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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進宮

天邊漸漸露出了晨光的顏色,南蕭皇城外最近的一家客棧的二樓,倚欄望著的墨色男人面無表情地問道︰「第幾批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站在他身邊的男人仔細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第六批了。」

「第六批,三十二輛馬車。」男人眉目沉靜,眼神從底下奔馳而過的馬車上收回,輕輕地道。

「三十六位大臣,除了在大殿上被二皇子下令殺死的兩人,還余三十四人。翰林院掌院學士驚嚇過度無法單獨駕車,是以和威武將軍同駕;九門提督大概是奉旨在宮中收拾殘局和俘虜,所以還未出宮。」男人側頭看了一眼宮門,撐在圍欄上的手掌放了下來,「進宮。」

身後的男人驀然變色︰「殿下,馬上就要天亮了。」

「正是因為要天亮了。」風卷起他的衣袂,藏青底錦繡金龍猙獰凌空,他的神情卻凝然如石,「二皇子一派一個時辰前早就落敗,進宮的大臣也幾乎都已經安然出宮了,大局已定,宮中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停留,她不過是為蕭皇治傷,不管蕭皇現在如何,她現在都應該出宮。」

「可是殿下,現在進宮實在不妥。」身後男人急忙勸道,「蕭皇病重,現在正是南蕭內政混亂之時,殿為他國儲君,留在豐都已然是不妥。現在若是貿然進宮,萬一落人話柄,難免會遭到有心人非議。裴姑娘不正是考慮到這些才會阻止殿下隨她入宮的嗎?殿下仔細想想,二皇子一派對裴姑娘根本就沒有威脅,加上礪王也在宮中,怎麼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殿下不妨安心再等等,說不定裴姑娘是被瑣事絆住了才會耽誤了時辰。」

程衍還有話未說出口。四國重新簽訂聯盟時間在即,這幾日豐都城內不知道涌入了多少身份不明的探子,正是應該謹慎之時。蕭皇現在生死不明,現在貿然進宮,萬一被人說成是殿下插手南蕭內政,甚至說對蕭皇圖謀不軌,傳出去難免被人利用,對兩國邦交大為不利。若不是裴姑娘進宮,殿下現在就應該離這一場波動遠遠的,而不是親自攪進這灘混水中。

可他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已經轉身離去,「殿下!」

——

吳公公翻身從瓖著金箔的雕花橫梁上翻了下來,整了整衣袍,斜睨了一眼還在原地出神的團圓,「走吧。」

團圓一驚,猛的回過神來,轉身看著吳公公道︰「師傅……」

「嗯。」吳公公提步朝前走去,穿梭在明暗交替的陰影中,開口道,「這些年你做的相當不錯,總算沒有白費咱家對你的教導。你做的這些事情,陛下心里都有數,以後榮華富貴必然少不了你的。」

走了兩步,發現身後沒有聲音,吳公公腳下步子一停,轉頭看著他,「唉,你怎麼……唉……」

團圓滿臉是淚的跟在他的身後,腳步虛浮的哭得不能自已。

吳公公微微有些憐憫的看著他,低聲寬慰道,「王爺想明白了就不會怨你,你這是在幫他,他會明白的。只是王爺以後怕是不會再用你了,不過你放心,咱家早就向陛下求了一個恩典,明天就送你出城。咱家都替你安排好了,去北亭城,那里雖然比不上豐都,但是好在離王爺遠些。王爺以後……他就算被你算計了,抹不下面子原諒你,但也不會追著你問責。你仔細想想,你在他身邊做得再好也就是個奴才,去了北亭,你就是北亭趙家第七房唯一的承嗣,趙家是北亭的望族,我記得你襁褓里留的字,就是姓趙,如今也算是認祖歸宗了。」

團圓想笑,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只是看著吳公公不停的點頭,「王爺的毒可是……」

吳公公笑眯眯地看著他,點頭道,「你放心,自然是無礙的。只要有腦子的人就知道應該怎麼選擇,陛下要是沒有把握也不會讓你做這些事情。」

吳公公說著嘆了一口氣道,「陛下的子嗣本就稀少,現在又只剩下礪王一人可擔重任,如何會拿他的性命去開玩笑?如果不是礪王妃太固執,陛下也不會用這種手段……都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她一個女人,最後總是要嫁人了,王爺對她一往情深,陛下也許了她正妻的位置,對得起她的身份,也不算辱沒了她。」

