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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鄴都風雲

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灑落窗前,鄭元揉了揉惺忪的眼。林間的布谷鳥們仍在歡唱,鄭元起身,把窗幔拉開,慵懶地伸了個腰,向窗外望去。

陽光穿透雲層,肆無忌憚地投在行走在小鎮石街上的行人的臉上身上,在光滑透亮的石板上拉長了身影。薄霧似未散盡,有店家起床,在小河邊洗漱,那些木板門吱吱呀呀地被打開,六扇門被一塊塊的卸下,安好擺放路邊。姑娘們不畏懼清早的微涼寒氣,在門口梳理濕漉漉的長發。早起的小狗們在晨光中嬉戲,感覺一切都像是夢中的情景。

「醒了?」耳邊傳來柔美的聲音。

沒有回頭,「我昨晚可是醉了?子高哥哥可是已經走了?」鄭元微笑著發問,目光依舊痴戀著窗外的風景。

「是啊。他已將後面行程所需安排妥當,因朝中事急,先行離開了。因你宿醉未醒,沒有與你辭行。不過我倒覺得……其實你醉了……挺好。」那人柔聲輕笑。

鄭元閉上眼,貪婪地吸著這里純淨的空氣,「可惜啊……不能常醉。」

「為何這小鎮名喚‘鳳凰’?」聲音里有幾分彷徨,幾分惆悵。

鄭元苦笑,「你難道不知嗎?你以為我曾經的許諾僅是試探而已?其實我曾經真的想過拋開一切,就隱居于這樣一個世外小鎮,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子,從此不問世事,只談風月。知道為何鳳凰浴火重生?只有丟棄過往一切,才能有嶄新的開始。曾經以為,你……也可如此。可惜——都已經過去了。」

「為什麼?那時……你並不愛……」鳳血的聲音哽在喉中,無法發出。

「那時,我誰也不愛。我本是自私之人,總會選擇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事。但我會為我的選擇去付出,去努力。雖然不知努力是否能得到預期的結果,但只有努力過了才知道、才安心,不是麼?……愛?什麼時候開始了呢?大概就是他坦言——若君王要殺我,他會遵旨執行,然後與我共赴黃泉之時吧。他讓我知道世上還有一人,我無需任何猜忌,因為所有一切他都會坦言相告,絕無隱瞞。就這麼容易,我——聰明一世的鄭元——被收服了。」

「如果當時我真的與你離開,你會不會……」

「我不知道!我會努力,雖然不知結果。但還未曾努力就被否定了,不是嗎?」。

「無法挽回?」

「是啊。因為我將心給了他,再無法給別人。我是個很固執的人,對愛情也是。」

「我明白了。」鳳血轉身離去,再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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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都。

天色沉暗,秋風呼嘯,銀杏明黃,落葉紛飛,給大地鋪上一層金黃。

原本熙攘的東市變得冷清,只有十幾個禁軍在用水沖洗地面。青石地面上到處是斑駁的暗紅,隨著水流慢慢變淺。

秋風吹過,在空曠的街面上回旋,發出陰森的呼嘯。路過的行人不禁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快速離開。

一年前,元氏一族七百余口皆在此被斬。那恐怖的記憶尚未被磨去,今早,那時的監斬之人又在這里被斬殺。鄴城百姓不禁感嘆——真是世事無常。

街道的盡頭緩緩而來一隊人馬,為首一匹戰馬,通體雪白靜潔,上坐一位緋衣將軍,溫潤如玉,眉目如畫,只是面容有些蒼白憔悴,眉宇之間藏著一抹憂色。

行至東市廣場正中,那將軍略一停頓,看了一眼被馬蹄踩踏的淡紅石磚,依舊向前行去,再無回頭。

馬隊一直行到平原王府【30】前停下。一名校兵跑上門階,「煩請通傳段公,蘭陵王求見。」

門房一听,甚為恭敬,「請王偏廳稍息,我等這就通傳。」

說著,將高長恭一行引至偏廳。

段韶本在後園與皇甫夫人小酌,听聞通報,立即來至偏廳。

「長恭,別來無恙啊!」段韶大笑著跨進門來。

「段叔叔安好。」高長恭拱手施禮。

段韶將高長恭上下打量一番,蹙眉道︰「長恭,怎生憔悴至此啊?」

長恭笑道︰「上月略感風寒,早無大礙了。我此次前來,是將並州帥印交托于叔叔。」說著,讓人送上印鑒,雙手奉上。

段韶深深看了他一眼,輕嘆道︰「好,我收下了。」隨即接過了印鑒,接著又言道︰「長恭啊,我府中去年新種了幾株菊花,皆是稀有品種,我帶你去賞觀賞觀如何?」接著,便不由分說的將長恭拉著向外走去。

