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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抉擇

「陛下說了,他生你生,他死……你自然也得陪葬。」吳公公微一欠身,隨即轉身,「團圓,還不走。」

團圓抬手在門外石壁上重重一拍,石門慢慢闔上,隔絕了他的視線。呼吸之間,他才發現背後已經被汗浸透。也不知道是在打昏蕭煌宇的時候緊張,還是剛才在說那番話的時候更加緊張。

團圓跟著蕭煌宇,自然知道他沒有表面上那麼風光霽月,這一路走來,手上沾染的鮮血已經深深的浸入了骨子里,稍稍靠近都能聞到那股腐朽的味道。他看似玩世不恭,其實心底極為敏感冷靜,他笑起來眉眼間似是有陽光跳躍,可團圓知道,從十二年前王爺看著沈皇後病死之後,他心里早就凝結成冰,毫無溫暖可言。

世人說他生活奢靡而鋪張,衣食住行樣樣挑剔,但凡有一點點不如他心意之處就大發雷霆,可只有一直在他旁邊的團圓清楚,唯有他的奢侈之名,才能夠讓那些珍品流入清澗院的時候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

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幾年凡屬供給清澗院的東西都是過了王爺的眼才會送進去的。四年之間從未有過例外。

他隱忍果決,唯獨面對裴姑娘的時候猶疑不定,畏手畏腳,唯恐惹得裴姑娘不高興。她眉頭還未挑起,怒氣還未散開,王爺已經忙不迭的伏低做小,立馬退讓了。盡管經常被氣的跳腳,但團圓卻從來沒有看到他因為這些事情真的動怒。

他心甘情願的讓著她,放縱她,不管對錯因果。

唯有一次。裴姑娘從北祁回來之後,有一天晚上王爺險些喝醉了。最後他扶著王爺上塌休息的時候,突然被王爺抓住了手,含糊不清地說了一聲︰「我不該讓她去……」

是的,他應該要阻止她的。唯獨這一次,他不該退讓。他不該讓她去北祁,不該給了她踫到那個人的機會。

那麼,即使不能日日見到她,他也會知道,她興許在房里百無聊賴的下棋,興許在樹下昏昏欲睡,任由手里的書卷一點一點的滑下,興許不緊不慢地帶著人在湖邊水榭旁漫步,興致來了,不那麼懶散的時候會知會他一聲,然後趁著夜色去豐都城內四處轉轉,買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回來……

大概是因為有她在,他一路走來才顯得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

即使已經憤怒到恨不得馬上拔刀上前,砍掉那些討人厭煩的奉承,笑臉或者是鄙夷,虛偽,他也能淡然自如的點點頭,轉身,策馬歸家。帶著滿身的傷口,一路淌著血奔到清澗院,然後大呼小叫的讓她幫忙上藥。

盡管知道太過靠近會被火焰灼傷手指,周身冰寒的人還是會忍不住本能的靠近溫暖。

團圓吸了吸鼻子,他不明白王爺和裴姑娘之間的感情,團圓咧嘴一笑,唇邊兩個酒窩深深的顯露了出來。他只知道,經過今晚之事,不論如何王爺都不可能再留下他。團圓非常清楚這點,即使王爺不殺他,也斷然不會讓他再留在身邊伺候。

可如果王爺注定要登上那個位置,注定要眾叛親離,那他心甘情願用自己性命做賭,來換取一次讓王爺觸踫溫暖的機會。

門被關上。

一直撐著的那股勁兒突然卸了下來,裴意松開汗涔涔的手。

可剛才門開的時候,她也注意到了,屋內陳設沒有任何變化,也就是說門的開關的的確確是設在外頭。除非有人從外面放他們出去,不然她毫無辦法。

美人醉。裴意嘴角有絲苦笑,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東西,放在尋常根本就不用擔憂。中了美人醉之後發作的時間長,其間她會有足夠的時間去配置解藥,再不然也有足夠的時間去給他找一個女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使她能夠在第一時間想到三種以上解掉這種毒的方法,但是

這屋子一眼就能夠看清里面的陳設,根本不可能有讓她能夠利用的東西,此時連最簡單的藥材都沒有,她束手無策。

仔細估算了從蕭煌宇可能中毒到現在的時間,裴意知道吳公公並沒有騙她,如果他真的中毒,到現在應該是有半個時辰了。

裴意看著床上的人,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氣息平穩,臉色也沒有任何不妥。可她清楚,這是時辰還沒有到,藥性還沒有發作。裴意曾經笑言,美人醉從實用性上來說,其實還不合格。藥性雖然猛烈,但是發作的時間太長,很容易失手。就像兩個高手對招,不在一開始就全力以赴,而是磨磨唧唧的先熱身放話,失去先機武藝再高都是白瞎了。