團圓看著他,慢慢的點了點頭。

暗室牆壁上有一個小孔,只是因為位置太高,室內四壁光滑,根本沒有人能攀上去,只有在暗室外的橫梁上,才能夠清楚地看到屋內的情況。

剛才關了門之後,吳公公就攀了上去一直瞧著里面的情況。所以團圓半點都不懷疑他的話,他說妥當,自然就是妥當了。

團圓是蕭皇安排給蕭煌宇的侍衛,只是這件事情從來沒有人知道。加上團圓跟著蕭煌宇這十幾年,確實也是忠心不二,從沒做過對不起蕭煌宇的事情。如果不是吳公公突然找上他,恐怕連團圓自己也忘記了,他背地里還有一個主子。

團圓對蕭皇自然是畢恭畢敬,沒有二話,可在蕭皇問他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也留了些心眼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比如說麗妃下藥的事情,或者還有裴意和北祁太子之間的事情。

盡管是蕭皇把他送到了礪王的身邊,但這十幾年的相處,早就讓他把礪王當成了自己真正的主子,若不是這件事對礪王並沒有任何壞處,團圓即使是死也不會同意。

團圓心里非常清楚,在吳公公口中那種近似于恩賜的身份,裴姑娘應該根本就看不上的。他知道對不起裴姑娘,可他沒有辦法。而且有一句話吳公公說得很對,王爺對她一往情深,只要她願意,這輩子王爺都會對她好,即使以後王爺登基,宮中無數妃嬪,也沒有人能越過她去。

這麼想著,團圓心里稍定了一些,跟著吳公公慢慢地走了出去。

「你先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也不用帶太多東西,銀子能買到的都到那邊再置辦吧。」吳公公揮了揮手,「去吧,眼見著天就要亮了。」

團圓點頭,籠著手退了下去。

吳公公目送團圓走出殿門,才轉身朝內室走去。他伸手撩開明黃色的帷幔,倚靠在床頭的人立馬睜開了眼楮,「如何?」

「陛下。」吳公公連忙走了上去,「您怎麼還不休息?您身子虛弱,傷口還未痊愈,怎麼能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

蕭皇不在乎地擺擺手,順著他的動作躺了下來,低聲道,「朕的身體,朕明白得很,怕是熬不過幾日了。朕以後睜眼的機會不多了,現在又何必浪費時間在睡覺上。」

吳公公听得眼楮酸澀起來,連忙轉了話題,「陛下放心,事情已經辦妥了。」

「哦?」蕭皇側頭看著他,「你可是確定?那兩個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事情這麼順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吳公公點頭道,「團圓跟在礪王身邊十幾年,礪王怎麼也猜不到他是陛下的人,礪王對他本就沒有設防,團圓得手順利得很,半點都沒有傷到王爺。至于王妃……她既然願意這麼幫王爺,又跟王爺從小一起長大,必然是舍不得王爺身子受損。陛下大可放心,奴才親眼看到礪王藥性發作,才回來的。」

蕭皇應了一聲,慢慢說道︰「事情成了就好……那姑娘實在是太固執了,能夠嫁入我蕭家,都是她的福氣,若不是老四心悅她,就算有韓地,朕也不會同意她做老四的妻子。」

「陛下對礪王的心思,他以後都會明白的。」吳公公垂著眼楮說道,「等王爺到了陛下這個位置,就會理解陛下的用意和無奈了。」

蕭皇微微哼了一聲,「他怎麼會不明白,可就算明白了,他也不會感激朕的。」蕭皇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朕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以後朕也不會無顏面對他的母後了。」說道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那個團圓,你處理掉吧。」

吳公公一驚,陛下先前不是許諾要放團圓出宮嗎?怎麼這會兒……

蕭皇隨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說道,「他跟在老四身邊,怎麼會不知道魏貴妃和麗妃的事情,可朕問話的時候,他卻一字半句都沒有提起過這些事情。朕若是早就知曉麗妃的來歷,又怎麼會任由她刺殺朕。另外,他既然知道朕中毒,竟然半點都沒有透露的意思,這種不忠心的下人,你說,他難道不該死嗎?」

