及。只是與他見面不吵上一架,就像上戰場不開槍,渾身不舒泰,習慣嘍。」

兩位老人相視一眼,同時爽然大笑而起,極盡默契。

婦人也掩嘴輕笑,知道這兩位軍中的傳奇人物都有孩子氣的一面,側臉看向在一旁靜然而立的小蕭雲,輕聲道︰「小七,剛才又去望江台了吧?」

小蕭雲點點頭,稚女敕的少年臉龐浮起一抹迷人微笑,道︰「媽媽,你讓我去看江水長流,來培養我的沉穩品x ng,我覺得很有用。」

母親微微一笑,對這個孩子比普通孩子的思想更為成熟習以為常,道︰「那你今天有什麼感想?說出來,讓兩位爺爺听听。」

兩位老人溫柔地望向穩如山岳的小蕭雲,眼神中流有一絲驕傲。小子衿則顯得有點郁悶,小腦袋輕輕搭在母親的香肩上,兩只小手抱著母親的玉頸,不明所以地望著眼前的幾個人,嘟起小嘴宣泄自己的不滿,因為他們說的話太難懂了,什麼叫沉穩,什麼叫感想,這些詞語都沒有听過。

小蕭雲欠了欠身,帶著童稚的聲音開口道︰「水起無形,存之天地,消之無影。滴滴,涓涓,潺潺,漫漫,茫茫及至渺渺;清清,濁濁,明明,滅滅,長長終于淡淡。《道德經》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水最顯著的特x ng是‘柔、處下、滋潤萬物而不與相爭’,然而,就是這最溫柔的水卻殺人無數,自古以來,洪災泛濫,災民萬千,哀鴻遍野,哪怕是萬世景仰的千古帝王也惟有嘆之奈何。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這人如水,水如人,因此為人處世不能只觀其表,不洞其心,不然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絕論,非常人也。

老爺子的表情還算正常,畢竟這種論調他是經常從這孩子口中听到,但今r 听到他的此番論調,內心還是像被扔下一顆巨石,激起巨浪滔天。這孩子洞察人心、領悟奧妙的功夫實在是老道異常,往往跟他講一件事闡明一個道理,他就能將這道理延伸到其他領域。

天才,天賦異稟。

燕老的表情則顯得不自然多了,清寒雙目赫然睜大,驚訝萬分,那雙搭在大腿的枯老的手竟然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喃喃道︰「天才,天才,《莊子?人間世》有這麼一句話︰若然者,人為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能成為天的徒弟,百年不能一遇,今天終于見到了,幸哉,幸哉啊!」

老爺子輕笑一聲,道︰「燕老頭,怎麼樣?這孩子能成龍吧?」

燕老像是在看著一件絕世珍品一樣,定楮凝視著小蕭雲,點著頭道︰「成蟲或成龍自古以來都是天才的兩條路,別無他物,天才不成龍必成蟲。這孩子如若j ng心打磨一番,他r 必成大器啊。死老頭,這份光我可是沾定了,我怎麼說也是孩子的干爺爺。」

言畢,燕老尖笑而起,顯得極盡快意。

老爺子也興致頗高,畢竟這孩子是他的心頭肉,天天都在盼著他成為萬人之上的王者。

母親顯得有些不自在,黛眉輕鎖,望了眼沉默不語的小蕭雲,平靜道︰「燕父,你是不是太過看高小七了?」

燕老聞言搖著頭,道︰「只有看低沒有看高。薇兒呀,這水能升騰,幻化成雲霜霧靄,千奇百怪,翻轉y n陽;水也能隱忍,遁洞穴裂隙無孔不入,屈伸自如。這孩子就像這水一樣,何時升騰何時隱忍他都了然于胸,他腦子里藏的東西可多著呢。」

小蕭雲在一旁靜靜地听著大人談話,一點也沒有孩童的得意心態,听到如此的評論沒有興奮,沒有驕傲,哪怕連淡淡的喜悅也沒有,顯得那樣的清遠淡靜,深沉得讓人可怕。

小子衿雖然沒听明白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從大人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是在稱贊小蕭雲,也是十分的開心,從母親的懷抱里掙扎下來,歡笑著跳到小蕭雲身旁,輕聲道︰「小七哥,你真厲害,連輪椅爺爺也喜歡你了,我淘氣的時候,他老是打我腦袋呢。」

接著,她轉向母親,滿臉期待地問道︰「薇姨,我能和小七哥去三千尺潭玩嗎?」

母親輕輕地搖搖頭,走過來抱起小子衿,柔聲道︰「小衿乖,晚上再和他玩吧,你小七哥還得學功夫呢。他學好功夫之後,你就不會被其他人欺負,還能幫你捉小白兔呢,你願不願意他學好功夫呀?」

小子衿被母親哄得服服帖帖的,漂亮的小臉蛋被凍得通紅,像是一個半熟透的隻果,嬌艷可人,心甘情願地被母親抱回了屋里。只是在臨進屋前,回頭戀戀不舍地望了小蕭雲一眼。

小蕭雲很感激母親,他知道母親心里很不想他學武功的,只是在他被暗殺了數次之後,母親含淚答應了他的要求。

須臾,燕老張開雙臂,柔聲道︰「孩子,讓爺爺抱抱。」

小蕭雲微微一笑,稚女敕的少年臉龐顯得帥氣十足,坐進了燕老的懷里。

燕老枯老的手掌輕輕地撫mo著他的小腦袋,眼神里流有一點淚光,一寸期待。

草廬前,冰冷依舊,卻少了幾分寒氣,其樂融融。

老爺子看到老少二人如此的親密,也是十分的欣慰,他知道燕老的內心十分痛苦,他唯一的兒子燕文殊和兒媳黃鶯兒在四年前的一次意外中,被美國大兵殺死,白發人送黑發人讓燕老嘗盡了人間疾苦。

良久,老爺子輕笑一聲,道︰「燕老頭,你是不是應該將你的絕學交給小七了?」

燕老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看著懷里的小蕭雲,輕聲道︰「孩子,從今天起,你就開始學我的武功吧。」

小蕭雲點著頭,小手攥緊握拳,心里騰起一抹堅定︰一定要強大,強大到不畏懼任何人,絕不能讓幾年前的事情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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