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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460年,大原開國第27年,原朝開國皇帝劉驁當政,號保康。國運昌隆,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初春二月,天氣剛剛回暖,京城百姓已換下厚厚的棉衣,穿上了衫衣,開始活動在京城的各個角落。

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車如馬龍,門庭若市,兩旁房屋鱗次櫛比,店鋪林立,大街上買賣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連成一片;酒店里,小二端著酒菜飛快地穿梭著,還不時傳來猜拳聲,談笑聲,杯盞踫撞聲……戲院里,喝彩聲,說話聲,青衣花旦念唱做打,交織一片……京城到處都洋溢著喧鬧和繁華的氣息。

可謂是繁華國都,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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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穿過樹與樹之間的縫隙灑在林間的小路上,馬車在路上不緊不慢的行走,四角垂下的流蘇被斜陽的余暉照的閃閃發亮,華麗不失大氣,貴氣不張揚,遠處的青山在白雲間若隱若現,頭頂時而掠過飛鳥,留下一個依稀的影子,偶爾有風吹過,竹林隨風搖擺,像婀娜多姿的美女風情萬種,馬車里不時傳出女子低低的淺笑和細語,飄蕩在林間,隨風散去。天色漸漸的黑了下去,周圍不時傳來狼嘯鬼怪的聲音,空氣中有種凌冽肅殺的味道,車內卷碧和綠斕緊緊的靠在一起,听見此起彼伏的怪叫聲,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葉千染看著被嚇破膽了的侍女,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掀起車簾道︰「哥哥,天色漸暗,你們要多加小心」

騎馬走在前方的葉安點了點頭,手按著斜挎在馬上的長劍,吩咐下去「這一帶一向不太平,現在天色已暗,大家要小心」

隨即一行人,放慢了速度,護衛們變得小心翼翼,一只手拉著馬韁一只手按著身邊的長劍,隨時準備出手。

黑暗中,馬蹄的噠噠聲被無限擴大,一圈一圈的擴散在竹林間。

葉千染坐定以後,卷碧和綠斕方才恢復正常,卷碧忙坐回葉千染左側,黑暗中她拉著葉千染的衣角小聲道︰「小姐,我們不會遇到強盜山賊吧?」

話音剛落,一記響亮的巴掌就落在了她手上,綠斕瞪著她道︰「烏鴉嘴」

卷碧揉了揉被綠斕打的手背,埋怨的說道︰「烏鴉嘴就烏鴉嘴唄,看你下手重的,不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你只是一個丫鬟,不是什麼君子」綠斕立刻翻著白眼反駁道

卷碧一听這話可就不答應了,好像綠斕要比她高一等似的立刻回嘴「哼,你有什麼可得意的,你也是丫鬟,只不過早我兩年進府而已」

「……」

「……」

葉千染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兩個侍女又要打嘴皮子仗了,立刻按了按頭,覺得腦子疼,這兩個丫頭都不是省油的燈,總是喜歡口舌之爭,好像吵架是他們唯一的樂趣。

突然一陣馬鳴長嘶,馬車隨即停了下來,卷碧和綠斕頓時閉了嘴,忙朝葉千染身旁靠了靠。

葉千染心里一驚,暗想,「難道真被卷碧那丫頭說中了,荒山野嶺的真的有強盜?」但是面上卻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仍是淡淡的。

隨即葉千染听到了圍住馬車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她輕輕的推開卷碧,從車窗向外望去,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葉千染在淡淡的夜色中隱隱約約的看見馬車周圍圍著十幾個手拿長刀臉帶面具的人,葉千染放下窗簾,心跳的厲害,只有六個護衛,加上哥哥也只有七人,而且荒郊野嶺,附近也沒有人煙,該怎麼辦,一時間心頭閃過無數個念頭,她撫了撫心口,讓自己鎮定下來。

