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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嫁篇 【168】、休書

【168】、休書

方靜好木然地站了不知多久。忽听一個聲音道︰「怎麼,你是來憑吊的麼?」

一听到這個聲音,她渾身驀地一僵,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容少白,容少白。這個聲音她永遠不會忘記,像是刻在了心靈深處。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再沒有說話,她才緩緩轉過身去。

他瘦了。這是她的第一感覺。眼楮深深地凹進去,在注視她的那一刻,眼底仿佛蕩起一絲波瀾,良久卻浮上一層寒意︰「怎麼不說話?」

她居然真的在。他盯著她,她仿佛沒有變,甚至比從前還豐腴了些,他的心生生地刺痛,是啊,她怎麼會不好?終于報了仇,從此與自己再無關系,可以回到心愛的人身邊,還有什麼不如意?

傍晚的時候,鷹眼老大找到他︰「容少白,你想不想見見靜好?」

「什麼意思?」他的心飛快地跳起來。

「她今夜會去容家的舊宅。如果你想見她最後一面,就去那里。念在你們畢竟夫妻一場,這是我對你最後的關照了。」

他咬著牙默不作聲。

鷹眼老大悠悠地道︰「你可想好了,錯過了這一次,你便再也見不到她了,你知道她現在跟誰在一起麼?你們錦繡織原來的大掌櫃,他雖曾在你們容家做事,但我怎麼看,他都比你好多了,他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里,到時候,靜好跟你們容家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他指節發白,深深地刺入手心里。韓澈,她真的和韓澈在一起了。這是她早就期盼的嗎?她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等這一天,那些溫柔與繾綣,不過是一場夢。他卻以為,那一次她從湖邊回來,是真心真意地想留在自己身邊。

多麼諷刺?

他本不應該來的,然而最後,他還是來了,他不知道怎麼會來,只是恍然的,就走到了這里。

「少白……」她嘴唇蠕動,卻只發出兩個單調的音。

他嘴角牽了牽︰「你還是叫我容少白的好,我覺得別扭。」

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她一動不動。渾身僵硬,良久才道︰「你好嗎?」。

「好,好得很。」他露出譏諷的笑,「坐了半個月的牢出來,家沒了、錦繡織沒了,以為會等著我回來的那個人只留下一封信就不見了,你說,有多好?」

他的話一句句如匕首般刺入她的心髒,他走過來,走的很緩慢︰「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是來看看這宅子如今有多荒涼,來告訴自己沒有做錯決定?」

他的眼神讓她涼到心底,她有多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的眼神了?眼角微微眯著,透著一絲犀利。讓她忽然想起剛開始兩人相處時,他總是用這樣的神情對待她。

兜了一個圈,仿佛什麼都回到了原點。

那馬背上銘心刻骨地一吻,那相互取暖的日子,那無比親密的交融、那溫柔的喃喃細語……一切一切,恍若一場夢,竟如不曾出現過。

她一步步往後退,直到無路可退。顫抖地靠在牆上,他俯過來,冰魄般的眼神里卻似兩團火,燒的他面容扭曲,道︰「方靜好,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已決定了離開?」

時間仿佛靜止了,她听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失了油的齒輪︰「是。」

溫熱的吐納近在咫尺,她是多麼想告訴他,她有多麼多麼的想他,擔心他,她有多麼貪戀他的懷抱,在那些孤獨的夜里,她的淚水一遍遍地打濕枕巾。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們共同的孩子,她是多麼想看到孩子女乃聲女乃氣地叫他一聲爹。可是,她又怎麼能說?她答應了袁有望,這便是他平安的條件,容家所有人平安的條件。他的脾氣她太清楚,一旦知道這件事,也許他會什麼都不管不顧,直接去找方春來。

方春來她可以不在乎,可袁承她不能不在乎,容少白與袁承斗,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她不願看到他受一點傷害,哪怕是一點點,她也再無法承受。

