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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嫁篇 【061】、刻字

【061】、刻字

這是一間簡陋的農屋。似乎廢棄已久。

韓澈拿來一碗水,眉宇間是淡淡的歉意︰「找了很久,只找到這個碗,放心,我已用清水洗干淨,只是有些破舊而已。」

方靜好接過碗,這只碗缺了一個角,不過一點兒也不髒,心底劃過一絲溫暖,她輕輕一笑︰「我沒這麼嬌氣。」

喝了水,腦子總算清醒了些,她有很多疑惑想問韓澈,譬如方春來去了哪?譬如她怎麼會突然暈倒,譬如他為什麼會出現,可是想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韓澈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手帕上有讓人昏睡的藥,藥性本來不重,只需一兩個時辰就會醒來,只是……」他略微一頓。垂下眼,「你的脈象混亂,也許是身子有些虛弱,所以多睡了一會。」

她的身子有些虛弱?她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女人在那幾日身子本來就缺乏體抗力,想來也是由于那個原因,韓澈說起脈象混亂,那麼他是否也知道了?想到這,不覺臉頰有些發燙,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把脈。又把他的話再腦海里過了一遍,心便沉了沉。

今日的事,想來是方春來早就計劃好了的。他一定是覺得她變了,無猜透她的心,于是便先叫人送了信,穩住她,讓她寬了心,再來帶走她。那手帕上沾了使人昏睡的藥物,這大概是方春來最後的一步棋了,也是沒有辦的辦,怕她不肯離開,所以留了一手,想起來,如果不是自己不知怎麼被韓澈帶來了這里,現在應該已跟著方春來出了鎮了。她打了個激靈,才清醒過來,本來是老夫人">的壽辰上呢。韓澈剛才說這藥本來只需一兩個時辰便會醒來,那麼現在……她立刻站了起來︰「我……昏睡了多久?」

「快三個時辰了。」韓澈望了一眼天邊道。

方靜好順著他的目光往外望,那本來明媚的陽光已化作了一縷斜陽,頓時道︰「我得回去了。」她飛快的走出去,身後韓澈的聲音傳來︰「你現在回去,要怎麼解釋這幾個時辰的去向?」

慢悠悠的一句話,讓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過身來。是啊,三個時辰而已,雖然現在府上那麼多人,也不能擔保不被人察覺。她回去該怎麼說?有什麼事比老夫人">的壽辰還重要?她還能去哪?無論如何,她不能把方春來的事如實說出去吧?少字雖然這樣今日失蹤的事是解釋清楚了,可以後會有更大的風波。

她望著韓澈,微蹙眉心︰「那該怎麼辦?」

那一刻,她竟是有些依賴的,仿佛在等一個人為她想一個辦,那樣完全的信任一個人,心里卻沒有一絲不妥,她忽然發現,是從何時開始,只要韓澈在。她便覺得安心,好像無論多大的事,他都可以為她解決一般。

韓澈唇邊浮起一抹輕笑︰「想不出就別想了,把這些事都讓別人去想可好?」

「別人?」她迷惑的眨了眨眼。

韓澈笑的篤定︰「算起來,應該再過一個時辰,那個人便會來了。」

「你是在叫我猜啞謎嗎?」。方靜好猜不出他話里的意思,便有些郁悶,鼓起了嘴道。

韓澈凝視她半響,忽然道︰「你的身子沒事了吧?少字」

方靜好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那藥雖然來勢凶猛,過了藥性便也沒什麼了,畢竟不是毒藥,只是讓人昏睡而已,大概和現代的安眠藥差不多,只要不過量,睡夠了就清醒了。

「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韓澈道。

方靜好沒想到,韓澈帶她看的,居然是一顆參天大樹。她啞然了半響,才道︰「這是……樹?」

韓澈道︰「這是樹,不過對我來說,這和其他的樹不同。」

「為什麼?」方靜好重新把目光投回那棵樹,樹也只是棵樹,和其他的樹沒什麼不同。

「因為……」韓澈手心輕輕貼在樹干的粗糙上,「這棵樹是我親手種的。」

「啊?」方靜好驚訝無比。

「你剛才躺的屋子,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輕聲道,「這棵樹是我在四歲那年種的。」