這時葉千染听到了哥哥的聲音,客氣不失霸氣「各位好漢,在下一心趕路,途經此地,並非有意打擾,還請各位好漢行個方便,放我們離去,在下感激不盡」

接著葉千染听到了一陣毫無顧忌的大笑聲「哈哈哈哈」然後一字一句調笑道︰「要我行個方便也行,留下買路財。

葉安按在劍鞘的手立刻拔出劍來,劍光在黑暗中一閃,護衛在同一時間也拔出劍來,葉安冷笑道︰「既然各位不給葉某面子,那就別怪葉某不客氣了,兄弟們,上」

接著葉千染就听見了兵刃相接的聲音,一個男人沖上了馬車,手里拿著長劍挑開簾子,葉千染一驚下意識的往後挪,卷碧和綠斕緊緊挨著葉千染的嚇得瑟瑟發抖,說話也不完整了「小姐,怎—怎—麼辦—辦啊?」

葉千染看著那個男人,沒有說話,手緊緊的拽著衣角,手心都是汗,黏黏的,葉安反身抓住那個男人扔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地上,還有依稀的呲牙咧嘴聲,不斷有人想要沖上馬車,葉安不僅要對付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敵人,還要提防有人沖上馬車,實在分身乏術,過了一陣子後,葉安有點力不從心,體力不支,敵人圍著他們漸漸的逼近,葉安和剩下的兩名護衛被圍在中間,他們一步一步向馬車後退,葉千染的手緊緊的抓著衣服,精神高度緊繃,一動不動的听著馬車外的動靜,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然後葉千染听見哥哥低低的說話聲︰「妹妹,等會我們分散他們的注意,你們就趁亂逃出去,你們安全了,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葉千染思之再三覺得哥哥的話有理,她和卷碧綠斕手無縛雞之力,留下只是拖累他們于是點點頭道︰「如果我們僥幸逃月兌,咱們就在前方第一個小鎮會合,哥哥千萬要保重」

葉安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卷碧綠斕,好好照顧小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姐落入強盜之手」

卷碧和綠斕還是瑟瑟發抖,卻很堅定的回答道他︰「少爺,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小姐的」。

馬車外又開始了廝殺,卷碧趕緊沖到馬車前,伸手去拉馬韁,一個強盜從半空中飛了下來砸到了馬上,嚇得卷碧尖叫著退回了馬車。葉千染一看就知道卷碧已沒了主意,只好推開她,伸手去拉馬韁,馬被砸傷受了驚嚇,一聲長鳴,葉千染還沒有站穩,馬狂奔著向前跑去,葉千染一個趔趄撞上了車櫞,額頭上立刻起了一個大包,但她已顧不上這些,馬車顛顛簸簸的向前疾馳,葉千染好不容易抓住了馬韁,才發現她根本沒有力氣使馬停下來,馬兒像瘋了一樣不停的往前跑,葉千染突然覺得很恐懼,明明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就會走向死亡,走向毀滅,可就是沒有辦法扭轉。葉千染突然想起她六歲的時候因為貪玩而溺水的感覺,水慢慢淹過你的膝蓋,你的脖子,你的嘴巴,你的頭頂,可是你無能無力,只能任由它一點一點把你吞噬,現在想起那時,她還是心驚肉跳,那種無法掌控的恐懼,總會讓她感到窒息。

馬車還在繼續向前狂跑,車里卷碧和綠斕被甩來甩去,已經暈頭轉向。

只是現在的她已不是小時候只會哭的小女孩了,有了力量有了智慧,以前是別人在保護她,現在她已經十五歲,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了,想到了這個,葉千染渾身充滿了斗志,她大聲朝車里的卷碧綠斕喊道︰「快跳下馬車,快」風呼嘯著吹在臉上,吹起她鬢邊的長發,隨風飄揚。

