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大宅的廳堂內張燈結彩,賓客雲集。
隨著 里啪啦的一陣鞭炮聲,喜娘的聲音也隨之而至︰「新娘子到——」
方靜好小心翼翼的被喜娘攙扶著向前走,透過方寸大的視野,她看到地上放著一個燃著火的盆子和一個獸皮的馬鞍。
她停住了腳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喜娘見她怔住了,忙從旁小聲提醒道︰「跨過去跨過去呀。」
她一片茫然,提起腳在喜娘的推從下跨過火盆和馬鞍,在她腳剛要落下的一霎那,一個嬤嬤模樣的中年女人飛快的拿走了地上的馬鞍。
待她越過門檻之後,那臉上一顆痣的喜娘終于吐了口氣,嗓子尖細的喊起來︰「新娘子過馬鞍,吉祥又平安;新娘子跨火盆,紅紅又火火;新娘子進廳堂,富貴又安康——」
前世,方靜好從未參加過中式的婚禮,原來,跨火盆和馬鞍,竟然是這樣的意思。可是,在她跨過之後,又拿掉馬鞍是什麼意思呢?
她猶如在做夢一般,一顆心還未反應過來,身邊的喜娘便飛快的塞了一團紅綢過來,然後是一個男聲高喊︰「新郎新娘拜天地!」
她的手猛地一顫,這拜下去,便真的成事了吧?指尖的紅綢隨著她輕輕抖動,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找不到依托。
忽然,仿佛是來自另一端的力量,微微的一動。
透過喜帕,她側了側臉,目光輕閃,剛好看到紅綢另一端的那雙手,白皙修長,指甲光潔,一如那日伸在空中,等她握住。
她的手心仿佛還留著那一陣微涼,心底微微一悸,竟不再那麼緊張了。吸了口氣,默默地想,罷了,但願那天的話不會應驗,你不會毀了我的一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最後的兩個字余音繚繞,在方靜好耳邊嗡嗡響著,她渾身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軟綿綿的。
結婚了!竟然結婚了!還是在這樣混混噩噩的狀況之下。
余下的歲月,真的要在腳下這片土地上一天又一天的度過嗎?
結束了那些繁瑣的程序,她被喜娘帶著,不知轉了多少個彎,直到身後的喧嘩聲越來越遠,才被扶著坐了下來,然後听見吱嘎一聲,四周便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她僵硬的坐著,側著耳朵听了許久,才小聲的問︰「有人嗎?」
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也不見有人回答,她才偷偷掀起了頭上的喜帕,眼楮在迷蒙中太久,有些不太適應突然而至的光亮。
真的很光亮。整間屋子都是鮮紅的色調,梳妝台前高高燃起一對龍鳳光燭。而她此刻正坐在一張暗木雕花的床上,床梁上垂下大紅色的錦帳流蘇,用兩對如意結松松的系著。一床鴛衾繡被,色澤鮮艷亮麗,折著光,一看就是上好的綢緞。
屋子中央那張偌大的八仙桌上,放著琉璃白的酒杯和零零碎碎的幾樣糕點、瓜果。
方靜好听到自己的肚子「咕」的叫了聲,看了看那些糕點,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呆呆的凝視著那兩支鮮紅的蠟燭和牆上那個大大的喜字。
四周靜得有些叫人心慌,她依稀記得電視片段里,新娘進入洞房之後,是有喜婆服侍新人喝合巹酒的,可是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
她從未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一會兒希望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一會兒又但願長夜快點結束。
窗外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偶爾從風中傳來幾句說話聲與笑聲,仿佛隔得很遠。
方靜好本來坐在床沿上,不知坐了多久,只覺得渾身酸痛,頭頂上的鳳冠似重若千斤,讓她昏昏沉沉的,她傾斜了一子,想讓自己舒服一些,不想竟睡了過去。
恍惚中,她身穿一襲潔白的婚紗,挽著父親的手,緩緩穿過鋪滿鮮花的長廊。長廊的另一端,一個男人正微笑著等待她,她的手落入他的臂彎中,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台下,她的父母一臉驕傲的望著她。
她側過臉,看到身邊的那個男人細長的眼角在陽光下微微眯著,唇角翹起來。像是許懷安,又好象不是。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喊她,聲音又遠又近,靜好!靜好?
