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憑吊
方靜好不由得凝注。盯著韓澈道︰「怎麼可以?」
韓澈笑笑︰「彭副官來找我,說靜思閣只是總統公子">一時的興趣,如今總統已叫人關了,你也知道,現在總統大人正要做一個明君,想天下繁榮太平,他一直听聞錦繡織在江南紡織業的影響力,所以想重開錦繡織。」
「彭副官找你是……」
「他找我,幫助料理錦繡織一切的事宜。」
方靜好愣了半響,一開始是驚訝,再來是了然。錦繡織自容老爺過世後,這幾年來的口碑都是容少瀾與韓澈兩人建立的,容少瀾已然不在,韓澈將錦繡織擴大,的確功不可沒。袁有望初來江南,想要穩定江南的民心,無疑需要把一切回到原來繁榮的模樣,況且,他已大赦了與成子旺有舊的容家,只是沒收了財產而已,如今再將容家原來的掌櫃請回來。一來可以讓江南百姓覺得親切、信任,二來也讓人覺得他大度,重用人才、不計前嫌。
她仿佛不經意地道︰「你答應他了嗎?」。
「你想我答應他麼?」韓澈反問。
她愣了一下,說真的,韓澈在錦繡織那麼多年,早已得心應手,不會沒有感情,他能重新回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她也是高興的,然而,畢竟是錦繡織,不是別的什麼地方,她無法不想起曾經的一切,想起那個玩世不恭的容四少,和後來認真的、一心一意想為錦繡織做點事的容少白。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韓澈已道︰「我還沒有答應他,不過我有個條件,就是讓你可以回去容家大宅,彭副官答應了。」
「那其他人呢?」她月兌口而出。
他的眼角仿若什麼破碎,看不出什麼情緒︰「只你一人。」
頓一頓他道︰「他是官,我是商,我能夠提的條件,也只有這些而已。」
她笑一笑,是啊,彭定乾能答應,已屬不易。她從未告訴過韓澈她與袁有望之間的約定,但,她想,袁有望之所以答應,是因為容家的人搬出大宅已是眾人皆知,方春來不會想到她還住在容府里。
她沉默了許久道︰「我不想回去住。」
他一怔,望住她,並未說話。
她淡淡一笑道︰「這里很好,何必再回去,縱然回去,容府也不是從前的容府。」
縱然那大宅子里有她太多的回憶,但人已不再,物是人非,她一人住在里頭,也只會更傷感而已,既然要揮別之前的一切,又何苦再猶豫?不過……
她停一停道︰「我想去看看,有些東西,我想拿回來。」
他道︰「那入了夜我陪你去。」
「不,我想一個人去。」
韓澈凝睇她許久,淡淡一笑道︰「好。我去告訴彭副官。」
入夜,她便出了門,韓澈送她上馬車,微微蹙眉道︰「你一個人不要緊麼?不如叫姚姨陪你去?」
「沒關系,我很快就回來。」
當她跨出大門之後不久,一個黑衣從樹後閃出。
韓澈仿佛並不驚訝,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黑衣人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低聲道︰「她不想回容府?」
兩人走進院落去,韓澈搖搖頭。
黑衣人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惜︰「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怕觸景傷情吧。」
「是啊,她很好。」韓澈喃喃道。
「你後悔了?」黑衣人凝視他,「後悔這些年來做的一切。」
澈涼涼地打斷道,「我從不後悔做過的一切,你莫非忘了你母親跟我娘是怎麼死的?只不過,我沒想到她會出現。」
黑衣人仿佛也怔了怔,道︰「我也沒想到,我居然還有一個嫡親的妹妹,更沒想到,她也會卷進來,柳依華那賊婆娘,到底是一心想要贖罪,還是城府太深,把靜好帶到她身邊,難道就是為了防止這一天?」
韓澈的容顏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若,你們早已相認,那麼今日,她必定是站在我們這一邊。與我們一樣,也想為她娘報仇,可惜,她什麼都不知道……」
黑衣人眼中現出寒氣,咒罵一聲道︰「是,老天居然讓我在龍門那一次才見到她,若不是這樣,我們兄妹早已團聚,說不定今日就在為大仇得報痛飲幾杯!那麼多年了,你在容家,一點點得到他們的信任,首先是容少瀾,他真的愛上了秀杏,可惜他離死期也不遠了,容少瀾一走,錦繡織已離不開你,你順理成章的得到柳依華的器重,把錦繡織交給你,容少青與容少弘不足為懼,最要緊是容少白,你說過,容少白雖然看似草包一個,但若有一天覺醒。還是不容小視,特別是容少白要娶親了,若他生下子嗣,容家所有的基業便無疑會歸他所有,關鍵,是在那位四少女乃女乃身上。我沒想到她居然是我嫡親的妹妹,更沒想到你對她竟真的……」
韓澈側過臉望住黑衣人,黑衣人沒再說下去,只是道︰「袁有望答應把容家的一切都交給你處理,絕不過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她?」
韓澈眉梢微微一動。卻未說話。