卷碧和綠斕蹌蹌踉踉的好不容易走到馬車門口,葉千染大聲喊道︰「快跳,跳啊」

卷碧猶豫著道︰「小姐,你怎麼辦?」

葉千染咬了咬嘴唇道︰「別管我了,你們倒是跳啊,再不跳就要翻車了」

卷碧一下子嚇哭了,撲倒葉千染身上道︰「不,我們死也要和小姐在一起」

葉千染頓時就泄了氣,心想,這丫頭怎麼不分情況緊急,關鍵時刻掉鏈子。

倒是綠斕還冷靜一些,推開卷碧白了她一眼道︰「小姐讓你跳你就跳,哪來那麼多廢話」

然後對著葉千染道︰「小姐,你要小心」然後拉著卷碧縱身一躍,跌到了叢林里。

葉千染突然松了口氣,還沒等她完全放松,就看見旁邊的叢林里掠出一條黑影,看大小應該是只野貓,穿過小路,跳進另一邊的叢林消失不見。馬兒突然停了下來,長鳴一聲,像是受了再次驚嚇,前蹄朝天,身體後仰,葉千染一時手沒有抓緊馬韁,就被甩了出去,在身體月兌離那車的那一瞬間,葉千染無力的閉上了眼楮,心想自己一定會摔得半身不遂。

然而她卻不知道,就在她身體月兌離馬車的那一瞬間,身後騎馬追來的人,從馬上縱身一躍,腳踏過車頂,在半空中接住了她,身體落地,葉千染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兩人滾落在路旁。

葉千染睜開眼楮時,她在一個人的懷抱里,那人生怕摔疼了她,緊緊的抱著她,她能听見他穩健的心跳聲,感覺到他強有力的臂膀。

她抬頭試圖看清他,頭卻一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巴,葉千染忙低下頭,不敢動了,她听見他溫和的笑了笑。

他道︰「姑娘,你壓的我胳膊都發麻了,還不起身嗎?」

葉千染這才發現她的確是壓著他的胳膊,而且姿態很是親密,騰地臉上一紅,忙推開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笑著起身,同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邊看她,一邊笑。

葉千染站在離他不到三尺的地方,這時月亮已經升起,發出淡淡的清輝,她趁著月色仔細打量他,他大概有二十一二歲的模樣,著一襲石青色右衽寬大常服,腰間束淺色腰帶,頭發用冠束在頭頂,臉如刀刻般稜角分明,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嘴唇,一雙劍眉之下是目光灼灼如湖水般明亮的眼楮,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溫和而禮貌。

他含笑道︰「姑娘還沒看夠?」語氣溫和帶著調笑的意味。

葉千染微怔,隨即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盯著他很久了,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隨後葉千染听見了達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那人回頭,葉安已經和剩下的一名隨從下馬來。

葉千染早知來人是哥哥,心中一喜,忙跑上前去,葉安的衣服被劍割破了好幾處,衣服上還帶著斑斑血跡,葉千染心中一沉急切道︰「哥哥,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葉安看了看身上,笑了笑安撫道︰「我並未受傷,這是那群強盜的血,妹妹莫要擔心」

葉千染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然後正準備開口向葉安介紹救了他的這個人,葉安卻已經朝他走去,雙手抱拳,「多謝諸葛兄出手相助,小弟感激不盡」

葉千染一驚,她饒是聰明,也沒有想到哥哥和這人認識,忙轉身向那人看去,他含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言謝」

葉千染輕聲問道︰「哥哥和他認識?」

葉安一笑道︰「豈止是認識,簡直可以說是手足之情了,只是沒想到如此有緣,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

葉千心里隱約明白了,大概是故人,路經此地,受哥哥所托,救了她一命,他即是哥哥的朋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理當言謝,于是盈盈行禮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他含笑問道「這位是?」

葉安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笑道︰「只顧說話,到忘了介紹,未曾想到你二人還不相識,一個不知被何人所救,一個不知所救何人」然後又道︰「這是舍妹,千染」

那人一愣,隨即笑問︰「我怎麼沒听說過旁人說起葉兄還有這麼一位國色天香的妹妹?」

葉安又笑道︰「舍妹久居江南外祖家,此行就是接她進京與家人團聚的」

他道︰「原來如此」然後雙手抱拳作揖「在下禁軍統領諸葛流雲,剛才情況危急,多有冒犯,還請小姐見諒」

葉千染原以為武將出身,必然魯莽野蠻,沒想他竟如此細心,倒不像個將軍,多了幾份書生氣質,卻又不是書生文弱,心里難免多了幾分好感,然而面上什麼都沒有表現,仍是盈盈回禮道︰「將軍客氣了,救命之恩,不勝感激,何來冒犯」