行至花園深處,只見園中菊花開的奼紫嫣紅,爭奇斗艷。

「長恭啊,你可還記得當年我教你看花一說麼?」段韶靜靜地看著高長恭,目光慈祥。

「花看半開,酒飲微醺。」高長恭在旁垂手而立,恭敬答道。

「非也!」段韶搖頭。

高長恭一愣,「長恭愚鈍,請段公教我。」

「你忘了——是‘花殘不被折’。」段韶微笑低語,「你我武將,生在當朝,若能馬革裹尸而還當為生平幸事。你軍功無數,卻屢遭猜忌,為何?我外姓武將,尚怕功高震主,何況你還姓‘高’!」

長恭慘然一笑,「長恭只知保國保民,不曾想過其他。」

段韶長嘆,「長恭啊,你可知你最大的錯處嗎?」。

見高長恭面有困惑,段韶言道︰「你最大的錯處就是你無有錯失!就如這花,越是明媚嬌艷,越容易被人折下,或插于瓶中,或帶在頭上,總之不會再留于這園中。你勇武過人,治軍嚴謹,待人謙和。不喜財物,又不好美色。只怕上邊要想——難不成你喜的是這錦繡江山嗎?」。

高長恭一驚,「長恭不曾有過這種念頭!」

段韶冷笑,「你雖不曾有,但上邊可不認為你沒有。眾人皆知我段韶吝嗇,甚至為皇甫氏出盡洋相,其中緣由,又有幾人知曉?長恭啊,這點——你不如我。」

高長恭淡淡一笑,「長恭此生並無大志,只願國泰民安,能讓我與元兒相攜到老足矣!」

段韶冷冷道︰「你若不懂趨吉避凶,只怕此願難成。不然也不會改派我為並州刺史,而奪你兵權。」

高長恭笑的坦然,「那倒未必,此番被削去兵權,那是長恭前番抗旨,陛下略有薄懲而已。」

這倒讓段韶吃了一驚,「什麼?你抗旨?」

于是長恭將前番連抗兩道懿旨之事告知段韶。

段韶听後,搖頭笑道︰「長恭啊長恭,你好大的膽子!」

高長恭拱手言道︰「其實長恭此次前來,還有個不情之請。」

「哦?」段韶眯起眼楮,「說來听听。」

「長恭原為並州主帥,總領防務,不敢有半點懈怠。今日已卸去此職,改派行軍參事,責任稍松。雖本應輔佐叔叔統領三軍,不該在此時離職,但長恭卻有一些私事必須處理。請叔叔念在與長恭曾有師徒情分上,容長恭告假一月,處置私事。一月後,長恭再回軍中協助叔叔。」說罷,已單膝點地。

「私事?」段韶直直地看著長恭,似要將他看出一個洞來。「是何私事能讓長恭因私而忘公,倒真讓我有些好奇啊!你——不打算告訴我麼?」

高長恭面有愧色,「長恭自知有負聖恩,更有負幾位叔叔多年教導,但我卻有不得不為的原因。至于是何事,恕長恭暫不能言。」

「不能言?怕是與你家媳婦月兌不開關系吧。」段韶捻須而笑。

高長恭面色微紅,低頭不語。

「原先我想——你此番回鄴都未將她帶來,反而對陛下說因她一直病弱,又思念親眷,故送回洛陽省親休養,是怕如今大局已定,楊愔伏誅【31】,上邊會秋後算賬,治你前番抗旨之罪而禍及家人。現在看來,怕是不只如此。」段韶慢慢言道,眼光卻如鷹隼般銳利。

高長恭額頭泛起一層薄汗,「長恭心思自瞞不過叔叔睿智。」

「你若不告知我實情,我怕是無法應允于你。」段韶冷冷言道。

高長恭蹙眉半響,「叔叔若不能答應,長恭只有向陛下請辭。」

「你不怕陛下不準,反降罪于你?」

「長恭去意已決,又孑然一身,有何所懼?」

「你——!為一女子,你竟棄家國于不顧!呵呵……我與明月真是白教了你這些年!」段韶怒極反笑。

高長恭見段韶氣的雙手發抖,心中悔恨不已,「叔叔莫氣,您可是我大齊擎天之柱,萬不可因為長恭氣壞了身子。」

「你心里還有大齊?哼!」段韶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長恭淒然道︰「長恭自幼母喪父亡,孤身在軍旅之中。幸得叔叔們教導,如師如父,怎能忘記叔叔所教大義!這些年來,我為大齊轉戰塞北江南,大小戰役不下百場,何曾計較過個人生死榮辱?我的為人叔叔能不知曉?我怎會做出棄國之事?只是,我畢竟也是一個人,無法做到心如鐵石。元兒便是我心中唯一柔軟之處,是我高長恭致命之傷。叔叔氣我,是因為叔叔不知元兒為我做的一切,不知她所做出的犧牲遠遠多于我的給予。叔叔可以惱我,但我絕不能負她。」