黑衣人又道︰「袁有望讓你考慮留在他身邊的事呢?」
「袁有望忌憚的是鷹眼,兄弟們佔山為王雖然快活,但終是流寇,袁有望野心雖大,但嚴以律己,不是腐敗貪官之流,不出十年他必定能定國安邦,你們跟著他,也總算是正統了。至于我……」他淡淡一笑,「我對這些沒興趣,我已說過,這件事做完,我已不再是鷹眼的人。」
黑衣人一怔,仿佛還想說什麼,但他素來知道韓澈的性子,下了決心的事絕不更改,良久,爽朗一笑道︰「好兄弟,她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
「你不與她相認麼?」韓澈緩緩道。
黑衣人一愣︰「總有一天,我們會相認的。」
「我也總會告訴她一切的。」韓澈目光深邃如霧,「也許今夜,她就會了斷之前的一切。」
忽然,不知哪里傳來一陣怪聲怪調,黑衣人的手立刻按到腰間︰「誰?!」
「一只鳥而已,是靜好養的。」說起靜好,韓澈眉峰舒展開來,露出一絲柔柔的笑,果然,鬧兒從樹上飛下來,黑衣人便不再理會。
方靜好此刻正從馬車上下來。每一次從外頭回來,她總是會經過這條路,然而現在,她的心境卻是不同的。
大門口,一個官兵幫她打開門鎖,讓她進去,應該是彭副官的下屬。
她小心地道︰「官兵大哥。這麼冷的天,麻煩你了,這些……」她從懷里模出些碎銀,「你拿去喝些酒暖暖身子。」
她不想有人打攪她在這里最後的時光。
那官兵見了銀子,眼楮一亮,呵著白氣道︰「這就多謝了!」說罷美滋滋地走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她才重回這棟大宅子。其實不是很久,不過一個月的光景罷了,她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想起那一日,她站在小巷的石階上親眼看著柳氏將門欄上的牌匾取下,她想見他一面,卻又害怕看到他的那一刻,再也挪不開腳步,然而,終究是沒有見到他。她等到日頭西落,等到暮色四合,最後一刻,她沒有勇氣看著容府的人走出容府。
前世她經歷了死別,所以就連生離都無比的恐懼,她那麼淡然,卻沒有人知道,她最害怕別離,她無法親眼看這一刻,親眼看著自己生活了一年的地方,面目全非。她更害怕看到他與梅若一起出來。
有時她想,如果不是因為方春來,如果不是因為方春來與她的關系,如果不是因為方春來竟然陰差陽錯的是袁有望的親生子,那麼她在袁有望眼里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袁有望不會見她,更不會與她談條件,容少白能否平安便是未知數,但,至少她可以純粹地站在他身邊,她是他的妻子,夫妻夫妻,生要同床、死要同穴,然而現在,她只能寫一封信與他斬斷一切,因為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方春來的妒忌、方春來的報復,都是她。
從此蕭郎是路人。
容府的一切仿佛沒有改變,居然出奇地整潔。只是,晚飯前忽然起了風,落葉紛紛揚揚,積的厚厚一層,一陣風吹過,繚繞在眼前,那些池塘里的錦鯉,也許因為天氣寒冷,都躲了起來,那漫天飛舞的黃葉,讓她的心一點點疼痛。
那個春花爛漫、波光瀲灩的三月,她披著紅色的嫁衣,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仿佛還是昨天。
她一步步地走著,大廳,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這里,曾經那麼熱鬧,吃飯的時候,葛氏和宋氏總是刁難她,故意說難听的話叫她難堪,如今仿佛耳邊還能听見吵吵鬧鬧之聲,卻已是人去樓空。
柏苑,是她除了桃苑,覺得最自在的地方,老夫人">還在世的時候,總讓她過去吃飯,在這里,她曾看到容少白最脆弱的一面,也看到他最柔情的一面。
他坐在樹下喝酒,仿佛迷路的小孩;他坐在石階上為老夫人">梳頭,目光溫柔如水。也許是那每一個瞬間,她心底最柔軟的一角也漸漸融化,讓他一點點地闖了進來。
她在樹下坐了一會,才緩緩走出去,經過祠堂的時候,她朝里面望了一眼,昏暗的光線下,那里似乎打掃的很干淨,只是那些靈位已不見了,她想,定是柳氏他們帶走了吧。先人的靈位,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呢。
忽然,她眼角瞥到佛龕上居然還擺放著兩座靈位,看不見姓氏,是柳氏忘了拿走嗎?照理不會,她想進去看看,卻發現門被鎖上了,應該是那些袁系軍做的吧?少字她雖然狐疑,但此刻,她只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朝不遠處望了望,邁步走向桃苑。
初來時,這里曾是滿眼的花團錦簇,桃紅柳綠,一如容少白身上的那件衫子。而現在,已是冬天,花都凋謝了,只剩下一片泛黃的植物。
嘎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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