然後葉千染就听見了卷碧和綠斕的聲音「小姐,少爺」

葉千染回頭看去,她們兩個衣衫襤褸一瘸一拐的相互攙扶著走來,看見她,忙跑過來,拉著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小姐,你沒事吧?」關懷之情不言而喻。

葉千染心里一熱道︰「我沒事,你們呢,摔疼了吧!?」

綠斕松了一口氣,卷碧卻伏在葉千染的肩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太嚇人」

諸葛流雲又笑了,綠斕早已瞥見又生人,一看卷碧不顧形象的大哭,忙拉了拉她輕聲道︰「別哭了,有生人在呢,你別給小姐少爺丟人了」

卷碧頓時止住了哭聲,抬頭看到,小姐身後,少爺旁邊的確有個陌生男子,只看一眼,她的眼楮就直了,她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鬟,這些年圍繞在小姐身旁的富家子弟,名門望族或英俊瀟灑或風流倜儻她也見了不少,但沒有一個比的上小姐身後的男子,濃眉劍目,英俊挺拔。

葉千染看著卷碧一幅恨不得把人吃了的表情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道︰「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

卷碧這才回過神趴在葉千染耳邊問道︰「小姐,他是誰啊?」

「京都護衛,諸葛流雲,剛才是他救了我」葉千染低低的向卷碧解釋

綠斕站在旁邊,她也听到了,忙拉住卷碧向他行禮。

他含笑點頭算是回禮了。然後又朝葉安道︰「不知葉兄以後作何打算?」

葉安扭頭看了周圍,這時月亮已經升上頭頂,天完全暗了下來,寒氣越來越重了,他道︰「我對這一帶甚是不熟,不知諸葛兄有何高見?」

諸葛流雲看了一眼站在旁邊葉千染道︰「現在天色已晚,更何況你們還攜帶女眷,不宜在此久留,我知道前方不遠處有一小鎮,可趕到那里投宿」

葉安看

了看葉千染問道︰「妹妹,以為如何?」

葉千染走上前兩步,道︰「一切但憑哥哥做主」

葉安轉過身道「那好,就就這樣決定了,只是不知諸葛兄是否有要務在身,能否與我們同行?」

諸葛流雲干笑了兩聲道︰「要務不敢說,在下也並不著急返京,只要葉兄不嫌棄,在下定當奉陪」

葉安又是一陣大笑道︰「好,有了諸葛兄的幫助,我們就如虎添翼了」

「只是……」葉千染猶豫遲疑的道

「只是什麼,妹妹?」葉安看她面露難色,關心的問道

她朝周圍的馬匹看了看,諸葛流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一笑。

「只有三匹馬,我們六個人如何……」

葉安一拍手道︰「我道是什麼事情呢,這個好解決,兩人共乘一匹,不就行了」

卷碧听了這話,一下子跳到了葉安身邊道「我要和少爺共乘一騎」說完還朝綠斕使了使眼色。

綠斕嘆了一口氣,她自然是知道卷碧的意思,只好道︰「我和護衛大哥共乘一騎,小姐就交給流雲公子了」

葉千染頓時覺得臉上一片火燒,卷碧和綠斕的意思也太明顯了,任誰都看得出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對他有意思呢,只是窘著不說話。

葉安看著這情況,不僅失笑,這兩個鬼丫頭真是古靈精怪,他也不好辜負他們的心意順水推舟道︰「那舍妹就有勞諸葛兄了」

諸葛流雲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于是含笑問道︰「不知小姐的意思?」

葉千染本對他有好感,但也架不住大家這樣明目張膽的調笑,縱有再多的好感,總是相識未深,她也不敢貿然上馬,但也不好拒絕,只好點頭道︰「有勞公子了」

諸葛流雲再笑「哪里,在下的榮幸」。

他們到達前方小鎮時,已經戌時三刻,小鎮雖小倒也不失繁華,街道旁店鋪林立,街道兩邊小攤前還停留著許多吃飯的客人,偶爾還可以見行色匆匆的的過路人,遠處不時還可以听見狗吠的聲音,葉千染閉上眼楮輕輕的吸口氣,空氣中有淡淡的餛飩香,諸葛流雲從葉千染身後悄無聲息的探過頭,在她耳邊也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用半認真半戲謔的語氣道︰「好香啊」,不知是在說餛飩香,還是在說她。

