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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0)月明夢繞天涯遠

懷慕慢慢和青羅說了這些習俗,兩人只管在街頭隨意逛著,那一匹馬就自己跟在後頭。青羅和懷慕本來並肩而行,以為沒有這樣事情的,卻不知蓉城女子奔放,竟不顧青羅在側,便往懷慕身上投擲花朵,一路走過去,拋擲花朵的不在少數,至于秋波相送的更是數不勝數。每每遇到這樣的事情,懷慕神色只有一瞬的尷尬,便笑著回禮,以表婉拒。青羅看的掩口便笑,打趣道,「潘郎車欲滿,無奈擲花何?公子這一次出門,可是錯了主意,與其騎馬,不若趕車,花果盈車,豈是潘安獨有?」懷慕笑道,「這典故用的好也不好,好的是潘岳一生至情,只是後來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卻是不詳。」青羅笑道,「偏你有這些忌諱,這麼大的人,卻是蠍蠍螫螫的。」懷慕笑道,「可別說這話,我既然娶了你,只想結白首之約,並不願歲寒無與同,消得沈腰潘鬢。不過若說這典故,倒是有一個好的,你卻不願意說的。」青羅奇道,「既然是典故,不過是古人的話罷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懷慕笑道,「那咱們走著瞧,我說了,你若是害起臊來不願意再說一次,你可別惱。」說著便笑吟吟道,「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簾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剛道花枝好。花若勝如奴,花還解語無?」又故意做出尋思難解的樣子,「依我說,前兩句不如改做如此,芙蓉含露情人陌,美人折取擲花車,你覺得怎樣?」青羅見他這樣說笑,本來羞惱,卻礙著方才說的話又不好說什麼,更是急了,只不說話,擺弄著手里頭的那一朵芙蓉花。懷慕忙一把奪過來笑道,「才剛說的那樣豪氣,這會子倒臊了,拿這一朵花出去,我也不忍的它這樣被你糟踐呢,還是給了我,既然你不願解語,我就守著它,瞧它能解語不能?」

青羅自然知道這就是「檀郎故相惱,剛道花枝好」的意思了,面上紅的發燒,只不說話兒,心里卻有一種別樣的感觸,似乎是甜的。懷慕見她不說話,以為是惱了,忙道,「一晌發嬌嗔,碎挼花打人,我不過玩笑幾句,你若真是惱了,就還叫這花給你出氣就是了。」青羅這才抬起頭來,笑道,「誰惱了?只是不肯和你說這些瘋話罷了。」懷慕見她神色已知不礙的,便笑著攜她又往前去了,卻又自顧把方才青羅折下的那一朵芙蓉花結在衣上。青羅見了,知他的意思,忙道,「你快取下來,叫人見了,還以為是——」懷慕便接著道,「以為是夫人你在街上對我拋擲芙蓉?你可別錯解了這意思,我可沒有多想。何況我可不是那些等著姑娘拋花的人,我等著的,是有一日你親手種了給我佩上呢。」青羅一笑,「得隴望蜀的,瞧你這輕狂樣兒,素日見你最是個整肅冷峻的,怎麼一到了外頭,變得跟另一個人似的,又變得這樣快,前幾日還板著一張臉孔呢,如今這個樣,我可不敢認你了。」懷慕道,「也不是在外頭便這樣,多是因為你的緣故,既然如今你是我要相守一生的人,那我在你跟前又何須偽裝什麼?能得自在正是求之不得的呢。」

青羅雖覺得他這兩日變得太快,也不知是怎麼忽然就想通了願意如此待自己,心里卻也感慨。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懷慕吧?和尋常年少公子一般,會打趣說笑,昔年走馬江湖的人,便是這個樣子的吧。想來這才是他的真性情,只是一朝夢碎,身上背負的太多,才這樣沉重壓抑起來。她何嘗不願意如此?閨中女兒時,自己也最是口角犀利的,那時候理家訓誡下人、和趙姨娘說理,抄檢園子的時候更是口齒鋒芒,連王善保家的都打了,不過仗著自己是小姐,生母雖不爭氣,姐妹們倒不分彼此,老太太疼愛,眾人都敬著,連嫡母都高看幾分,說是爽快果決,此時想想也有年少輕狂的樣子。如今嫁到別人家里,才知道艱難,公婆姑嫂,處處都是要謹小慎微的,性子也軟了下去,再不肯和昔日一般隨意說笑辦事。此時和懷慕在一起,倒覺得是閨中光景,想笑便笑,想惱便惱,而這個人,也不過和昔年的兄弟姐妹們一般隨意,而不再有著沉甸甸的壓抑了。

