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影分別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了。燕北開著車，逡巡在這個城市里。看著一座座街燈從自己眼前閃過，想起顧影埋首在自己懷里毫無安全感的樣子，只覺得胸口悶得發痛。
這輩子，他欠她的太多。如今，他只想將她攬在懷里，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讓她再不受傷害。
車，轉了個彎，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轉而駛向了另一個地方。
「只是什麼？」顧影追問。
顧影伸手幫她擦眼淚，「媽，對不起，是我不該問。」
想到將來不可能改變的永別，顧影的雙目不可遏制的涌起淚光，「媽，別擔心我，我好得很。
「沒事兒。」受不住母親那樣的眼神，心里所有的郁結仿佛都在這一刻生出觸角來，一下一下揉著她的心。她像幼時一樣抱住靳瀾惜的手臂，將頭靠在她肩上，「我有點困了。」
「那些你不看也罷，你姐已經幫你淘汰掉了。顧煙那理由，可真是亂七八糟——建築職業的不行，說是那圈子應酬多，將來說不準就亂來，你治不住。年紀大的不行，配不上你。年紀小的不行，你會照顧你。長得不順眼的不行，怕人家欺負你。律師也不行，說是太忙，一準沒時間陪你。小影……」
顧影試探的看著她，「我是想問問您以前的事。能問嗎？」
靳瀾惜反倒是笑了，淚光閃爍，「媽想說。這麼多年，這些畫面都像夢一樣來來回回在我腦子里轉，如今有個听眾，我說出來心里倒舒服許多……」
顧影微微直起身來，蒙著霧氣的眼看著靳瀾惜，也學著她一樣，模了模她的臉頰。曾經容光煥發的皮膚，現在已經沒有了光澤。甚至，能模到尤其突出的顴骨。
一張一張，形形色色的男人。
「還能干什麼呀？當然是給你還有你姐選男朋友了。」靳瀾惜頓了一下，「你們不找到個好人家，媽怎麼會放心？這里有100多個男孩子，你隨便挑。」
轉頭看了眼那扇緊閉的門，想起自己剛剛竟然覺得顧煙變得陌生，又覺得自己簡直該死。
照片。
「真會找我？」靳瀾惜半信半疑。
「他要結婚了。而且，燕家已經在置辦婚禮。熱熱鬧鬧，好喜慶。」
靳瀾惜心痛。
「你放心吧，這些都是隔壁這些老鄰居們送來的，坑不了你。前兒你姐姐去相親，也是張姨約的，不也蠻好？對方果然是個周正的人。」
……………………
顧影頷首，又道︰「您不想說就不用說了。反正也不那麼重要。」
「嗯。現在不是太忙嗎？」顧影微微一笑，含糊過關。
顧影心一顫，有些動容。
兩個女兒都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肉，好不好，她是再清楚不過。
顧影臉色微變，看向顧煙。
「知道就好。你看，這孩子我看著就不錯。」靳瀾惜挑出一張照片來，「我問過你姐的意見了，她說可以考慮的。你要覺得順眼，媽明天就給你去找張姨和對方約個時間。」
靳瀾惜一怔，「是想知道和燕家的事？」
顧煙轉身準備進臥室。
掏出鑰匙開門，想起顧煙還在生自己的氣，更覺得無力。為什麼別人的愛情總是那樣甜蜜，可以安安心心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偏偏她……不過只是和愛的人細水流長的過日子，為何卻那麼艱難？
說著說著，雙眼迷離起來。眼淚已經從眼角滑落，連聲音都帶著輕微的顫栗。
竟然已經不知道痛了。
「媽……我又不了解對方。」她下意識拒絕。
不過是短短幾天的時間而已，曾經那樣親密的一個人，如今竟然可以變得這樣陌生。
早已痛得麻木了。
可不是？
這麼多年的姐妹，她的驕傲，自己怎麼忘了？
暗自嘆口氣，她沒再留顧煙，只道︰「那你去忙吧。小影，過來坐。」
她竟不知道當年母親因為愛情經歷了這樣一場生死浩劫。
「媽，我知道。」她輕笑，心里頓時就覺得舒暢了些。
和走過來的顧影擦肩而過。看著她繃緊的側臉，顧影想說點什麼，動了動唇，終究又欲言而止。
離開前，沒有看到她們找到可依靠之人，她又怎麼會安心？眼發輩過。
「……嗯，你和燕伯伯最後為什麼沒有在一起？」顧影單刀直入，「其實我看得出來，燕伯伯直到現在還把你掛在心上了。這麼多年，你喜歡吃什麼點心，他還記得那麼清楚呢。」
她有些哽咽，有些無力，聲音更輕了一些，「然後，連一步都走不下去，就倒在大馬路上。那時候真以為自己要死了，好像都已經看到閻王在和自己招手。」