葉千染那里經得起他這樣調戲,面上一熱,心中涌上一股熱流,低下頭掙扎著就要下馬,他一把攬住她的腰,葉千染又氣又羞,也不管不顧了,那里肯罷休,一直掙扎著,他淡淡的嘆了口氣,縱身躍下馬,也不管她是否願意,就抱了她下來。

這時葉安卷碧他們也已下馬來。

卷碧和綠斕忙跑過來扶著她,葉千染抬頭看去,前方的匾額上寫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八方客棧」

客棧里有人迎了來,接過葉安手上的馬韁,店小二肩上搭著白色抹布,就到了葉安跟前,一眼瞥見他們衣著不俗,就知道是貴客臨門,忙殷勤的問道︰「幾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葉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邊往店里走,一邊道︰「住店」

葉千染一腳踏進店內,抬頭看了看,客棧的前台站著一位腆著肚子老板模樣的人,見到他們,一張油光發亮的臉笑得臉眼楮都沒有了,葉安和諸葛流雲在和他交談著,葉千染趁機打量著這家客棧,樓頂是破舊的雕花木,花紋已經舊的看不出了圖樣,左右兩邊散放著幾十副榆木桌椅,十幾桌客人正在埋頭吃飯,時不時有客人進來,他們會抬頭看一眼,然後繼續。葉千染抬眼繼續望去,前方是通向二樓的梨木扶梯,扶手上雕的是騰雲盤龍,只是已很陳舊,葉千染眼光順著樓梯往上走,眼光卻停在一個正要下樓身穿暗綠色右衽寬大常服,束著月白色腰帶,腰間還掛著雪白的玉佩,腳穿藏色靴子,立在扶梯旁的男子,葉千染看到他眼楮的那一刻,心猛的一縮,他的眼神太過犀利,像一把利刃,瞬間可以割破你所有的偽裝,嘴唇緊緊的抿著,嘴角帶著一絲壞壞的笑,孤傲不羈,渾身充充滿著力量和健康,然而有帶著又野性和邪氣,氣質是說不出來的詭異。葉千染在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像刀片似的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她渾身不自在,她拽了拽卷碧,側身不看他,然而余光還是瞥見他兀自的笑了,下了樓梯,從她身邊經過時,刻意的瞅了她一眼,信步走出去。

葉千染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看著她時,她呼吸都不暢快了。

綠斕看出了她的異樣,瞥了一眼那個男人道︰「小姐,怎麼啦?」

葉千染笑了笑道︰「沒事」。

到達京城時已經是次日的下午,馬車隆隆的過了朝陽門,葉千染從車窗向往看去,東四南大街兩旁是紅牆碧瓦歌妓酒樓林立,客棧當鋪銀號、一家挨著一家,街道上還有各種各樣的小攤販,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有衣著華麗的達官貴人,有衣衫襤褸的乞討者,有奇裝異服的胡人,華貴的馬車、寒酸的破木車,牽著孩子的父母,門前坐著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江南同樣是商賈雲集的大城市,同樣的繁華歌舞升平,和京城相比還是黯淡了許多,江南的繁華是細水長流,而北京城的繁華卻是轟轟烈烈。

馬車停在了夏府門前,葉千染扶著卷碧綠斕下了馬車,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她在京城的家,葉府坐南朝北,氣派的朱紅漆大門,門前臥著兩個石獅子,中間掛著府邸的扁額,門前種著一棵柳樹,樹干很粗,兩人合抱有余,僕人立在兩側,看見他們,忙跑過來接過馬韁,卷碧倒吸一口氣驚嘆道︰「好氣派的府邸啊」。葉千染之前听外祖父說起過父親的生意,說是比之前幾年好多了,現在一見這府邸,葉千染心里就能猜到父親在京城就算不是數一數二,也差不了了。

葉安見她盯著府門發呆,推了她一下道︰「發什麼呆啊,快進去吧,爹娘恐怕早就等不及了」

葉千染扭頭看了看葉安,又看看眼前的這座府邸,心底暗嘆一聲,不禁感慨良多,前幾日她還在江南的閣樓里臨窗听雨讀書,一轉眼已經到了北京城,江南那個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怕是以後都沒有機會回去了。

