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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嫁篇 【116】、搖擺

【116】、搖擺

方靜好就這麼怔怔地站著。直到桃玉匆忙跑進來︰「四少女乃女乃,四少爺怎麼走了?」

她甩甩頭︰「做錯事自知理虧,不走還要怎樣?」

桃玉望了她半響道︰「四少女乃女乃,那皮影戲你不喜歡麼?」

「我為什麼要喜歡?」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容少白剛才問,你不喜歡麼?

她為什麼要喜歡?難道她應該喜歡皮影戲?

桃玉錯愕地看著她,忽然輕聲道︰「是,四少爺耍的是不太好,可只是學了幾天而已……」

方靜好對這些沒興趣,側過臉看了那塊屏風一眼,打斷道,「桃玉,你的帕子找到了?」

桃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根本沒什麼帕子,是……是四少爺叫婢子帶四少女乃女乃來這里的。四少爺說,他學了四少女乃女乃最喜歡的皮影戲,要給四少女乃女乃看看。」她頓了頓道,「四少女乃女乃,就算您不喜歡,可那也是四少爺的一片心……」

桃玉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方靜好听的迷迷糊糊,腦子里只有一個點。皮影戲,是專門學來給她看的?這算什麼?她什麼時候說過要看皮影戲了?

桃玉在旁道︰「還有一件事,四少爺吩咐婢子不能說,可婢子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四少女乃女乃。」

「什麼?」她還未從皮影戲的事中回過神來,隨口道。

「那碗粥,其實不是婢子煮的,是……四少爺。四少爺從未做過那些事,婢子看著他在廚房里弄得臉上身上都是灰,心里真是難受……」桃玉話還未說話,便發覺四少女乃女乃不見了。

桃苑里,容少白晃動著兩個皮影人兒出神,听到腳步聲,也並未抬頭。

方靜好經過他身邊,停下來,過了很久才道︰「想出去就別找什麼借口說學什麼皮影戲給誰看。」

應了聲。

「別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來。」她又道。

繼續應。

她說什麼,他都是哦,一個字,淡淡的,听不出情緒的起伏。

她吸口氣忽然道︰「以後煮東西就認真點,我不喜歡吃鍋巴粥。」

「哦。」

這一聲之後,他愣了一下,猛地抬頭望住她。

「還有那個……皮影戲,你學那個做什麼?」問是問了,但她是別過頭的。

良久,不見他說話,回過頭去看一眼。才見他晃動著手里的皮影人兒笑一聲︰「也是,人是會變的,你已經不喜歡了……」說著便站起來晃悠晃悠地朝里走。

「等一下!」方靜好叫住他,「你說話能不能清楚點?什麼叫人會變?什麼叫不喜歡了?」

她覺得心里的疑惑就像一千只小蟲子在繞,偏偏他容四少爺說話喜歡露一句藏一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平時他這麼說話,她是懶得去追根問底的,他不說,她不問,他要說,她也只是听听過罷了,一向如此,可今天是怎麼了?一個皮影人兒,竟讓她好奇起來。

容少白頓下腳步,半響才道︰「你還記得你爹去世那日麼?」

「當然記得。」那麼大的事她怎麼會忘了?可這事跟她老爹去世有什麼關系?

他背對著她,看不清表情︰「那日,那個……」他似乎想了想才道,「那個姚什麼的在廚房里告訴我,你小時候頂喜歡看村里頭的皮影戲,每次皮影戲的師傅一來,就會搬張小凳子坐最前排……」

「啊?」她發出一個單調的音。就說不上話來。

容少白說的……是她小時候的事,也就是,那個喜歡看皮影戲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方靜好。

他聳聳肩,語氣有些失落,又有幾分自嘲︰「你一定忘了。」

「不不不!」她連忙道,「我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就是小時候……不過那麼久,真的差點不記得那麼一回事了。」

老天,她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要她怎麼說?

「那麼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會忘記的。」他忽然轉過身來,走到她跟前。

兩人離得太近,他的眼角微微上揚,注視她,一動不動的,她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問一聲︰「什麼?」

他輕輕笑了︰「七月十七,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她盡量不讓自己再次露出那種極度錯愕的神情,慢慢重復了一遍,腦海里念頭數轉,忽然月兌口道︰「今天是七月十七?」

他點點頭,然後抿著唇,眼光四下游移︰「怎麼,這也忘了?還是……你不想說?」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生辰本來就不是她的,她張張嘴︰「你怎麼知道?」

「姚什麼的說,你爹臨終前惦記著你的生辰。說怕是看不到了,就這麼一直嘮叨著。」他垂下眼簾道。

方靜好愣愣地站著,原來姚小巧在廚房里還說過這樣一番話,她老爹……病的那麼重竟還惦記著女兒的生辰,父女終究是父女,她本以為老爹對女兒並未有多少上心,否則也不會把女兒「賣」到容家,而其實,天下有哪個做父母的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呢?