可再不濟,高手本身還是高手,媚毒還是媚毒。還是發作起來能夠要人命的毒藥。

裴意知道蕭皇不會輕易殺他,可她沒有想到的是,蕭皇心心念念的把蕭煌宇掛在嘴邊,卻在臨死的時候,寧可被他憎恨也要走這麼一步棋。

蕭皇並不是篤定了裴意會救他,而是逼著她救他。

毒不解,蕭煌宇一死,她自然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一場歡好換得兩個人的性命,其實並不虧。她向來懂得算計得失,知道怎麼樣用最小的損失來獲得最大的利益,懂得取舍並且永遠不會後悔——如果她沒有遇見葉亦宣的話,這件事對她而言並不是那麼難以抉擇。

在蕭皇看來,只是讓她在身體和兩條人命之間選擇,可是對裴意而言,如果她讓步,那麼舍掉的並不只是身體而已。

所有對未來的期待和憧憬,所有的約定將會潰不成軍,那個笑容清淺,眸子璀璨而又深邃的男人此生與她再無關系。

暗室空氣不流通,很是沉悶,讓她有些透不過氣的恍惚起來。

一彎月色曲曲折折透過灌木叢,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通透晶瑩,也如這碧水月色,兩人目光在夜色中相遇,對視,糾纏,良久,夜風帶著如霜似霧的月華繾綣縈繞在四周,待清冷的夜風也似染上了曖昧的氣息,她才有些不自在的錯開視線。

他送了她萬千的明燈,送了她一樹的花雨,給她插上了簪子,他說這里星空不美,剛剛能夠入眼罷了,只有在草原上,沐著夜風,忽明忽暗的篝火,遠方有蜿蜒溪流碎光月華,虔誠的敬酒聲一直蕩到星幕中,蒼穹北斗仿佛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那才是真正的美。

他說以後我帶你去。他淡淡笑起來,月色下眉目清艷。

他是真心許了她一個未來。

裴意站了許久,抬手拔掉了發髻上的簪子,墨發漾開漣漪一樣的波紋。

簪子的花紋膈得她手心刺痛,反而更加清醒了起來,簪子是葉亦宣送她的生辰禮,但是到現在她竟都沒有機會仔細看上兩眼。

可現在她也不想看了。

裴意向前邁了一步,隨後一步一步地朝床前走去。暗室只有那麼大,小到她一個晃神就已經站到了床邊。

蕭煌宇六歲被送到韓地,到現在整整十二年。馬車晃晃悠悠顛簸到韓地的時候,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彼時她剛從異世而來,既不想回去,也沒有心思在這個世間繼續生活。但是命麼,既然讓她再活一次,她也無心反抗,渾渾噩噩的活了幾年,直到蓮花峰上的老頭拎著他的衣領,把他丟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著他滿臉鼻涕眼淚的痕跡,皺著眉頭退了兩步,老頭拎著酒葫蘆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嚷嚷著︰「臭小子!趕緊叫師叔趕緊叫師叔!」

他病了。連夜的星風宿雨讓他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老頭子不知所蹤,裴意心里煩躁得照顧了他一整晚,最後在床邊睡著。

睜眼看到那個眼神清亮的小孩,裴意皺著眉頭轉身就走。

此後幾年,不管她到哪里,身後就跟了個尾巴。她被韓地聖子收為關門弟子,唯一的弟子,看紅了不少人的眼楮,閑言碎語對她來說就跟秋天落葉一樣不痛不癢,毫無關系。可他卻氣得跟人打了一架,細胳膊細腿,武功也才剛剛啟蒙,被一群大他幾歲的小孩打的滿臉是血,被抬回來的時候卻咧著破掉的嘴唇看著她笑。

那一天裴意第一次跟他說話了︰「不自量力的蠢貨。」

他眼中討好的光亮瞬間泯滅,裴意不再看他。直到他傷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看到他。

那個老頭醉死在屋內渾然不知發生何事,讓他在門外求了兩天兩夜,最後老頭心虛之下才答應給教他武功,卻不願收他做弟子。

她還是他的師叔,只是他不再天天跟在她身後,偶爾偷偷跑來看她。

她用一雙活了兩輩子的眼楮看著那個眼神怯怯卻明亮歡快的小孩漸漸長成面前這個眉目俊朗的男人,心里從未起半分漣漪。

可他是她的親人,她不能不救他。

裴意閉著眼楮嘆息了一聲,聲音輕飄飄的仿佛末日。

手腕驀然被一團火熱包裹住,裴意愕然地睜開眼楮,還未看清,天旋地轉之間就被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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