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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21 終身囚禁 原創-詩憶。》

我回家之後阿母包攬所有的家事,她經常買些補藥炖著肉或雞給我吃,我的心情快樂不起來,遺傳的陰影還是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此時阿母最關心的是我胖不起來,她向來好嬸說︰「怎麼辦?我們阿桂就是胖不起來,足月的時候說不定不好生。」

來好嬸向阿母使眼色說︰「妳別嚇她,嚇到她了,她就不敢再生了。」

我暗自覺得好笑,不會有第二次的。我畢了業,我一定要考上司法特考,我要帶著我的孩子離開這里,這里不適合生命的成長。

泉仔並沒有老實地養豬,他只收取附近的餿水,現在的餿水少了,他又不肯到餐廳、飲食店要些廚余,收了多少廚余餿水就讓豬吃多少,豬吃不飽必定養不肥,阿母只好替著泉仔去收餿水。我告訴泉仔︰「阿母年紀大了不要讓她出去載餿水。」

「X你娘,妳帶教訓我?」泉仔又舉起他的手。我本能地閃著他舉上來的手。

「好膽你給我打下去看看!」阿母從後門進來,她大聲的喝著泉仔說,炯炯的眼光迸出深深的怒氣。

「她教訓我!」泉仔指著我向阿母「解釋」。

「本來你就要養豬,阿母向你說過了,養孩子要錢,你錢要從哪里來?」

泉仔咕噥著準備出去。

「你給我喂豬去。」阿母拉著泉仔的汗衫說。「阿桂下個月就要生了,孩子一生下來就得吃女乃,阿桂那麼瘦,」阿母輕輕地看我一眼,「她的女乃水一定不夠。」

是啊!還二十五天,我無心看書,每天只留意胎動,未知的生命使得我煩躁了起來,如果天不從人願呢?上天一直眷顧我,祂會再眷顧我這一次嗎?我祈求上蒼,每天早晚給觀世音菩薩上一柱香,我只祈求我的孩子健康,只要他能像絕大多數的嬰兒,沒有先天上的疾病,再大的生產苦痛我都願意忍受。

阿母很高興地煮麻油雞給我吃,她沒有向我拿生產的費用,孩子一出院阿母就把他包得密不通風地抱給左鄰右舍看。來好嬸說我們這里風水好,家家出男丁。

據來好嬸說,護士出來向阿母說是男孩時,阿母開懷地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回家,拿出預備好的牲禮在後院拜謝天公。

阿母全心全意地幫我做月子及帶孩子,她的高興、滿足溢于言表,為了她的孫子她減少打牌的時間,真的手癢了也是抱著孫子去來好嬸家。

孩子滿月那天紅蛋、油飯樣樣不缺,不止左鄰右舍享受阿母的喜悅,連里長家也有一份禮。然而我仔細端詳我的孩子時我認為我的擔憂似乎成真了。他的頭好像大了些,月復部也讓我覺得怪怪的,似乎有點兒像葫蘆般的鼓起,尤其是腳的形狀比起一般的嬰兒顯得沒有那麼彎曲,軟軟地像倒L形,當他三個月大時脖子還是像剛出生時那麼柔軟,按理說三個月大的嬰兒頸部該可以多少支撐頭部的重量。我鼓起勇氣向阿母說孩子怪怪的。

「怪什麼怪?能吃能睡,他好得很。」阿母從我手上接過孩子,心滿意足地輕輕拍著他。

「他的脖子好像無法支撐頭部,而且腿的樣子很奇怪。頭又比一般嬰兒大一些。」

「妳是在觸他的霉頭是不是?才三個月大的囝仔能看出什麼?妳以為我沒養過孩子啊?頭大表示以後有出息,人家說頭大錢財王,這話妳沒听過嗎?這孩子將來一定是將才,妳不要雞蛋挑骨頭,硬說他的不是。喔~,我知道了,妳不想養孩子是不是?可以啊,孩子留給我,妳要出去外面混就出去。」阿母又恢復到以前的阿母,一點都沒改變的阿母。

「我帶他去台北檢查,我有個同學嫁給醫生。」

「妳又想跑去台北?馬腳還是露出來了,不安于室的女人,剛生完孩子就想往外跑,妳有沒有羞恥心啊?妳把泉仔當什麼?」阿母霍然地站起來,要不是她手上抱著孩子,巴掌將立刻如連環炮般的持續不斷。

「要出去妳一個人出去,孩子給我留下來。」

「我只是帶他去檢查一下,檢查完了馬上回來,檢查一下是不是比較安心呢?」

最後一句話是重要的,阿母沒有反駁我的話,她在思考,思考我說話里的可能性;她起身往前門走去,抱著孩子站在馬路邊看著南來北往的車輛。望著阿母的背影,她似乎獨自一人在承受某種煎熬,碩大的背影看似堅強,可是背對著我的臉呢?她是否也感覺無助?