何況……她的手下意識地蓋在小月復上。這是她柔軟的部分,她要他好好的,跟他們的孩子一樣,縱然她的孩子也許不能與他爹相認,但他也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只要他們平安,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容少白仿佛定住了,方靜好的那聲「是」並不響,在這個靜謐的深夜里卻是如此清晰,把他所有的希望都粉碎,他忽然笑起來,笑聲突兀,眼底彌漫的痛楚那麼深邃︰「好,我成全你。」

他猝不及防地拉住她猛地到桌前,拿出紙筆,飛快地寫下兩個字。

她的手被捏地火辣辣地生疼,那兩個字讓她支離破碎。

休書。

容少白寫的是——休書。

黑色的濃墨燻染開來,冰冷、毫無氣息。一筆一劃,仿佛都從她心頭劃過。他不是個喜歡寫字的人,她很少看見他寫字,現在她發覺,他的字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難看。她沒想到,第一次那麼認真的看他寫字,居然是他寫給她的休書。

仿佛是那些墨汁流過她的身體,每一道血管都是冷的。她還記得有個時候,她對容少白說︰「要麼你給你一封休書,不過,那還真是便宜我了!」

當時她的確是恨不得他能給她一封休書,彼此兩清,她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女性,她對棄婦這個詞沒有那麼大的反應,不會要死要活。甚至覺得是一種解月兌。她不能夠明白為什麼這個時代的女人因為下堂婦的身份,抬不起頭來,甚至要尋死覓活。

然而現在,她的心居然那麼痛。

當再一次抬起頭來時,容少白眼神已平靜如水,那里頭沒有一絲情感,只有冷漠,沒有痛楚、沒有掙扎,沒有冰沒有火,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冷漠。

這是她從未看見過的眼神,從一開始他厭惡她,眼神輕蔑不耐,到後來他雙眸中總是透著柔情,而這一刻,什麼都沒有,仿佛一潭死水,不復生氣。她的心像是被一雙大手握住,一點點的蜷皺、緊縮,頭昏昏沉沉,那種難受讓她失措,恐懼地、下意識地護住小月復,她由牆上緩緩地滑下去。

猛地一雙手飛快地將她抱住,他盯著她,笑的殘酷︰「怎麼這樣?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麼?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你要的,你已經得到了,我放你走,從此再無瓜葛。」

她的身子那麼單薄,仿佛一松手便會隨風而去,她的神情那麼痛苦,讓他幾乎以為自己錯了,她也是痛的。然而,她剛才的回答卻是那麼決然,沒有一絲遲疑。

他在心底譏諷地一笑,容少白。你何必要再騙自己?鷹眼老大的話不斷充斥他的腦海。

「方靜好是我嫡親的妹妹,我們親生的母親,便是被你母親害死的!」

「你母親用卑劣的手段拆散了我娘跟你爹,她有了孩子,你母親卻還不放過她,找人殺她,幸好我命大,哈哈,柳依華大概想不到,我活的很好!你以為文嬌龍愛你麼?不,也許你知道,她不過是在騙你,可你知道為什麼麼?因為,那是我早就布下的局!讓你陷進去,再讓你痛苦,她從一開始便是我報復你的工具!你們容家欠我的,誰都別想好過!」

「這是你們容家應得的報應!」

他茫茫然然,只問︰「她知道嗎?」。

鷹眼老大一笑︰「總之,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知道。她是知道的。她不會再回來了,收到那封信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他發瘋地知道一切的真相,他幾次走進柳氏的屋子想要問個明白,但他看到柳氏虛弱憔悴的模樣,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要是讓柳氏知道容家今天變成這樣,全是因為她自己,她會如何?她已經無力再承受了。甚至,當他見到方靜好的時候,他還是無法開口。他想知道,卻又那麼害怕知道。他怕事實如同一根細絲,輕輕一抽,曾經視如生命的一切便會在眼前轟然倒塌。

