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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7)此身甘向情中老

她有多久沒見過他對著自己有這樣的眼神了?或者說,她從沒有得到過。仔細想一想,竟然真的是如此,這叫她心里唯一剩的那一點溫柔,也黯黯地熄滅了。她嫁給他,所有人都知道為了什麼。出嫁前一夜,母親給自己蓖頭發,就對自己說了判定自己一生的話。那一夜母親把自己手中的這一枝赤金鴛鴦步搖給自己戴上,瞧著鏡子中的女兒,微微地笑著。

「月兒,你真是長大了,真是美,比母親美得多了。可是孩子,你要知道,做正室的女子,美貌到底不是最重要的。做正室的女人,聰明和氣度,是立身的根本。為人正室,不能指望得到男人一生一世的一顆真心,你要記得,只有依靠你的智慧和家室,幫扶著他,得到他的尊重和依賴,才能長長久久地安身立命。所謂情愛,在這公侯王府里頭,是最不可靠的,男人總會再找上別的女人,會有新歡舊愛,你還要有容人的氣量,既然是無力回天,一味吃醋只會叫自己的夫君離自己越來越遠,還會引起長輩的閑話。我知道這很難,可是這必須要做到。」母親輕輕的撫模著她的臉頰,眼神中深深的都是憂慮,「月兒,你是個聰明孩子,只是可惜,我們這些年太過寵愛你,什麼事情也沒叫你經過,叫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些耐不住性子,這個我們的不是,如今說起來也晚了。咱們家如今雖然不比從前,你幾個姨娘,你也是瞧在眼楮里的,都是母親經過的事情。咱們家雖說是名門之後,可惜這些年已經日薄西山,不過是一個空殼子了,連累你也只能靠自己了。以母親的心思,是不願你嫁進這樣人家的,十分辛苦,只是婚姻的事情都是天定,如今也只好看你自己的。月兒,你在王府里頭,切記一個忍字,萬事不要焦躁,若是有一日,你的夫君領進了別的人進門,母親只希望你能夠耐住性子,權宜行事。」母親深深嘆了口氣,「論理明兒是你的好日子,母親不該說這些,只是這些話,母親不和你說,還有誰會跟你說呢。女人都是這麼過的一生,既然做了正室,也有不得不咽下去的苦果。月兒,以後的路,只有你一個人走了。」

月逍如今想一想,自己似乎真的沒有做到母親囑咐的一切。就像母親說的,懷思求娶自己,不過是為著自己的出身,他雖貴為藩王長子,卻有個不甚光彩的出身,世家大族嫡出女子不願允嫁。論聰明,自己並不能給丈夫做什麼,安雲佩的縝密謀算是自己永遠跟不上的,如今又來了一個青羅,行事眼見是比自己強的。論家室,自己的家族雖說是名門,卻漸漸沒落,並不能作為他的籌碼助力,不過白白頂著一個名門嫡出的名頭罷了。自己這些年為何過的平安,不過是因為懷思和自己之間,好歹算是相敬如賓,自己雖然沒有孩子,懷思卻也沒有別的子嗣,眾人也不敢十分輕視。安氏雖不甚喜歡自己,倒也不為難,在外頭還回護著,也算是相安無事。在閨閣中自己是無憂的女子,雖然門第沒落,小姐們的用度也是不缺,雖有幾個姨娘,母親的地位也穩固,家里眾星捧月般地養大,性子本就驕矜些。做了這幾年的大女乃女乃,小姐們或嫁或在山上,一個懷蕊也不理事,安雲佩理著家,自然自己也尊貴,更是把母親的話忘在腦後了。

然而這些日子,一切竟然急轉直下。青羅的聰敏和家世,都叫她自慚形穢,一時露了惱意,就被安雲佩狠狠教訓了幾句。而自己的夫君,也就這樣突然地做出了決定,迎進了新的女人,對她百般體貼關切。而孩子,這些年她最大的恨事,也這樣突然地擺在了眼前。她的夫君和心愛的女人有了孩子,而她既沒有孩子,也沒有夫君的憐愛,有的只有這空蕩蕩的正室的名位,卻也是沒有正室該有的聰慧和家世做依憑的。