想到每次她生日的時候,她母親就會給她買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她父親親自下廚做菜,吃過飯,一家人圍在一起看電視,那些時光她本以為是微不足道的,而如今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她的喉頭驀地一酸,挺著眼楮望向天空,好像要克制自己不讓什麼東西掉落下來。

容少白一直望著她,眼底慢慢浮上一絲復雜的情緒,半響,伸過手把那一對紙偶人放到她跟前,用微不可尋的聲音道︰「生辰快樂。」

生辰……快樂?她咀嚼著這四個字,一連串的事忽然浮現在腦海里。他失蹤了好幾天,他去龍門學皮影戲。他讓桃玉編了借口把她拖到別院,竟都是因為,今天是她的生日?他是……在給她過生日?

她沒有動,他的手維持一個尷尬的姿勢,半響,緩緩垂下,快放下時,她卻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把那兩個皮影人拿過去。

也不知踫到了哪里,他竟「嘶」了一聲。她不覺愣了一下,看著他的手。他飛快地把手放到身後,她才移過目光,淡淡的月光下,紙偶人上面的剪痕清晰可見,彎彎扭扭,粗糙不堪,甚至鼻子眼楮都是斜的,像是被什麼動物啃過似的,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看著看著,她忽然道︰「真丑。」

「不要算了!」他作勢要搶過去,她卻輕巧的躲過,忽然抬起頭道︰「真小氣容少白,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可以收回來呢?」

一瞬間,他凝住了,黃藍交織的月光下,她就這麼仰著頭望著她,眼眶仿佛還是濕的,眼楮卻慢慢彎了起來,笑的那麼純粹,甚至還帶著一絲狡黠。

這種笑,他曾經看見過,但卻從未在他面前流露過,心底仿佛什麼東西緩緩流淌開去,整個身子暖融融的,他怔忡了半響,低下頭模了模鼻子,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這下輪到她怔住了,他的牙齒原來也很白,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經常笑,戲謔的笑、勾起唇的腐笑、諷刺的笑,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張開嘴笑。整個眼底都是笑意,偏偏又想強忍住,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扭過頭,她跟在他身後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這些的?」

他晃著手大步走不回答,她又問︰「從你知道那天開始你就這麼想的嗎?」。

他還是不說話。步伐卻很輕快。

她嘟起嘴,切了一聲。

這個初秋的夜,她竟然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暢,好像回到了前世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里,好奇的追問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沒有顧慮,不需要在意措辭;好像之前的一些繁雜的心事也暫時消失了,變的輕盈;好像……她面對的那個人,不是容少白。

她與容少白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那樣輕松的相處?

一開始,她是不待見他的,甚至帶著仇視;後來,那一紙契約之後,是冷漠,公式化;而那一夜之後,她又是小心翼翼的。

現在,她的感覺說不出來,當他把皮影人塞到她跟前,低聲對她說生辰快樂的時候,她覺得心輕輕飄飄的,無數復雜的情緒涌了上來。然後,仿佛是心的某一處角落,慢慢變得柔軟。

她慢慢在院子里晃,不知過了多久才回去,她只記得她回去的時候,容少白居然已經睡著了,仿佛累極。

她坐到床邊看他,還是無法想象他怎麼學會了皮影戲,記得前世的時候有一次去西塘旅游,她是看過那玩意兒的,看的時候覺得也沒什麼,但演的人是很有一番講究的。顯然,他只學了幾天,就像桃玉說的,耍的還不是怎麼好看,甚至,那紙偶人也有些面目全非,可他是那麼要面子的一個人,也許連坐著看都會覺得無聊,他不喜歡畫畫,不喜歡寫字,不喜歡費心去做一件事,而現在卻……她的目光緩緩由手中的布偶落到他臉龐,他神情疲倦,嘴角卻微微翹著,那神情,好像一個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玩具。

她望了一會,站起來,把那一對布偶放入了櫃子里,不經意間看到那根鏈子,那是洞房那天,他給她的,她一次都沒有戴過。

她呆呆地望著這兩樣東西出了神,忽然身後傳來模糊不清的呢喃,她轉過身,見他不安分地晃動身體,嘴里不知嘰嘰咕咕說著什麼。

「容少白!」她叫了聲,他卻沒有睜開眼,說的應該是夢話。

她湊近一點,忽然一個踉蹌,被他拉到懷里,灼熱的唇貼上來,她一驚,微微掙扎,忽然感覺他手心有些不同于往日的粗糙,微弱的燈光下,虎口處竟是細細的傷口。

他說︰「這玩意學起來不簡單,做起來更難,呶,這個皮影人兒就刻了我整整一天。」

眼前一片模糊,她望住他,他忽然喃喃一聲︰「靜好……」

仿佛是半夢半醒間的一聲輕嘆,讓她竟忘了掙扎。

沉沉的黑夜,添了幾許曖昧的暖意,是一時的感動還是還是長夜太冷,心太冷,渴望一絲溫暖?她已經無力去想,閉上眼,腦子里空空蕩蕩的,只想就這麼沉下去,沉下去……

晨光里,方靜好醒過來,桃玉告訴他,四少爺去鋪子了。

「四少爺今兒心情真是好,一大早還哼著小曲呢。」

她一愣,半響,無聲的笑了,目光轉到牆角那把雨傘上,心中微微一顫,是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她拿起傘,朝竹苑走去。