他只問她一句話,你是不是早已決定要走?她回答是。

不用再問了,再問,便會讓自己更痛苦。他無法接受,這一年來,她對他那麼自然流露的情感,原來只是一場戲。她演的那麼逼真,讓他不顧一切地跌進去,再也出不來。

她淡淡的清香繚繞在鼻尖,他是多麼想念她的懷抱,想念那些溫暖的誓言,那些誓言,曾經那麼真實,真實到讓他以為從此不再孤獨,終于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與他相守。他深深地控制自己,猛地放開手,她便軟綿綿地倒下去,他回過頭不去看她一眼,他只怕只一眼,便會全然崩潰。

「容少白,那些東西,是不是你拿走了?」他的冷漠讓她心碎,雖然明知他會誤會,也告訴自己不能猶豫,但委屈和哀怨還是蔓延了整個心房。

人便是這樣,縱然寧願他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可以安心的生活,但卻又隱隱地想他信任自己。她終究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

他背對著她,沒有說話。她忍不住道︰「那兩只風車,還有木偶人……」

「是,是我拿去了。」

她一怔,他已道︰「我拿去燒了,那些東西,我根本不想再看到,順便說一句,我現在很好,梅若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比你誠實一千倍。」

她蜷縮在角落里,渾身冰冷,再抬頭時,他已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步履從容而決絕。

一切回復靜謐,死一般的靜謐,除了手中冰冷的紙,讓她覺得他曾來過。這里曾留給她太多太多的回憶,睡在地板上的日日夜夜,與他斗嘴爭吵,到那一天,在那張床上,她把自己最珍貴的一切交給他。

後來她才明白,那一刻,她交出的不止是自己的身體,還有自己的一顆心。從此決定依賴他,信任他,做他真正的妻子。她以為這不過是開始,卻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結束。

她的手在小月復上緩緩摩挲,用盡一切力氣哭泣,所有的情感都在一瞬間爆發。她是真的愛上他了,竟是從未想過的深刻。

那300多個日日夜夜,一點一滴的過往,從第一次,他們在錦繡織門口相撞開始,不斷在腦海里涌現。

「你沒長眼楮麼?你毀了我的東西,還叫我道歉?」

「你睡下面!」「你要我睡下面?」

「你染的是退了皮的蟾蜍麼?」

「我已經娶了你,你還要怎樣?」

「容少白,這是契約書,如果你同意,就畫押吧。」

「方靜好,我跟你前世是不是有仇?」

「容少白,你就這點出息嗎?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就做給她看!」

「方靜好,你還是管管你自己吧,不要晚上又痛的地上打滾。」

「容少白,你幫我挽回了三匹蘇州宋錦,我幫你保住了一匹銀黑錦緞,我說過謝謝,你不應該對我說一聲麼?」

「你……不要對我抱什麼希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很難改變了。」

「容少白,其實我們本來就不是敵對的,你有你心里的人,我也有我想過的生活,但也許兩者並不沖突,也許……我們可以試著好好相處,不是做戲,是像朋友那般好好相處。」

「風車啊風車,快快轉,把霉運全都轉沒了!」

「靜好,你沒了爹和桃心,我沒了女乃女乃,我們都只剩下一個人了,不如我委屈點,陪著你吧。」

「靜好……我喜歡你。」

「少白……」

「靜好,我們生個孩子吧……」

……

他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在她眼底氤氳開來,她的思念,她的期待,她曾經小心翼翼憧憬的一切,也一並散落了。

曾經的吵鬧、憤怒,斗嘴、相處……她只有在他跟前才會控制不住情緒。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與他在一起時,她才是鮮活的,在他面前,她最深處的一切才會展露無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暴露小孩子的性格,想要讓他出丑,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暴怒,無法控制,只有在他面前,她才開始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女人……

她緩緩地站起來,走到院子里,夜涼如水,一陣風吹過,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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