抬腳一步一步的走進去,每一步都無比堅定。

葉遠道和溫秋眉果然就坐在正房翹首以盼,父親和母親比之前她見時又老了許多,臉上有了皺紋,頭上也有了白發,定是日夜操勞操勞的緣故,葉千染心中一酸,忙跪下行禮「父親——母親」

這一喊,葉遠道和溫秋眉也紅了眼圈,從小就把她一個人扔在外祖家,沒有仔細照看她,這是葉氏夫婦心里的一根刺,每當想起這事他們就心痛,忙扶起她,葉夫人一邊用手帕擦眼淚,一邊道︰「好女兒,你受苦了」

葉遠道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這個女兒他們夫婦實在虧欠太多,葉安和小女兒都是在他膝下長大的,惟獨這個女兒……

卷碧綠斕看著一幕,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這時候一聲稚女敕的童音飄了過來「姐姐,姐姐」,葉千染一轉身就看見了她七歲的妹妹千芷掙月兌女乃媽的手一路向她跑來,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千芷已經這麼大了。葉千染伸手去抱她,她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帶著孩童特有的女乃香撲入她的懷抱。葉千染輕輕的抱起她,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放在她的脖頸上,紅撲撲的小臉淡貼著她的臉女乃聲女乃氣的道︰「姐姐,千芷好想你呀」,葉千染心中頓生憐愛,含笑說道︰「姐姐還道千芷把姐姐忘了呢」千芷一臉正經道︰「千芷就是忘了自己也不會忘記姐姐的」

葉千染微怔,沒想千芷小小年紀也這般會說話,會心的看了一眼母親,滿屋子人都被她的一本正經逗笑了。

千芷看著滿屋子捂著嘴笑的人,一臉迷茫,這時卷碧上來逗她︰「二小姐說說,為什麼會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姐姐呀?」

「因為姐姐很漂亮呀」說話時,還捋了捋葉千染鬢邊的青絲。

滿屋子的人又笑了,溫秋眉嗔怪到︰「這小丫頭伶俐的很,我跟你爹爹總是被她哄的一愣一愣的,長大了必時個厲害的丫頭」

葉千染含笑道︰「我看到妹妹,就倍感親切,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還只顧著貪玩呢,沒少讓外祖父祖母操心呢」話一出口,溫秋眉又掏出手帕抹淚,葉千染心里嘆了氣,把千芷給了女乃媽,忙安慰她道︰「母親,染兒雖然未能承歡膝下,但外祖父祖母待我像親身女兒一般疼愛,也未曾受苦,母親不必難過」

溫秋眉抬頭看著跪在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兒,眉眼處那麼像當年的自己動容的說道︰「我也素來知道父親和母親定不會教你受委屈,只是一想你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我們,我心里就難受……」說著又那手絹抹眼淚。

葉千染和父親是勸了又勸,母親才好了點,父親和母親問了她外祖父祖母的情況,又問了他們這一路可遇上什麼事沒有,葉千染一一回答了,然後又說了會話,父親方才道︰「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你也是累了,房間你母親已為你打點好了,吃過晚膳後就好生歇著吧」

溫秋眉這才想起來忙道︰「你看我這高興的都忘乎所以了,只顧著和你說話,未曾想到你已勞累了一天了,走,娘帶著你去看看房間,你看還缺什麼,我好為你添置」說著就已拉起了葉千染的手。