不,不是靜好。
「四少女乃女乃!四少女乃女乃……」
听清楚了那個聲音,她眼皮跳了一下,「騰」的彈起來,睜開眼,正撞上一雙滴溜溜轉著的眼楮。
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那雙大眼楮的主人連忙朝她欠了欠身,抿嘴一笑︰「四少女乃女乃,你醒了?」
四少女乃女乃……四少女乃女乃……她腦子僵硬的轉了半天,終于坐直了身體月兌口而出︰「你是誰?」這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翠綠色的對襟布衣,衣領和袖口都有兩朵暗紋的繡花,說話脆生生的,一雙大眼楮眨呀眨。
「婢子桃心,是服侍四少爺的一等丫鬟。」女孩子望了望門口道,「她們也是這桃苑的丫鬟,四少女乃女乃日後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們便是。」
方靜好一怔,看了一眼門邊,果然齊刷刷的站著兩個低眉順目的女孩子,也穿著綠色的衣裳,只是顏色比起和她說話的這位叫桃心的丫鬟,要略淺一些。
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桃心,才點了點頭。
桃心一笑,側過臉對那兩個站在門口的丫鬟道︰「桃玉桃蓮,還不快見過四少女乃女乃!」
雖然都是丫鬟,也是不盡相同的,桃心和她們說話的時候,語氣明顯帶著威嚴,而那兩個小丫鬟這才小心的走到方靜好跟前,齊齊的一屈膝︰「四少女乃女乃!婢子桃玉(桃蓮)見過四少女乃女乃!」
方靜好被嚇了一跳,連忙說︰「起來,你們都起來。」
雖然古代的電視也看得不少,但她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對三跪九叩這一套還是不能習慣。
桃玉和桃蓮依舊跪著不動,直到桃心說了句︰「四少女乃女乃叫你們起來就起來吧。」這才飛快的站起來。
說完一席話,桃心便利索的張羅著為方靜好摘下頭上的鳳冠,換下那身繁瑣的喜服。摘鳳冠的時候,那垂掛下來的珠鏈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發,她低低的申吟了一聲,桃心連忙停了手︰「對不起四少女乃女乃,是婢子不小心,弄疼你了吧?」
「沒事沒事。」她扯了扯嘴角,實在很不習慣被人這麼恭敬的說話。
換上一套干淨的白色褥衣,桃心又讓桃玉去端來臉盆為方靜好淨面,然後轉身收拾起床鋪來。
方靜好瞟到桃心在打開被褥的時候,床上灑滿了桂圓、花生、蓮子什麼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塊白的有些刺眼的錦緞。
她心底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潮紅起來。
幸好桃心手指一挑,已經把它收拾了起來,見她無措的坐在一邊,大概以為她有心事,便說︰「四少爺大概今夜不會來了,四少女乃女乃可別多想,早點歇息吧。」
原來桃心以為她新婚之夜沒有看到丈夫回房而心情抑郁,她松了口氣,想起了那雙漆黑如霧的眼楮,心里涌上說不出的感覺。他明明已經回來了,卻不肯回房,是對這樁婚事極其不滿了吧?不過這樣也好,這一夜,總算可以平靜的度過了。
一瞬間,她竟然有些佩服他,先是玩失蹤,被人找回來之後又用這種方式抗議。在這個封建社會,這種做法倒是需要勇氣的。
而她自己又何嘗想嫁給一個陌生人?卻不知怎麼就踏上了這條船,算了,他不回來也好,一個人住總比兩個人尷尬的擠在一間屋子里要舒服的多。
暫時放下了心事,方靜好決定先旁敲側擊的了解一下這個家。她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緩緩走到窗前,門口是一個院落,剛才她是蒙著紅蓋頭,被喜娘扶著進來的,所以什麼都看不到,現在才看清院落正門上方掛著兩只印著喜字的燈籠,照的四周格外明亮。剛才听桃心提到「桃苑」兩個字,這里,便是桃苑了吧?果然名副其實,院子里開滿了桃花,雖然已是深夜,那夜色下偶爾飄落的幾片粉色的花瓣,卻依然讓她出了神。
「這里看起來很大,住著不少人吧?」她裝作隨意的問道。
真要說起來,她不止不了解這個家,連自己嫁的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誰叫她是「半路出道」的,可有些話又不能問,會讓人起疑心,只好裝作閑聊般的說起。
「除了老夫人、大太太、二姨太太和四位少爺小姐外,還有幾位少女乃女乃和一位姨女乃女乃。」桃心笑了笑,「四少女乃女乃,讓婢子幫你散了發髻吧。」
「我自己來吧。」方靜好一邊散開自己的頭發,一邊琢磨著怎麼問下去。
幸好桃心已經走過來,一邊幫她卸下發髻上的發釵,一邊接下去︰「除此之外,韓少爺和二姨太太的佷女葛小姐也住在這里。」
「韓少爺?」她怔了怔。
姨太太的親戚住在容家沒什麼奇怪,可是這韓少爺又是哪根蔥?
