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涵秋影雁初飛，
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
ju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
不用登臨嘆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
牛山何必淚沾衣。‘
花念恩大聲背完,笑道:‘娘,娘,我背的對麼?‘
齊飛玲笑道:‘乖兒子,好樣的,一字不錯.‘
又笑道:‘比你爹強多啦!‘
花平模了模頭,笑道:‘這個,我倒真是不知道,你便說來听听吧.‘
齊飛玲白了花平一眼,方笑道:‘當著兒子的面說你不知道,也不怕羞.‘
花念恩見齊飛玲這般說,早沖著花平吐舌笑道:‘爹,你羞不羞?‘
花平大笑聲中,齊飛玲也忍俊不禁,打了花念恩一下,笑道:‘這話你能說麼?‘方為花平細細說了.
原來這首七律,乃是晚唐杜牧所作,他于池州為官任間,追念李白遺風,建亭與齊山西巔,名曰‘翠微‘,那是以茲太白「開簾當翠微‘之意,齊山原本名稱不著于世,自此以後,方稱名山,游人接踵而至,乃至于摩岩遍山,卻又是杜牧當時所不能料的了.
花平夫婦一路看山觀景,談古論今,看看已近半山時,眼前忽見半片摩岩,上銘‘齊山‘兩個大字,筆力雄勁,壯麗飛動,一觀幾奪人志,齊飛玲是識貨的,不由得便贊了聲‘好‘
花念恩年紀尚幼,自然看不出這兩個字的妙處,盯了一會,眼珠子轉了幾轉,忽地笑道:‘娘,這兩個字是誰刻的?‘
這一句話問出,花平齊飛玲對視一眼,竟有些面面相覷起來.
花平自不必說,便是齊飛玲,雖是自幼多讀詩書,卻又那有這般淵博?面對幼子,卻又說不出這‘不知道‘三字,一時之間,氣氛竟是有些尷尬.
忽有一個男聲笑道:‘這兩個字麼,是北宋包拯刻上去的.‘
花平夫婦一听這個聲音,都是面色一變,花平喜道:‘是你?!‘,花念恩早一迭聲的喊著:‘三叔.‘跑了過去.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自道邊轉出,將花念恩抱起,笑道:‘兩年不見,念恩都長這麼大啦!‘
方向花平笑道:‘二哥,好久不見啦.‘
花平仰上幾步,笑道:‘三弟,近來可好麼,怎會有興來此游山?‘
這人正是肖兵.
龍門事後,他和蘇元花平各敘年齒,結拜兄弟,隨後花平隱居,蘇元回宮,他卻沒甚麼去處,又不願隨蘇元去玄天宮,便一個人在江湖上游蕩,每隔年余,便會去藥谷探看花平夫婦,齊飛玲懷上花念恩時,他原是說要收花念恩為義子,卻只為著後來有事未能分身,待得空下來再去時,花念恩卻早認了蘇元做義父,以之常常扼腕,但花念恩見他的次數,卻是多過蘇元,雖是喊蘇元作義父,若是認真起來,卻確是和他較親一些.
肖兵听花平相詢,卻不回答,只笑道:‘三個月前,大哥還說在三峽一帶見到過你,二哥的游興不錯啊.‘
花平也知道肖兵這些年來往于南北之間,往往一年數回,身負非輕,見他不答,便也只一笑帶過,心道:‘莫非他在此有什麼約會不成?‘
花念恩卻不理他們說些什麼,只纏著肖兵,一迭聲的道:‘三叔三叔,你說的包拯,可是那個黑臉包公麼?‘
肖兵笑道:‘不錯.‘
齊飛玲嗔道:‘念恩,莫再這樣纏著你三叔了.‘
花念恩扮了個鬼臉,笑道:‘不要.‘
肖兵也笑道:‘無妨.‘
又笑道:‘二哥既然有興,咱們一起走一程如何?‘
花平笑道:‘甚好.‘
四人一起登山,比之方才,又大為不同,肖兵極是淵博,一石一峰,一字一銘,往往便能說出一段故事,花念恩听得津津有味,賴在他身上,竟是不肯下來.
走了一會,肖兵笑道:‘念恩,我考考你,你知道包拯都作過什麼事麼?‘
花念恩笑道:‘知道知道,無頭案,烏盆,還有,還有對了,陳州放糧!‘
肖兵微覺意外,看向齊飛玲,笑道:‘嫂子,念恩懂的不少啊.‘
齊飛玲听他夸獎,心下得意,卻笑道:‘小孩子知道什麼,三叔莫要再夸他了.‘
花平只一笑,並不說話.
他自幼少讀詩書,前代之事,多半乃自說話評書等中得知,雖是粗陋,卻喜正直,以之最敬直臣英雄,閑下無事時,便常說些楊家將,包青天等故事與花念恩听,一來二去,花念恩自是熟知此等事情,那也不足為奇.他素服肖兵才學,此刻听他夸獎花念恩,面上雖是淡淡的,心下卻是好生歡喜.
