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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28 終身囚禁 原創-詩憶。》

「阿母,吃慢一點,這樣才好消化。」媽媽有多久沒嘗過面的滋味?

吃面的過程中我和母親的距離像光速般地靠近,她是我的母親,真正的阿母,是她的女乃養大了我。

「飯後要吃藥嗎?」

「沒有藥了。」

「不是有農保?農保拿藥不用錢,重大疾病掛號費大概只有五十元。」

「阿東沒空去拿。」媽媽說著我根本不會相信的話,母親在替阿爸圓謊。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一定。」

「去賭博嗎?」

阿母抬起頭,眼神帶著不解與惶惑。她沒料到我會把父親與賭博連在一起。

「我帶妳去台北開刀。」

我同情母親,她一輩子抱持生死由天的認命感。事實在剎那間明白後情感也會在剎那間改變,母親結婚後就只有下田和生孩手兩個使命,完成生孩子的任務後她的使命只剩下田,她必須不斷地、用心地照顧田地,否則全家就得喝西北風。

她永遠獨自一人,當她的勞力支出殆盡時,她還是獨自一人。

「妳住台北嗎?那個」阿母想不起養母的名字。

「珠玉。」

「喔,妳們住台北嗎?我去了不知親家母歡不歡迎我去。」

「我自己一個人住台北,每個月我寄錢回去。」

「妳們有沒有生孩子?妳把孩子留在家里嗎?這樣不好。」

「我沒跟泉仔結婚。」我把我的「故事」說給媽媽听,其中省略賣身和養母打我的事,敘述過程中我沒有掉眼楮。

「她常打妳吧?」阿母沉默了會兒後問我,她掉了眼淚。

「呃還好啦。都過去了。」

阿母的眼光突然亮了起來,她說︰「妳說妳是法官,那就幫財旺想想辦法。」

我有不好的預感,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財旺有好賭的父親和終日為農事操心的母親,除非他自己夠理智,否則無法月兌出染缸,但我還是問財旺的事。

「跟人家打架,不小心捅了對方一刀,對方死了。」

這就是母親!天下沒有不是的兒子!財旺犯的是過失殺人罪,媽媽卻說她的兒子不小心捅了對方一刀。

「我是民事法官,財旺這是刑事罪,我幫不上忙。」

「找同事試試看。」

「財旺被判多久?」

「十二年。」

「進去幾年了?」

「三年多一點。」

「先看妳的病。」我不想繼續談財旺的事。

「財旺有什麼萬一,我也不想活了。」

「財旺不會有事,表現好的話再過幾年就可以假釋出來,妳不用擔心,我會留意他什麼時候可以假釋,妳的衣服在哪里?我幫妳收一收,等阿爸回來我們就出發。」

母親的衣服放在哪里我很清楚,一切都沒有改變的情況下是不會有例外產生的,我只是要中止財旺的話題,如果為財旺去做了什麼,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他永遠不會有良好的將來。

「我沒法走路。」媽媽低著頭說。

「不須要走路,我叫出租車到這里。」

「我會暈車。」

「我們坐飛機,很快。」

母親睜大眼楮也張大了嘴巴;我想,在她的人生里不曾有過不須煩惱就能解決的事,所以她很吃驚,不!比吃驚更加一級,該用什麼字來形容?對不起!我詞窮了。

我沒幫阿母整理行李,她根本沒有行李好讓我收拾,櫃子里全是男生的衣服,舊的是阿母穿,比較「不舊」的應該是父親的,他們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買過衣服了,或許他們的衣服來自舊衣回收箱,我關上櫃子,我們坐著等父親回來。

「阿葉和阿照也被賣了吧?」

母親沒出聲音。她把眼光集中在水泥地。

「賣到哪里?」

「不記得了,好像叫後港的地方,那麼久的事我想不起來。我要躺一下,胃悶悶的。」

媽媽不會知道阿葉和阿照被賣去哪里,買賣這件事是阿爸在接洽。我記得某一年的十二月初,阿爸每天很早就到番田村,有一天他「略為開心」的向媽媽說︰「找到了,下個星期要來看人。」後來阿爸到番田村帶阿母到家里,媽媽只跟阿母點一下頭就下田去了。

我拿起掃把環顧一下屋內,這里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連手上的這支掃把都殘破不堪。神明的供桌和飯桌都蒙著灰塵,媽媽沒有力氣打掃,阿爸也不會做種「女人家該做的事」。

天色暗了下來,我把客廳的燈打開,它依舊如我離開時那樣,二十燭光的燈泡,光禿禿的沒有燈罩。

阿爸回來了,他踏進屋子時嚇了一跳,他問我︰「妳是誰?」

「阿桂。」

「阿桂是誰?」

我好像不曾在他的記憶里,也不曾在他的人生中存在過。

我雙手交握在前很平靜地向他說︰「被你賣掉的第二個女兒。」

「喔,妳是月桂仔。」父親上下地打量我,然後以充滿感性的語氣說︰「真好,妳還會回來看我們,這些年我們過得」父親在打量中知道我應該過著某種程度以上的生活。他在思索要如何說明身生父母的生活。

「阿東,你別說了,桂仔知道,她現在是法官咧。」

「喔!這麼厲害,我跟妳阿母都還沒吃飯,要不要到莊頭吃點東西?」阿爸說的莊頭指的是番田村。

我拿五千元出來︰「這些給你,你去莊頭幫我叫一輛出租車,我帶阿母去看病。」

父親接過錢端詳了好一陣子;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五千元!好多的錢。父親把錢折了兩折後小心地放進口袋,他拍拍口袋出門叫車。

我看著客廳發呆,家里的電視、冰箱、瓦斯爐看起來都是撿來的;錢都到賭場去了。

媽媽包著頭巾穿著拖鞋,手扶著牆走出來,頭巾是灰藍色上面有小小的花朵,洗過三百次後花朵變成了星星。

我從皮包拿出備用的絲巾給阿母,「用這條吧。」

「沒出過門,所以」媽媽靦腆地說,我突然一陣心酸,不由得哭了出來。媽媽連一雙外出的鞋都沒有,身上那件褲子到處都是白色的毛球,而她的上衣是財旺國中的運動服。

「桂仔,車子來了。」父親很熱絡地說,他隨後興致勃勃的加上一句︰「我跟妳們一起去。」

我的心在猶豫,老實說,當我看到那一碗半腐的稀飯時我就對父親不滿。而經過推想我明白他的一生都與天九牌為伍,這時我的不滿變成氣憤,他為天九牌賣掉我們幾個姐妹,並且棄終生辛勞的母親于不顧。我的氣憤已轉換成判決的詞句︰罪不容宥。

然而他究竟是我的父親,一個陌生的父親。

「好嗎?」他的眼神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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