「四少女乃女乃不知道麼?」桃心驚訝的盯著她,好像她不知道那個什麼韓少爺是多麼不可置信的事。
方靜好本來想反問,我應該知道他嗎?可是最後她還是微微搖了搖頭。
「四少女乃女乃以前沒來過鎮上吧?」桃心垂下眼,又飛快的抬起來,「鎮上誰不知道韓少爺是錦繡織的掌櫃?」
「錦繡織?」方靜好更加迷惑。
桃心撲哧一聲笑了︰「錦繡織是容家的布坊,容家世代經營染布業,錦繡織染出的‘火鳳涅槃’曾是前朝的貢品,正因為如此,後來慢慢變成了柳眉鎮甚至整個江南最大最有名的布坊,到過世的老爺手中,已經是第四代了,這四少女乃女乃總是知道的吧?」
方靜好扯了扯嘴角︰「知道,只是一時沒想起來。」
她只知道容家好像是經商的,原來做的是染布的生意,好像還是以什麼「火鳳涅槃」發家的,看桃心這丫頭眉飛色舞的模樣,看來生意應該不錯,否則也稱不上「江南最大最有名」。
只是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丫頭說到那位韓少爺時,眼楮里冒著星星呢?
她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掌櫃好奇起來︰「我知道錦繡織,不過對誰是掌櫃不了解。」
「明日一早,四少女乃女乃給老夫人和幾位太太請安的時候自會見著了,不過也說不準,韓少爺除了錦繡織,大多時間都待在竹苑里,不太出來呢。」
桃苑、竹苑……竹苑應該也是容家的某一處院落吧?雖然她對那位深入淺出的韓少爺挺好奇的,可是她更想了解的是跟自己有關的人,韓少爺再怎麼著也和她沒什麼關系不是嗎?
本來是想打探一下和四少爺有關的事的,沒想到竟然扯出了另一個人來,不過從桃心的口中,方靜好也知道了不少容家的事。
譬如容家是江南紡織染布業的翹楚,無人不曉,容老爺很早便過世了,老夫人倒還建在,家里有正室、一房姨太、四位少爺小姐、幾位少女乃女乃、一位姨女乃女乃和兩個「外來人口」︰韓少爺和葛小姐。
她還想打听點什麼,可桃心已經扶著她到了床邊︰「四少女乃女乃還是早點歇息吧,今日定是累了,有什麼事等明日見過太太再說也不遲,婢子就在隔壁,有事你喚婢子。」
方靜好只好點點頭,等桃心掩了門出去,她看了一圈四周,從衣襟里拿出貼身帶的包袱,打開那個紙盒看了一眼,才找了個雕花的櫃子放了進去。
做好這一切之後,她才躺到了床上。肚子大概餓過了頭也沒感覺了,只是閉上眼,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剛穿越到這個時空時,因為身體虛弱,倒也沒怎麼失眠,可是現在明明很累卻無法入睡,以前現在的這個時候,她應該才開始準備通宵加班吧?
她睜著眼,瞪著天花板,心無法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