或者從今天開始,她唯一所有,唯一能求的只有一個氣量。然而這一點,做到竟然是這麼苦這麼難,完全不似母親當初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除了一開始的失態,她一直在忍。懷思的那一個眼神和安雲佩的那一番話,叫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她只有忍。她的淚水在塵埃落定的時候已經流的夠了,她不能,也不願在哭泣。她打疊起精神跟著安雲佩一起給翎燕收拾屋子,給她置辦衣衫,笑臉相對。然而她還年輕,她的心里還有那樣多按耐不住的怨憤,又哪里說忍就忍的住?遇上旁人的譏笑和看見新婚燕爾兩人的情狀,總免不了露出不滿的形容來。她知道這樣非常危險,她不該如此,既然不得不忍,就該忍得漂亮。

今日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她挽回不了夫君的心,挽回不了自己的恥辱,也挽回不了自己年輕氣盛犯下的錯誤。而明天,明天開始,她必須要告誡自己不能重復這樣的錯誤。自己的地位已經出現了危機,這才是當務之急,嫉妒和憤恨只會叫自己越來越被人輕賤。她要忍,還要忍得漂亮,而這一夜,所有人都不會看著她,且容她在放縱自己一回。這一個昏沉雨夜,沒有星月,穿上自己新婚的嫁衣,正室才有的純紅的顏色,不論自己把怎樣尊貴的錦緞賞了她,這樣的顏色,那個女人也是踫不得的。她穿上這一身,是提醒自己忘記曾經有過的無知歲月和對情愛的幻想和期許,也是提醒自己,只有地位,是自己唯一應該去抓住的東西。今日是朔日,自己的不幸和哀傷該到此為止,明天開始,即使依舊是漫天風雨淒涼,也是自己必須走下去的路途。

日子安安靜靜地過去了,各人過著各人的日子,似乎秋毫無犯。上官啟仍舊在秦婉彤處居多,只是卻也沒有過于冷落安氏和其余侍妾。永思堂里頭也安靜得很,並不像有些人揣度的那樣會鬧出什麼事情來。懷思和翎燕自然是情意正濃,翎燕雖然不能出門,卻也沒人說不許放人進去,懷思每日從外頭回來,便往燕來小院里歇著。闔府里的人見她身上或者有著上官氏的長孫傍身,自然對她高看幾分,何況上官啟發了話不許怠慢,滿嘴里都是喚燕姨娘,一應用度也都是好的。最叫人奇怪的便是葛月逍,對翎燕很是上心,十分關切,雖然翎燕被禁著足,倒也肯時常去看看給她解悶兒,各色吃穿之物皆是流水樣地送進去。懷慕和青羅雖然各有心結,卻也無從解開,只是在自己院子里過自己的安靜日子,也沒有人輕易來打擾。懷蕊雖然時不時來瞧,也不過偶然來用飯,懷蕊是個聰明人,見永慕堂里頭似乎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過日子,也覺察出一些不對,慢慢地就不再來了。

永慕堂里頭的人,自然也感受到這樣的不尋常。其實若說有什麼不尋常,實在是說不出,風平浪靜得很。然而隱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隱匿在慢慢開到盛極的紫薇花香里頭,又隨著一夜一夜的風雨,慢慢地凋落了。青羅完全病愈之後,雖然聲音已經好全了,與懷慕之間卻忽然變得極少交談,與旁人也說得少了。似乎這一場病,留下了長久的痕跡,這個昔日明艷如薔薇花的女子,就變得真正沉默了。

最能感受到青羅的變化的,自然是侍書和翠墨。與青羅相伴長大,她的性子她們兩個人是最清楚不過的。昔年在閨中,她的性子最是開朗大方的,處事利落口齒也犀利,私下里小ど兒們都偷偷喚她玫瑰花兒,艷麗卻也扎手。當初嫁到西疆來,青羅雖然也悲傷憂郁,到底是有因由的,一時想得開了,也就丟開手,依舊是明媚的笑容。在她們的心里,青羅就像是薔薇花,所有顏色光彩都是自個兒的,不管在哪里,荒野懸崖上也好,王府名園中也罷,都能開的燦爛明亮。若有人栽培憐惜,自然是風姿富麗,就算是沒有人去理會,也不肯輕易被風雨摧折,猶自芳華獨具。而如今,卻不知為了什麼,也不為什麼事情,就像是慢慢地淡去了,從霞光一樣的緋紅,漸漸淡成了粉色,白色,幾乎是透明一樣。所有的變化在每一日里似乎並不清晰,日子久了,卻都深深地刻在眼楮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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