「我不相信。」方靜好道,「四歲的小孩也會種樹?」

「那時候不知道種什麼樹,只是……」他微微一凝道,「只是那時總會問我娘。我是怎麼來的,我娘便說,是埋下了種子種出來的,于是就也想這麼做。」

方靜好愣了片刻,唇角不覺勾了起來︰「你母親真風趣。」

韓澈淡淡一笑,方靜好敏感的覺得有一瞬間他的眉角不知為何輕輕一蹙,卻很快化開,道︰「你不是不信麼?過來看。」

韓澈蹲子,不知在樹枝上尋找著什麼,方靜好也走過去蹲下來,不一會,韓澈道︰「找到了。」

那是一個「澈」字,歪歪扭扭的,方靜好看了半響,撲哧一聲笑了。

「笑什麼?」韓澈側過臉看她。

「沒什麼。」方靜好看了一眼一筆一劃刻上去的字,用手比劃著,抿嘴道,「原來四歲的小孩伸出手是這麼高的。」

「哈哈。」韓澈望著她的樣子,也不覺笑出聲來,這一笑,他卻凝住了,自己已有多久沒這樣笑了?好像很久很久,久的已忘了還能這樣笑。

方靜好從未見過韓澈這樣爽朗的笑。仿佛是從心底笑出來,眼楮彎彎的如月牙,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不覺怔住了。她忽然覺得他們竟像是同一類人,在容府里、在容家人跟前,他們的笑容是淡然的、恆久不變的。她幾乎要忘了自己原來也能肆無忌憚的笑的,那種清脆的、無所顧忌的笑聲,韓澈是否也是如此?在他雲淡風輕的笑容下,是否還有些別的什麼?

可是畢竟他們還是不同的,她另一個時空,時時需要告誡自己不能露出馬腳。可是韓澈。你又是為什麼要隱藏自己?

她望著他,學著他剛才的話道︰「你又為什麼笑?」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笑。卻好像有些不習慣了。」韓澈淡淡的道,「有時候我真的有些羨慕四少爺,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方靜好抱著雙膝靠著樹枝,听到韓澈的話愣了一下︰「他是隨心所欲慣了,也許也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好,哪一天他失去了便哭都來不及了。」

方靜好想到容少白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隨口說道,韓澈的目光卻輕微的流轉。方靜好沒有看到,因為她注意到韓澈的那個「澈」字另一邊竟然還有一個字。小小的字,看上去有些單薄,不仔細看還不易察覺,是個「秀」字。她下意識的把手指觸模上去,抬頭卻見韓澈望著那個字似是凝住了。

「原來還有人跟你一樣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這棵樹上。」她道。

韓澈笑一下︰「小時候,這兩個字是靠的很近的,那個時候以為一輩子便也靠那麼近了,可是不知樹和人一樣是會長大的。」

樹枝粗了,兩個字便也越來越遠,兩個人呢?方靜好默默念了一遍這個「秀」字,似是隨意的問道︰「你們是一起長大的?」

「算是吧。」韓澈唇邊有一抹輕笑,「她叫秀兒,小時候一遇到不開心的事便來找我哭鼻子。」

方靜好的心滯了滯,竟有片刻的不舒服,緩緩道︰「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在你想哭的時候想到去找他,未免不是一種幸福。」

她有嗎?沒有吧?少字容少白……他只要不要讓她哭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平琬瑞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可是自己會在想哭的時候找她嗎?她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忽然覺得無邊的寂寞。

「靜好。」韓澈忽然喚道。

方靜好怔忡了一下,抬起頭。那是他們在西湖船上的約定,在人前,他們是彬彬有禮的,只是,她不知道為何他現在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韓澈漆黑的眼楮深邃無比,語氣輕柔的仿佛喃喃︰「如果那一日我帶你離開,你是不是會過的好些?」