花念恩見肖兵夸獎,卻笑道:‘三叔,陳州的故事,娘上次沒說完便教我睡了,你說給我听好不好?‘
肖兵哈哈大笑,將花念恩一把提起,架在自己肩上,笑道:‘好,三叔便說給你听!‘
花平夫婦對視一眼,苦笑了一下,跟在了肖兵後面,齊飛玲早叱道:‘念恩,還不下來.‘花念恩听在耳中,卻是充耳不聞,那肯理她?
肖兵走了一時,已是將陳州故事約略說了,將到一半時,花念恩拍手笑道:‘我知道啦,包老爺定是將那國舅給鍘了,對不對?‘
肖兵笑道:‘不錯.‘
花念恩笑道:‘他是壞人,所以包老爺要鍘他,是麼?‘
肖兵笑道:‘你說,他壞在那里?‘
花念恩笑道:‘百姓沒飯吃啦,包老爺要給百姓飯吃,國舅不給,所以包老爺是好人,國舅是壞人,對麼?‘
肖兵笑道:‘沒錯.‘
(作者按:包拯事中,陳世美展昭等皆為明清文人所撰,早有前輩考定,無庸多說,唯陳州之事雖有見于宋人筆記小說,但若細考,猶當未至于婦孺能聞,然秋水本小說家言,還望讀者諸君莫執于此.)
忽又道:‘念恩,我再考考你好麼?‘
花念恩今日連得夸獎,小兒心性,正是大為得意之時,那里肯說個‘不‘字?挺胸笑道:‘三叔,隨你怎麼考好了.‘
肖兵笑道:‘隨我考是麼?‘忽地右肩一沉一聳,花念恩方驚呼得半聲,早被他震至半空!
變生突然,齊飛玲母子心切,驚呼一聲,方要撲上時,卻被花平扣住,笑道:‘沒事.‘
花念恩年紀雖小,卻當真好生沉著,只驚呼半聲,旋即定下心神,屈身收月復,腰背發力,在空中轉個半圈,頭上腳下的落了下來.
只他畢竟年紀幼小,雖然腳先著地,卻終是無力,抖得兩下,終于未能站住,咕咚一聲,撲倒在地,頭上頓時腫起個大包來,嘴扁了幾下,看向齊飛玲,便有些個想要大哭的意思起來.
只听得‘拍,拍‘幾聲,肖兵鼓掌笑道:‘好,好,好身手!‘
又向齊飛玲笑道:‘嫂子,對不起啦!‘
齊飛玲笑道:‘練武的人,這算什麼,別客氣了.‘
又向念恩笑道:‘好兒子,已有了幾分象是飛天步啦!‘
肖兵向花平笑道:‘二哥,念恩確是塊好材料,再過得幾年,可肯讓我教他天道麼?‘
花平尚未回話,花念恩已大聲道:‘不行不行,干爹六月就說啦,,等我滿十歲時,他要來教我練刀的.等學了他的刀法,才許再學三叔的武功.‘
肖兵花平听他說話,都只一笑,齊飛玲叱道:‘亂說什麼,你叔叔伯伯的武功都是頂尖的,你學得會嗎?‘
又道:‘先將娘傳你的輕功內功練好再說吧!‘
花念恩翻了翻白眼,再不說話.
肖兵向花平笑道:‘怎麼,還是不敢傳念恩忘情麼?‘
花平笑道:‘還是不大放心,再等兩年,看看吧.‘
又道:‘忘情訣委實太過艱深,我多年用功,至今仍未能練成天地兩訣,至于運用之際的種種精微之處,更是遠遠未至圓熟,他年紀太小,若是倉卒修習,只怕反而有害.‘
肖兵笑道:‘莫要看不起人啊,我看念恩可不比你差呢.‘
他雖玩笑如此,卻也知道花平所言乃是武道正途,只說得一句,便止住不言,向花念恩招手道:‘念恩,過來.‘
花念恩看看肖兵,道:‘又干什麼?‘神色卻已有些戒備.
肖兵笑罵道:‘小鬼頭,怕什麼?‘走上幾步,自懷中掏出個小小包袱,放在花念恩手中,笑道:‘三叔方才害你摔了一跤,這是三叔賠你的.‘
見花念恩有些遲疑,看向花平,便又笑道:‘我給的,沒事,打開看看吧.‘
花平也笑道:‘沒事,收下吧.‘
花念恩將那小包打開,只見里面包了兩片樹葉,都已發干,邊緣縮起,黑糊糊的,卻是一時看不出是什麼葉子.
他原指望肖兵能給他些個玩具之屬,此刻見不過是兩片干樹葉子,雖也知道必是好東西,卻終是提不起興致,懶懶道:‘謝謝三叔.‘卻有些個謝的有氣無力.
花平忽道:‘慢著,念恩,你拿給我看看.‘
肖兵看向花平,笑道:‘怎麼,二哥難道要搶念恩的東西麼?‘
齊飛玲卻是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