靳瀾惜深吸口氣，如今想起過去的事，想起那一天的事，心痛還是一樣強烈，竟然沒有隨著時間遷移而淡去分毫。
「你想知道什麼？」
「嗯。她可乖了。」靳瀾惜欣慰不已。「兩個人似乎發展得還不錯。多的媽也就沒問了，年輕人的事，總歸你們年輕人自己折騰。」
「嗯？什麼？」
顧影驚得瞠目。
「回來了？」才進門，靳瀾惜就開了口。此刻，她正坐在沙發上，垂首看著什麼。顧煙就坐在她身邊，回頭見到顧影，她什麼也沒說，只站起身，道︰「媽，我先進去了。」
靳瀾惜看了看她，「沒事吧？」
顧影微訝，「你說……顧煙去相親了？」
「對了，媽，能不能問您一件事？」她突然想起什麼。
看著母親，顧影欲言又止。靳瀾惜捏了她一下，「和媽還有什麼不能問的，吞吞吐吐做什麼？」
那一刻，簡直是一場浩劫。
顧影听得心驚肉跳。
「當年燕家老爺子老太太怎麼也不同意我們在一塊。他們喜歡柯容，和柯家才算是門當戶對。而且，政治上也正需要柯家的支持。」靳瀾惜繼續道︰「我也不放棄，只一心一意的跟著他。本以為他也和我心思一樣，可是，有次他回家後，就再也沒回過我們的小家，一去就是三個月。任我在這邊胡思亂想，成天擔心，也不見他回來。怕他出事，到底還是尋到燕家去，只是……」
「是不是今天參加婚禮累著了？」靳瀾惜垂目看她，模了模她的臉頰，「你也瘦了。」
可是現在……
很明顯，顧煙已經全然放棄了——放棄了那個曾經讓她興奮不已、那個被她稱作‘白馬王子’、那個讓她初次動心的男人。
「媽，這是干什麼呀？」顧影疑惑的看著她。
………………………………
顧影拒絕的話，在靳瀾惜殷切而認真的神情下，怎麼也說不出來。怔忡的伸手拿起一疊照片，當下又被靳瀾惜抽走了。
一路走，雙腳重得像是灌了鉛一樣。血水被大雨沖開，又繼續染成血水。她就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雨中飄蕩，沒有落腳之地。直到路邊的人提醒她，她才猛然發覺自己流了一地的血。可是……
听著母親的話，顧影心里說不出的沉重。
「媽。」坐下來，一開口，顧影的聲音就哽咽了。
顧影當然知道媽媽的用心良苦。
原來，親情也有如此痛心的一天。
「媽，明天陪您坐還不行嗎？我今兒還有好多資料要查。手上這案子審了幾次了，這次再搞不定，我真不用再在這圈子里混了。」顧煙哄著靳瀾惜，像沒事人一樣，「您今兒個就放我走吧，明天忙完，怎麼陪您都成。」
「媽，這些照片您先收著，回頭我有空了再找您。」
靳瀾頓了一下，看著她，才又鄭重的道︰「不管怎麼樣你姐還是你姐。除了要強一點，關心你的心沒變過。」zVXC。
「好就好，媽就是想要你們都好好的。來，過來看看這個……」氣氛實在太壓抑，不忍顧影再難過，靳瀾惜轉了話題。裝出輕松而愉悅的樣子，將一疊照片塞進女兒手里，「看看這些，都是媽和你姐仔仔細細挑出來的。」
顧影覺得倦極了。
她要強，驕傲，執著，甚至迎難而上。從來就不是這樣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靳瀾惜只得放手。轉頭看了眼顧影，只見朦朧光影下的她，面上的神情越發郁結了。
靳瀾惜眼角濕潤，「那又怎麼樣？如今我都是半截埋在土里了。說起來，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在海邊和我求婚的模樣。剛從部隊出來，留著板寸，精神得很……海藍的襯衫，迷你軍服，他突然砰一下就跪在我跟前。多少人瞧著呢，他跪著也像棵松柏，背挺得筆直……」
靳瀾惜苦笑，「我被人像垃圾一樣從燕家趕出來-——那時候燒得厲害，雨下得和傾盆似的，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就流產，而後是大出血……再然後……」
尚未爭取，就已經放棄。
顧煙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視線一般，抓過包就要走。靳瀾惜拉了拉她，「不是還早麼？別急著進去，陪媽坐一會兒。」
「是燕伯伯負了你？」
見她這模樣，靳瀾惜只道︰「沒什麼，都過去了……不過，這事兒總算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顧影問。
PS︰第二更會在晚上晚點兒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