段韶緩緩轉過身來,伸手將高長恭扶起,「長恭啊,身為將帥,就不該有這等兒女情長。若他日讓敵人知曉你的軟肋所在,怕會禍及三軍啊!」

「叔叔放心,元兒是長恭致命之傷,卻不是長恭軟肋。戰場之上長恭無有軟肋,更不會做出禍及全軍之事。」高長恭淡淡的說,目光平靜堅定。

段韶輕嘆,眼中難掩失落,「既然你不會做出對不起國家之事,那還有什麼不可對我明言?難道在老夫面前,長恭還不能坦言?」

「段叔叔……」

幻樂坊。

「師傅,您究竟還要困我到幾時?」鄭元德在小樓內憤恨的吼道。

蕭誠慶則坐在門口的小桌旁慢慢飲酒,似乎沒有听見元德的吼聲。

「大郎君今兒又在發火呢?」尤憐端著一個食盒,里面裝著幾盤小菜,笑著從門外跨了進來。

一一將菜給蕭誠慶擺在小桌上,尤憐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邊吃菜飲酒,一邊看著元德,仿佛看戲一般。

「你們!……」元德氣的無語,抬腳就向外走去。

蕭誠慶身形一閃,已站在元德面前,「回去!」

元德怒視著他,「師傅!難道你就不擔心?」

蕭誠慶冷冷的看著他,「元兒既然讓我等將你看住,你就休想在出去與她惹禍!」

「我……」元德一時無語。

「不是你攬下北周這檔好事,元兒也不會深入險境。如今你就在此安分些,別再捅出什麼漏子就好。」

「徒兒知錯。我不該只為我一人心中義氣,罔顧幻樓眾家兄弟生死,未作完全謀劃,便深入死局。還害元兒代我深入險境,做那必敗之戰。師傅!您可知我被元兒用藥迷暈時心中的懊惱,醒來發現自己已出周境時心里的悔恨,如果可以,我願死上千次萬次,也不願元兒為我涉險。我雖知元兒智謀強我百倍,可是如今已過去這麼長時間,仍杳無消息,我怎能不擔心?師傅,您就讓我出去,讓我去尋元兒下落吧……」說到此處,鄭元德幾乎要落下淚來。

蕭誠慶嘆息道︰「我心里也是擔心,但我更相信元兒的能力,她臨走時既說會讓自己平安歸來,就一定會做到!你這樣出去亂找一番,反而可能壞事。所以你還是打消此念,我是斷然不會讓你出去的。」

尤憐也在一旁勸道︰「是啊,大公子,三小姐最不願見的就是您有所閃失。您若想讓三小姐和我們大家安心,還是待在這里吧。」

鄭元德見他們態度堅決,無奈只得折回。

就在此時,見馮娘匆匆走了進來,「大公子,蕭樓主,三公子有消息了。」

「快講!」眾人都是一喜。

「三公子傳信,已安然返齊!」

注︰【30】段韶在北齊外統軍旅,內參朝政,可謂出將入相,功勛卓著。北齊天寶四年被封為平原郡王。後歷任司空、司徒、大將軍、尚書令,贈太子太傅,兼任並州刺史等職。他性情溫和,處事謹慎,每有戰事,指揮若定,是北齊最有威望的元老宿將。段韶父親段榮,官至太尉;三個兒子和弟弟皆官位顯赫。

【31】《北齊書》中記載︰「楊愔奏以長廣王湛鎮晉陽,以常山王演為錄尚書事。二王拜職,于尚書省大會群臣。及宴,得勛貴賀拔仁、斛律金等助力,執楊愔、宋欽道及燕子獻等,遂皆斬之。演自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軍國大政,咸諮決焉。湛為太傅、京畿大都督。八月,太皇太後匹婁氏下令,廢高殷為濟南王,高演即帝位于晉陽,是為肅宗孝昭帝,改元皇建。」這是一次北齊政權執行漢化和反漢化政策的斗爭在宮闈內部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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