青羅瞧著一路的店面,瞧得有趣,就叫懷慕給她買了好些玩意兒,不過是些柳枝兒編的籃子,整竹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諸如此類的。小時候自己就喜歡這些,每每央了寶玉給自己帶上些。後來跟著子平在外頭,卻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是奔忙途中,也有些不便。此時卻沒什麼好顧忌的,一時就拎滿手的東西。懷慕笑道,「你倒好,金的玉的一概不要,只喜歡這些,買了這許多統共一吊錢也沒有。」青羅便笑,「這些東西,我喜歡便是好的,千金也不換,又哪里是尋常金玉瓷器能比得了的?你卻不知道,我打小兒便愛著這些東西,常叫哥哥給我帶幾件呢,還給做了衣裳鞋襪酬謝。」青羅一時心里頭松懈,不由得又說錯了話,懷慕卻不以為意,只接著道,「是了,你和你哥哥關系甚好,想來他必是極疼寵你的,只是你什麼時候得了閑兒,也給我做一件半件的就好了。」青羅心下懊惱,自己本來一貫謹慎,卻時常在懷慕面前,于這家世上頭說錯了話,想來一個人若要全然拋棄過去,又何以依憑呢?若是人問起,也總是要答的,何況自己和懷慕是夫妻,如何能一句不答的呢。所幸自家也有哥哥妹妹,好歹還能安放到上頭去,既然不預備把一切事情都和盤托出,少不得要扯幾句慌了。勉強笑道,「自然的,只是你這才買了幾樣,還是我自己挑的,你不過付了一吊錢罷了,又不是什麼頭等的大功臣,怎麼這就開始支使起我來了?」

懷慕笑道,「雖然是如此,日後自然會給你帶好東西的,你看今日我不就帶你去老先生那里,得了這一件好東西?就算不為這些,就為了那個,也好歹給我做個一件。」青羅笑了,「你說的很是,回去就給你做去,省得你惦記著。」說著想起舊年光陰,自己給寶玉做衣裳鞋襪,趙姨娘心里過不去,只說自己親的兄弟環兒不給做,倒是給隔了一層的做去。自己心里氣不過,只覺得被看低了,如今一想,真該給環兒也好歹做上一半件的,他雖然不爭氣,行動不體面討人嫌,好歹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那一日讀游子吟,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母親的針線自己手里不過那一個壓在箱底的粉蝶荷包,而自己留在家里的那些個東西,也不知都怎麼樣了。這些事情想起來只有傷心,可是又怎由得不想?畢竟,那是自己十六年的人生,一顰一笑,一喜一怒都在里頭,那時候覺得丟臉惱怒的,如今也都因為隔得太遠覺得值得懷念了。

晚膳的時間早就過了,昨日一宿沒睡,又奔波了這一日,青羅笑道,「中午實在什麼也沒吃,這會子倒是覺得有些餓了。」懷慕點點頭道,「家里想必也都用過膳了,何況現在回去倒沒意思,不如就在外頭吃點什麼倒好。前頭有一家小店,我卻來過一次,是跟著仲平一起的,味道確實不錯,不如就去那里。」兩人往前走了百步,就看見小小一家店,也沒有什麼招牌酒幌,外頭擱著幾張桌子,隨意擺著十幾張竹凳,倒是坐了好些人,瞧著也都是衣著普通的百姓。店里只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小丫頭,那鍋里倒是熱騰騰的,不知道煮著些什麼。青羅往日在家都是錦衣玉食的,不過在外頭趕路的時候倒也常常如此,也就不以為奇,並不覺得有什麼腌難堪,笑吟吟地便尋了地方坐了。懷慕見她如此,投過贊許的一瞥,隨意要了兩碗面。不一時端上來,不過是尋常的青菜素面,撒著翠綠的一層蔥花,配著幾點香菇丁,卻又厚厚地澆著一層辣椒,紅亮紅亮的,聞著倒是香氣撲鼻,只是不敢下筷子。

青羅是京中人,又是嬌養小姐,素日飲食都是清淡精致,連油膩幾分的都嫌棄不要,這樣的吃食倒真是沒吃過。和蘇衡一路西來,雖然漸漸地知道西疆人性喜食辣,只是蘇衡體貼她的習慣,他自己也並不是嗜辣之人,是以一直特特叫人不擱那許多辣子。後來嫁進王府,自然也是飲食精致,家里小廚房體貼她的習慣,並沒有給她做的辣,反倒時時擬著京城口味做來,至于宴席上頭,也多是那些名貴菜肴,反不見西疆習俗了。日子久了,青羅連西疆飲食頗辣的事情幾乎都忘記了,只是懷慕此時領她來的這里,倒真是西疆最尋常最典型的面館了,並沒有別的講頭,只是辣油鮮亮獨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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