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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對不起,再見(十三)

「中午你回來嗎?」。

我一勺一勺地舀著豆漿,越來越覺得不舒服——

「怎麼了?我有午休,你如果有事我就回來唄。你早上沒課嗎?」。

「我原本就向學校請到明天。我感到頭沉沉的,好像發燒了,沒什麼勁,你中午要不回來吧,幫我買點藥。」

「發燒了啊?那要不我陪你去醫院?」他跟著緊張。

「只是小燒,沒事。我不喜歡醫院的酒精味,而且你剛轉正工作應該更認真才對。」

「真的沒事?」

「沒事。」我覺得吃得差不多了,干脆就放下勺子,離桌。

「那我中午回來給你帶藥。」

「麻煩你了!你過來我從來沒有照顧到你,反倒是你。」我感到很對不起他,這樣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孩。

「這個社會,說好听點是相互幫助,說不好听點就是相互利用,社會就是這樣,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沒少麻煩你。」

我又重新躺回被窩里去。中途感覺有人走近,我不知道時間,也倦的不想撐開厚重的眼皮,而對方似乎也沒有自報身份的自覺性。

一只大手覆在我的額頭上,量了溫之後,又拿開,房間再次重新安靜下來,我再次沉穩地睡著了。我一直睡到傍晚,醒來的時候全身都已汗濕了,不過腦袋明顯清醒多了。

洗完澡我連忙穿起了中袖和長褲,生怕自己再次感冒。當我從房里出來的時候,母親正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打毛線。總覺得家里冷清的很,也少了點,原來是少了親情。

「媽。」是否生病的人更容易感動,突然很想哭,「我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呢!」

我走了過去,枕著她的腿躺了下來。

「別這麼躺著,等下戳到你了。」

「這年頭誰還自己打毛線啊!」我試著學習撒嬌,「你怎麼來了。」

我執拗地賴著不走,她只好放下手中的毛線。

「我不來,你就打算這輩子都不來看我嗎?我听你舅舅說你在這里,所以就找來了,過來的時候你正好在生病。還當老師呢,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

「爸爸跟弟弟都好嗎?」。

「他們有什麼好不好的,就那樣。你怎麼生病了也沒人照顧啊?這麼多年來就你一個人這樣生活的嗎?」。

「沒有,本來蘭蘭也住這里的,剛搬走不久。」

「我看了下這里有男士用品誒,而且諾!」她起身把茶幾上的一大袋要盒子拿了出來,「既然你要戀愛,也要找個聰明點啊,你看,把藥房里的藥全搬過來了,這樣的人怎麼過日子啊!」

我也蹭過去看一眼,簡直就是一個大麻袋嘛,我也覺得好笑。

「你瞎想什麼呢,只是一個小弟弟,他姐姐住在對面,正好蘭蘭走了,我又有房間多,所以找個人分擔房租。」我偷偷望了一眼母親,她還是有些擔心,我又補充解釋道︰「他還是學生誒,你想什麼呢?」

雖然我知道那個人不是桑河,但在母親面前我最好還是賴給他了。

「媽,我一直有個問題想不通。」

「說說看是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會選擇爸結婚?」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年紀到了,正好踫上他了,就他唄!」

「那為什麼要生我?」沒有愛情作為基調如何孕育下一代?

「也是年紀到了就應該生孩子啊,不然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

所以生下我就完整了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驚喜,但沒想到竟會是這般的無奈。我的存在只能重復提醒母親平凡倉促的一生。

「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對我的照顧,對我的寬容,是任何一個陌生人,或泛泛之交都無法做到的,可是我們除了身上的血液有些微妙的聯系,其他真的沒有什麼需要她負責的,盡管我不想承認,但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沒有要她負責的權利。

「傻啊,你是我女兒,我對你不好那要對誰好啊?」

原來她對我的愛,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一種本能,女人的本能,母親的本能。但我的本能不是愛人,而是自愛,我自私的太過卓越,腦中和記憶中只看到了我自己,我做不到第一反應就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

她把我拉起,走向飯桌。

「我說連蘭蘭都有男朋友了,你怎麼這麼差勁啊?你又不比她差。」

「這種事情又沒有可比性。你這次過來住幾天啊?」我首先夾了一大塊紅燒肉咬了下來,瘦肉有些硬,我咬不動,它堵在我的嘴里左右為難。

「我立馬就走,知道在這里你看不慣我。」

「什麼話啊,我什麼時候說自己看不慣你了啊?」剛來就走,有這麼急嗎!我在心里嘀咕。「你在這里我也可以回家吃飯,你不知道食堂的菜多難吃!」

「你只是嘴里說說,我多待一天你就會煩的。」

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她似乎早已決定要離開。

吃了飯,我自顧自地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卻不知所雲,母親忙里忙外,收拾碗筷,然後又把衣服都洗了,又把干衣服收了收,還把我房間里整理了一番。那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不分彼此的溫暖,能侵蝕我所有的剛毅。