吳公公被他冷凝的目光看得一怔,隨即醒過神來,連忙低頭應道,「陛下說得是,不過……」

「不過是個奴才罷了。老四以後也用不上他,以防萬一,處理掉吧。」蕭皇漫不經心地說道,「若不是當時還想著他頗得老四的信任,這件事讓他做會更簡單一些,當時朕就要將他凌遲了。」

「奴才明白了。」吳公公低頭咬牙應道,「奴才馬上就去安排。」

「還有,備好絕子湯藥,一會兒送到暗室去吧。」蕭皇眼皮漸漸重了起來,還是有條不紊地吩咐道。

吳公公驀然睜大眼楮,看著蕭皇慘白的臉色,「陛下,您不是說同意王爺娶她為妃嗎?這藥……這藥……」饒是吳公公跟在蕭皇身邊多年,一時間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陛下既然同意礪王妃為王爺的妻子,現在這湯藥一下去,不是絕了她的子嗣,王爺以後都不會再有嫡子了?還是陛下就此想要了她的性命……

「她懂藥理,但是不會武功,你便是灌也要把藥灌下去。」蕭皇慢慢吩咐道,「朕容得下她做老四的妻子,但是容不下南蕭有一個這麼厲害的皇後。她太聰明,太固執,又是因為朕逼迫才會跟老四有了夫妻之實,難免會懷恨在心,她可不像是個逆來順受的……只有絕了她的子嗣,她才會老老實實的討好老四,翻不出什麼花樣……」

吳公公這才想起來,南蕭皇室最忌諱的就是皇後一族勢力太大。從開國皇帝至今,選擇的皇後雖然出身高貴,但是要麼就是性子軟綿,正如先沈皇後,要麼就是資質愚鈍,正如當今太後,只有這樣,才能輕松的平衡後宮,讓其他的嬪妃來制衡皇後,同時也可防止皇後插手政事,提拔自己的母族。而礪王妃已然讓陛下心生了警惕之心,陛下擔心她若有了子嗣,又對王爺不忠,難免會危害到蕭家皇室的安穩。但若她沒有孩子,以後就算跟王爺有了紛爭,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影響。

吳公公抬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他以為陛下對礪王是真心的疼愛,萬事都會以礪王為主,沒想到在陛下心中,最重要的還是南蕭的江山……如果礪王妃真的生出了二心,第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礪王……

陛下明明想到了這些,為南蕭皇室留了退路,卻沒有給礪王備下萬全之策,可他還是設下了這局……

吳公公突然有些恍惚,枉他伺候了蕭皇這麼多年,但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懂過這個帝王的心思……

吳公公懵然地想著,蕭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閉上眼楮準備休息——在確定事情已經成功之後,他終于可以安心的休息,他要養精蓄銳,因為天亮之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砰」的一聲,殿門仿佛要被狂風吹倒一般重重被撞開,蕭皇被驚醒,吳公公迅速朝外面掠去,尖聲怒道︰「誰!」

一陣罡風迎面而來,吳公公眸光一寒,立刻抬手去擋,只是到底因著方才那一瞬間的忡怔讓他遲了一步,袍角上的螭紋一閃,似一條夭矯的龍從他視野中奔騰而過,轉眼經過了他的面前,掠到床榻前。吳公公連忙回身,可他的腳步被阻擋在三步之外,墨色衣袍的男子不急不緩,抬手揪住蕭皇的繡滿了龍紋的領口︰「人在哪里。」

蕭皇被一種極為屈辱和弱勢的方式被拎了起來,吳公公目呲欲裂的轉身朝挾持住他的人攻去,卻被面前的人阻攔,近不了半步。

身上的疼痛讓他原本安然的臉瞬間扭曲起來,蕭皇甚至不能夠順暢的呼吸,只要稍大一點的動作,就能扯到身上的傷口,讓他痛苦不堪。

從閉眼到被人挾持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蕭皇眼楮慢慢對焦,落在眼前人的臉上,瞳孔中驀然升起一股怒意,還夾雜著一些不解。

「太子是瘋了嗎?私闖禁宮,挾持朕,祁太子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蕭皇臉色漲紅,雙手扣住葉亦宣的手臂,好讓自己的身體有一個支撐,不至于那麼難受。