這是她第二次到竹苑,上一次已是韓澈受了罰,她為他送金瘡藥。好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竹枝是近黑的深綠,不再是春天時那種青翠的綠,如同心事一般。

她踏進院子,便忽而听到一陣幽幽的笛聲,低沉的猶如嗚咽,半開的窗前,一人站著,一半是素淨的白,一般的斑駁的影。

仿佛是意識到什麼,笛聲忽然停下來,他抬起頭注視她。

隔著一條長長的小徑,對望著,她慢慢走過去,唇邊一抹淡的不著痕跡的笑︰「你忘了你的傘。」

韓澈一怔,輕笑一聲︰「這把傘和我無緣,總是會忘記。」

她心中微微一定,轉身便要離去,他喚住她︰「你……好嗎?」。

忽然又想到關于愛情的三字箴言,她轉過身笑了︰「好,當然好。少白對我很好,我過的也很好,這些,都是托了韓少爺的福。」

他眉峰輕輕一顫,手指握著玉笛,手背上青筋突起,似是欲言又止,良久,道︰「好就好。」

「是啊,怎麼會不好?不是人人都像韓少爺一樣,沒有心的,我對他好,他自會知道,韓少爺放心,有一天靜好若能當家,定不會忘記韓少爺的一番大恩大德。」她臉上的笑已收起,緩緩地,冷漠地道。

韓澈沒有說話,漆黑的眼底有一抹破碎,一陣風吹過,掀起一片衣角,她看到一角麻布,心一緊,月兌口道︰「那是什麼?」

他按住衣角,還是不說話。

麻衣,這個時代穿麻衣的時候並不多,披麻戴孝……除非……她心中一凜︰「喪服?」

他的表情仿佛停住了,半響仿佛習慣性的笑笑,淡淡地道︰「是喪服。」

「是誰……」過了很久,她問。

「是我娘,我娘,過世了。」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一件極為普通的事。

方靜好卻一直盯著他按住衣角的手,他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節青白。

她呆立著不動,忽然想到了什麼,吐出三個字︰「哪……一天?」

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然後笑一笑︰「人沒了就是沒了,哪一天又有什麼重要?」

她呆立著,有好多次想說,重要,對于她來說,是那麼重要,她想知道是不是那一天,是不是,可最後她只是輕聲道︰「節哀順變。」

她飛快地轉身,他的笑讓她心酸,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她問自己,會不會過去抱住他?她怕自己無法控制自己。這是容府,這里有多少雙眼楮看著?況且,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她走出去,才緩緩走進里屋,輕輕展開一塊黑布,黑布里,是一塊靈牌,他凝視許久,眼底的悲傷化作一抹犀利,沙啞地喃喃︰「很快,很快,我就要把你放在容家的祠堂里,很快……」

小徑盡頭,身後又傳來幽幽的笛聲,仿佛天邊那一朵灰色的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她以為自己是來做一個了斷的,一路上她都在問自己,方靜好你矯情不矯情?前世的時候,她總是揶揄那些姐妹">,分手便是分手,又何必要一個儀式?做一個儀式,不是還想見他一面嗎?不是還放不下嗎?

現在她竟也在做同一件事。她告訴自己,真的只是個儀式,讓自己死心,也許這個儀式並不是要告訴他什麼,而是要告訴自己,要在心里與他劃清界限。她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但面對他時卻又忍不住想告訴他自己過的很好,那種心理她自己都難以明白,記得很久之前,她的閨蜜說起在街上偶遇從前的情人,她說,她仰起頭從他身邊走過,笑的明媚而燦爛。

她問她︰「你還在乎他嗎?否則為什麼要故意笑的那麼好?」

她那個閨蜜說︰「方靜好,你不明白這種感覺,那個曾經先放棄你們之間那段感情的人,你永遠無法忘記,你要叫他知道你過得比他好,沒有他你會更好,這種微妙的心理,你不會明白。」

她是不明白,因為她曾經愛過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在街上遇到。

然而,現在她有些明白了。

她以為她和那個閨蜜一樣,只是心里還有芥蒂,無法釋懷而已。然而當她看到韓澈憂傷的眼楮時,竟還是忍不住會難過,這是為什麼?

她緩緩走著,一步步都那麼累,遠處跑來一個下人,到她跟前停住,喘著氣道︰「四少女乃女乃,老夫人">……」

「老夫人">怎麼了?」她突地回過神來。

「老夫人">恐怕不行了。」

她頓時凝注。

匆匆趕往柏苑,一路上都是奔走相告的人,那下人一邊走一邊跟她講︰「老夫人">這幾日一直不太好,今兒早上起來吐了一痰盂的血……」

「四少爺知道了嗎?」。她心里泛起涼意。

那下人點頭道︰「知道,四少爺前幾日就知道,可不知為什麼,四少爺這幾日好像有急事,囑咐梅娟好好看著老夫人">有什麼事立刻通知他便不見了人影,直到今兒早上小的才找到他……」

方靜好腳步猛地頓住,心忽然便攥成一團,容少白……你是傻子嗎?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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