在這瞬間阿母似乎沒有我印象中的堅強,她緊緊抱著孩子的姿勢告訴我她不想失去他,她認為她的雙手具有無限的魔力,只要緊緊地擁住孩子,「正常」就會透過她的手臂傳給孩子。

李靜看到我很高興,她帶我進入診所,診所里面有消毒水的味道,這個味道令人安心,好像細菌一接觸到這個味道就會迅速死亡。李靜輕聲地向二樓喊︰「哎!我同學來了喔。」

男人很快地下來,他的襯衫潔白,藍色西褲畢挺,頭發三七分線,梳得很整齊,白色棉襪下是一雙深褐色的皮拖鞋,臉上架著一支黑框眼鏡。醫生很干淨,他本身就是疾病的絕緣體,沒有任何細菌可以侵犯他。

「我同學,柯月桂。」

「妳好,妳說孩子好像有問題?」

「嗯!」我小心地打開包裹孩子的棉被,「他的脖子好像沒什麼力量能支撐頭部,而且腿形也怪怪的。」我把孩子遞給他看。

「頭部大了點,方型腿、形月復。」醫生立刻把我觀察到的現象用專有名詞講出來,一听到專有名詞我的心以極快地速度往下沈,沈到深不見底的洞,沈到萬丈深淵。

有專有名詞能形容就表示有問題,這和法律的規範一樣,某種行為就有某種名詞替代。

「有可能是先天性軟骨癥,又稱軟骨發育不全癥。」醫生說,他在便條紙上寫下Achonlasia。

「確定嗎?」我的聲音是顫抖的。

「有六七成的可能性,過幾個月再做診察就可確定了。」

「有沒有治療的方法?」

「目前沒有,但是可以試試補充鈣質。說不定情況也改善一些。」

「以後的癥狀是什麼?」

醫生有一會兒避開我的眼光,接著他盯著我說︰「可能都得躺在床上,顧名思義,他的骨頭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還有呢?」

「呃!……壽命比一般人短一些。」

「是遺傳疾病嗎?」

「不!是基因突變,顯性遺傳基因FGFR-3縴維芽細胞生長因子接受體發生缺陷。」

我謝過李靜和她先生,連夜搭車回家。我對搖晃的火車一點感覺都沒有,腦中一片空白,白色的空白。意識變成許多小星星圍著我的腦袋繞圓圈,小星星安靜、不停在轉著圓圈。

阿母似乎在等我,客廳里白色日光燈還亮著,單支燈管顯得孤單。阿母看到我回來無意識地站起來,她的表情很緊張,為了不讓我看到她的緊張她很快地坐下,「醫生怎麼說?」阿母把眼光放在水泥地上。

「說是先天性軟骨癥。」

「那是什麼意思?」

「可能無法站起來,都要躺著。」

阿母嫌惡地看了我一眼說︰「把孩子送去給乞丐養,跟著他們容易有飯吃。」

阿母只看我,她沒有看我手中的孩子,我的兒子在一趟旅程中從天堂掉到地獄,此刻之前,我少有機會抱我的孩子,阿母總是搶在我的前面換尿布、喂女乃,而他因為「先天性軟骨癥」這個病名使他實時成為阿母的眼中釘。

阿母的話不再是聖旨,我要保護我的孩子。絕對要堅強地保護他,他不會被轉手,也不會被摒棄,他和每一個人一樣(正確的說,他不會像我一般,從這個家被轉到那個家),可以享受親情和照顧。

「為什麼要送人?我可以養他。」我把頭仰得高高地問阿母。

「妳怎麼養他?再去賺嗎?不知見笑,那種躺著賺的錢也哈得要死?妳生這個瘸腳破相的猴死仔有什麼用?我說抱去送人,妳再生一個!」

孩子不是一盒餅干,不想吃就轉手送給別人,更不是一籃爛水果,覺得不好吃就把它丟到垃圾桶,他是一個生命、我的孩子。

「听到沒有?抱去送人,送誰都好,如果沒人要就抱到孤兒院的門口放,養這種一輩子都要靠人服侍的孩子做什麼?誰要服侍他?我嗎?」

一時間我後悔帶孩子去看醫生,如果沒去看醫生,他現在還是阿母手中的瑰寶而不是此刻阿母口中的死仔。我後悔我的沖動,我為什麼不等要考試的時候順道帶上去呢?或者隨便說要帶孩子去哪個廟拜拜而居然老實地向阿母說要帶他去看醫生。

我以為我在阿母的心中已經有著地位(像秋美一樣),愚笨的我為什麼不謹慎一些?過去的我一向不都是前思後想完再做沙盤演練,為什麼阿母三個月不對我口出惡言我就完全接納她,我明明知道她要的是孩子而不是我個這媳婦,我怎麼變得如手中的嬰兒般沒有了思想呢?

「阿母當初為什麼沒有把泉仔送人?他不也是妳說的瘸腳破相?」我反擊她。這個時候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她是一個母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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