「人在哪里?」葉亦宣沒有回答他的話,冷聲問道,「礪王妃在哪里。」

蕭皇被他宛如利劍一般的目光驚得一怔,隨即為自己竟然被一個晚輩的目光逼得愣神而感到懊惱,他咬牙說道︰「你找她做什麼?」

葉亦宣直起身子,蕭皇被他從溫暖的錦被中拖了出來,似是月兌了水的魚一般掛在了半空,吳公公捂著脖子上流血的傷口,尖聲叫道︰「陛下!來人!來人!」

剛才的劇烈踫撞聲已經引起了外面留守的侍衛的注意。

隨之而來的還有門外一陣兵甲踫撞的聲音,二皇子造反,宮中守衛本就比尋常多了不止一輩,夜晚巡邏的人幾乎沒有間斷過。正是因為如此,蕭皇才會對此時出現在眼前的人感到詫異。

他沒有任何的理由要在這個時候進宮。自二十多年前那一戰之後,南蕭和北祁明面上一直是交好,兩國之間的來往和關系一直優于朔漠和西鄂。私下摩擦必然少不了,但從未公開撕破過臉皮。

蕭皇見過葉亦宣數次,每次他都是極為有理的行晚輩禮,對蕭皇算不上恭敬,但也絕不會公然挑釁,更別提現在這樣幾乎是在凌辱他。

「滾出去!」眼角掃到黑色的靴子就要邁入殿內,蕭皇厲聲吼道。

程衍揮手劈下纏住帷幔的朱紅色絲線,明黃色的帷幔一瞬間落了下來,遮住了內殿的景象。

外面的侍衛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听到巨大的響聲,然後就是吳公公尖銳得要劃破人耳膜的叫聲,侍衛面面相覷,看著一大片落下的明黃,既不敢違背蕭皇的意思,也不敢就此貿然離去,本以為是有刺客,或者是二皇子一派的余孽,正準備往殿內沖去,卻被蕭皇一聲喝停,一時間不知如何進退。

本應該是一片打殺的境況,現在卻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他只要高喝一聲,就能夠打破現在這種屈辱的境地,可最屈辱的就是他不能。一國之君在自己的寢宮被人以這種姿態挾持,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不能讓其他人看到。若是今天這一幕被人看到,饒是事後怎麼處理,都會讓以後南蕭面對其他四國的時候臉上無光。

「放開朕。」蕭皇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和屈辱,冷聲說道,「外頭有幾千侍衛,朕不知道祁太子罔顧兩國邦交,闖入朕的寢宮所為何事,但只要朕現在一聲令下,太子便是身手再好,也不能從我南蕭皇宮中全身而退!」

「本宮不想听你廢話!」想到剛才在門外听到的對話,葉亦宣臉色,一層層地青下去,泛出森然的殺氣來,「或者告訴本宮人在哪里,或者本宮殺了你。」

「大膽!」蕭皇不知道葉亦宣為何現在進宮,也沒有時間去想他為何要找礪王妃,但蕭皇篤定的是,葉亦宣不敢殺他。四國盟約在即,若是他在寢宮中殺了自己,現在外面圍了那麼多的侍衛,他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撇月兌關系,南蕭和北祁之間幾十年的盟友關系,必然會崩潰。

可蕭皇能感覺出來他身上的殺氣半點都沒有作假,他臉色一瞬間慘白,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膽大到這種地步。四國盟約在即,難道他竟然要在這個時候公然撕破南蕭和北祁的盟約?!率先挑起戰火之人必然會被四國唾棄!

「陛下!」外面的侍衛統領聞聲又惶恐不安的喚了一聲。

「滾出去!滾開!」蕭皇嘶吼道,隨即轉頭看著葉亦宣,「你要找她做什麼?殺了朕,你父皇不會放過你!南蕭和北祁……」

「父皇早就想動南蕭了,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他巴不能挑起戰火。」

蕭皇被他用力提起,撞在寬大的床柱上,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浸透了他胸口華貴的衣袍。

「本宮問你最後一次,人呢?」

「在暗室!」還未等蕭皇回答,被程衍反手壓倒在地上的吳公公急急地尖聲叫了出來,「在後殿的暗室里!你放開陛下,我馬上帶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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