葉千染笑道︰「母親如此細心,想必是什麼都不缺了」然後向葉遠道行了禮就隨著溫秋眉出去了。

他們順著長廊一路走去,長廊九曲回腸,大概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在長廊的盡頭,溫秋眉才停下,葉千染抬頭望去,上面赫然印著「竹雪軒「。溫秋眉又道︰「我雖然未曾照顧你,也知你素喜清靜,這間房雖然偏僻但風景極好,離後花園也近,希望你會喜歡」然後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葉千染一步一步的踏進去,好奇向里張望,正堂前方擺放著梨花木的桌椅,兩旁案幾上放著的古色古香青花瓷瓶里插著幾支富貴竹,左側是一副山水圖刺繡屏風,半明半暗的雲繚繞在山頂,隱去一些修飾一些,使得青山多了一層朦朧之美,山前近處是一條奔向遠方的河流,青山綠水間,漁夫帶著斗笠飄蕩在山水間,悠閑自得,別有一番風韻。葉千染往右側走去,用線串起的水晶珠簾垂在復葉門里,卷碧綠斕為她挽起珠簾,水晶叮叮當當的踫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踏入內堂,左側紅木妝奩上邊角放著插著桃花的花瓶,空氣中有一絲淡淡的甜香,再往里走,踏過弓形門,這才是真正的內堂了,檀香木的雕花床,絲綢錦被,床前的花梨木架上還放著幾雙繡花鞋,心中一熱,葉千染輕輕的走上前,縴細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劃過鞋面精細的花紋,眼淚淬不及防的掉落在鞋面上,綠斕在一旁輕聲問道︰「小姐,怎麼啦,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葉千染徑直拂去眼淚,笑道「沒什麼」,轉身撲進母親的懷抱,溫秋眉溫柔的撫著她的黑發道︰「這里的每件東西都是娘親親手為你挑選縫制的,你可還喜歡?」葉千染埋頭在溫秋眉的懷里,點了點頭。溫秋眉欣慰的笑了笑道︰「你喜歡,娘親心里才會好過一點,是娘親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葉千染恍惚的搖了搖頭道︰「爹爹和娘親並不虧欠女兒什麼,女兒很滿足很快樂」溫秋眉淚光一閃撫著她的如瀑的黑發道︰「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

葉千染拉著溫秋眉坐在了床邊,許多的家常話,噓寒問暖,直到有丫頭請,要吃晚膳,母女兩人才攜手去了飯堂,吃過晚膳後,葉遠道和溫秋眉再三叮囑她要好好休息,又好生囑咐卷碧綠斕照顧她,方才行了禮退了出來,頓時覺得渾身疲累,剛才一直顧著和父母親說話,也不覺勞累,現在突然出來,覺得渾身酸痛,忙讓卷碧綠斕準備了熱水,自己要好好地泡一個熱水澡。

葉千染遣退了卷碧和綠斕,房間只剩一人,她靜靜的靠在浴桶上,溫熱的水散發著熱氣夾著花瓣的香氣撲面而來,葉千染長長的出了口氣,全身放松,她靜靜的閉上眼楮,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恍如在夢中一般,她曾經在腦海子勾勒過無數次這個家的模樣,曾想幻想過無數次她走到這個家的感覺,當這個夢想成真,她一步一步踏進來的時候,沒有欣喜沒有興奮,只有陌生,完全的陌生,縱然爹爹娘親對她百般照顧,她還是感覺力不從心,只是她不願意將這種感情透露出來,父母的愧疚那麼明顯,她不願再添加父母的傷痛,但她終究和他們隔著十幾年的時光,感情是要在時間里一點一點積累,而她的感情在江南,在江南,在竹樓細雨間,不在這繁華的皇城。

葉千染嘆了一口氣,身體慢慢的往下滑,直至溫水慢慢的淹沒她的脖頸,她的五官,她的頭頂,耳邊頓時清淨,什麼都沒有,死一般的沉靜,她閉著氣,腦海中突然閃現出諸葛流雲的背影。

她破水而出。

水珠從額頭不斷的往下滑,葉千染用手輕輕的拂去,指尖殘留著水的溫度,她想起馬車過了朝陽門之後,諸葛流雲笑著向他們告辭,她只在馬車里跟他道別,卷碧替她掀開簾子,她看著他跨上馬,決絕的離開,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長青的松柏,卻又那麼的孤傲落寞和倔強,他越走越遠,她眉心微動,低下頭靜靜的看著指尖,一路再無話。

夜晚,葉千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無法入睡,窗外的明月恆古長明,耳邊是遠遠近近的蟲鳴,即使入睡也是淺淺的,夢中總是有一抹孤獨的背影,影影綽綽,讓她無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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