方靜好頓時凝注。開始時她對他是有幾分怨恨的。雖然知道錯不在他,可是就是忍不住怪怨他,後來每次見到他她總是那麼狼狽,讓人心里無端的生出許多自卑,是那麼微妙的心理,讓她想讓他看到,自己過的很好,過的風光無限。但她忘了,他不是瞎子,又怎會看不到她的無奈?然而現在,她卻感覺不到自卑,那股怨氣沒了,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仿佛心尖被撥動了,輕輕地悸動。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話總藏在她心底,在祠堂里,他跪在地上淡笑,她便會心疼;在廚房里,他無意說的她像花貓,她照著鏡子便笑了;西湖上,兩人泛舟而行,她從未那麼放松過,整顆心都恨不得融化在湖水里。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明白這種感覺代表了什麼,想去抗拒,不,也許一直就在抗拒這種感覺,可是原來活了兩世、經歷再多,她不過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在動心時,終究是軟弱的。

她扭過頭,笑了︰「有時想想也是好的,想那日如果我逃走了,現在是在做什麼,是要飯,還是富貴榮華,或者已經死了。」

韓澈凝視她半響︰「記得我說過不會再讓你跌到湖里麼?」

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是他在西湖船上的一句話,不止這一句,她還記得他問她︰你曾經說做土匪也是好的,如果真可以拋開一切,你願意過這樣的日子麼?浪跡天涯、不問世事。

她抬起頭,正好與他目光相撞,他的眼楮亮亮的,微微流轉,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我的船不會離開,如果有一天你實在受不了了,想要去對岸,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被人抓回去。」

方靜好凝住了,韓澈卻已經站起來,望了望天色柔聲道︰「我該走了,那個人很快便會來的。」

她張張嘴,卻什麼都沒問,她相信他不會讓她一個人在這里,定是有了辦。

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她的心里涌上無數的感覺。心跳還未平復下來,卻又漫上一絲悲涼的無奈。他們之間,明明像是那麼近了,卻又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那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鴻溝。隔著容少白、隔著整個容家、隔著歷史和封建的禮教。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要是他?日後免不了見面,又要怎麼面對?她曾是刻意回避的,可心里的感覺一旦涌上來,卻是排山倒海的,要把她淹沒。她曾以為自己的感情隨著許懷安一起,已經死了,然而,這是上天眷顧她,還是捉弄她?

不一會,阿貴從那間茅屋後探頭探腦的出來,那嘴巴還未合上,卻也不敢耽擱,只想著快點回去有所交代。

韓澈在路口微微側頭,看到阿貴離開,又把眼光投在了樹下那個單薄的身影上,方靜好站在夕陽下,一動不動。他的心鈍鈍的,似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沉了沉眉,拂去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表情有些莫測。

轉眼間,一輛馬車飛快的駛入小路,駛向那間小茅屋。韓澈閃身樹後,唇邊浮起一抹笑意。

馬車駛過,樹林中忽然鑽出一個年輕的男人,粗布麻衣,一雙眼楮卻犀利明亮。韓澈臉上沒有任何驚訝,仿佛早知道他在這,閑閑的問道︰「你又去慧濟寺干活了?」

「按照你的意思,那男人盯著那輛馬車消失不見,冷笑一聲︰「看來他們感情不錯,你是不是應該加把勁?」

韓澈沒有說話,瞳仁深邃幽黑。

「干嘛不說話?」那人道,「你又對她說了樹的故事了?不過她不一定會是第二個秀兒。」

「秀兒是秀兒,她是她。」韓澈的眼底閃過一抹犀利。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笑起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好了,知道你不喜歡提秀兒。」眼楮盯著他,「我什麼時候讓我不放心過?只是,這些日子你做的事讓我有些猜不透而已,難道你真在幫她?」

韓澈的眼底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隨即變得雲淡風輕,淡淡道︰「我說過,欲速則不達。」

「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那人拍拍他,「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那個樹的故事之後還有一句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眼神變得狠絕,「那人做的事,我要他加倍還回來!」

韓澈望著他,忽然一笑︰「那**看到她,為什麼也猶豫了?」

男人似乎怔了怔,犀利的眼楮露出一絲迷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從未有過那種感覺,好像……下不了手。」

「很像麼?」韓澈忽然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那人卻不響了,半響才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回去一趟吧,老夫人">的病又犯了。」

韓澈眉心一蹙,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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