「你怎麼能找出那麼多事情干啊?」我真有些佩服她。

「你看看你住的狗屋,哪個女生像你這樣不會收拾的啊?都跟外祖母學的,懶成這樣。」

「我沒覺得髒啊,不是挺有序的嗎?」。

母親,仿佛是自己的分身,是身體的另一部分,可以不用客氣,不用偽裝自己。

「你別什麼事都無所謂,你改改行不行,你這個樣子遲早會吃虧的。怎麼跟你爸一樣啊,多留意身邊的事。真不知道像你這樣什麼時候能把自己嫁出去!」

我只是笑。

「跟你說話呢,听到了沒啊?」

「知道啦,我盡力!」

「什麼叫盡力,要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竭盡全力!」

「阿姨好!」正說著,桑河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就是這位小弟弟啊,看著挺成熟的嘛!」母親曖昧地將桑河從頭到尾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桑河站在原地措手不及。

「你吃飯了嗎?」。

「還沒吃。」

「還有飯,你要吃嗎?」。母親立馬起身,「我幫你熱熱。」

「謝謝阿姨!」他學著好學生的樣子。

母親走後,桑河走到我身邊,輕聲問道︰「你感覺怎麼樣了?」

「好多了。你看看這個家,現在變得多干淨啊,我媽媽下午肯定都在打掃了。」

「我住這里阿姨不介意吧!」

「介意什麼啊?你才是個小孩呢!」

「也對。」他放下自己身上的單肩包,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他已經不再介意我將他當做小孩的事了。

到晚上八點母親要離開,我們把她送到車站。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不知道是因為離別帶來的惆悵壓抑了我們的言語,還是我們已經足夠生疏,即使貼在一起也找不出話來。

「媽,不能多待會嗎?才來那麼一會。」在車站里我還是很不舍。

「你弟弟跟你爸爸兩個大男人沒有我在怎麼可以啊,家里肯定會亂的跟豬窩一樣。你們兩個在一起要互相照顧哦!」

她把桑河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問了一些問題,最後才離開。匆匆來的這一趟,只是想看看我過得怎麼樣,在她看來,我應該還算是過得不錯。

回途中我問道︰「我媽剛才問了你什麼啊?」

「也沒什麼,就說雲南很漂亮,什麼時候跟你去雲南玩玩。誒,你媽為什麼從雲南回來啊?而且就待了那麼一會。」

「可能老家有什麼事吧,我也沒怎麼跟家里人聯系了。」

「阿姨人挺好的,楊姐你真幸福,有一個這麼開明,思想先進的母親。」

「是嗎?」。我看了看他,他正在看著窗外,霓虹燈的燈光爬在他臉上,而他本人並沒有察覺,「你只看到了一面。」

「可能吧,中午magee過來看你了嗎?」。

「他為什麼會過來啊?」

「中午我在工作上出了點差錯,要補上,正好看到他,我就叫他幫忙買點藥送過去。他沒來嗎?」。

原來中午的那個人是他。

「來過,我以為是你,也沒睜開眼來,睡得很沉。」

第二天,我一進教室,教室立馬沸騰起來了。

「不好意思,因為出了點事情所以兩天的課都沒能來上。」

「什麼事啊?」底下一片嘩然,小孩就是這樣,什麼事都能往曖昧方向去想。

「家里的事情。昨天是白老師代課的嗎?」。

我將書打開,發現自己忘記了講到哪里。五年都是那幾本書,即使和著書我都知道下一個知識點是什麼,連備課都省去了。

曾經以為教書並不難,所以才會這樣坦然地來這所高中來應聘,我一個三流學校畢業的人竟然也能得到這個崗位,起初只是覺得自己太幸運也太厲害,但後來覺得是僥幸,那天的人事應該沒睡飽,所以隨意地定了我,因為雖然它是私立的,但還是有一定的標準吧。

生活在時光隧道里緩緩前行,我原本的雄心壯志逐步地消弭了。當初我是本著傾听和關注每個學生的心靈,並適當地給與提點,讓每個同學發揮他們最擅長的優點做為目標。但真正從事這份工作才發現,老師背後無形的壓力,除了來自學生自己以外(因為他們實在進取,每人一天只休息五、六個小時),還有來自他們的父母和學校的指標。

在這場數字競賽過程中,每個人都奮力朝終點奔去,當他們拉著我一起站定在那條白色終點線上時,我才可悲的發現自己曾經的夢想已經跟丟了,或許我在出發前就已經將它遺漏了。

「不是!」

「是江老師代課。」

「怎麼是江老師呢?「我記得自己是跟白靜說好了的。

今天我是早上一、二兩節,他是三、四兩節,所以沒踫到他。

「喜歡江老師代課?」他們很喜歡江予澤,不管男生還是女生,這樣的鐘情著實讓我有些妒忌。

「喜歡!老師你以後有事的話就讓江老師代課吧!」他們再次起哄,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們感到開心,關在這個孤僻的小島上太久,枯燥的心對什麼異樣的外物都感到莫名的興奮。

「那我走了,讓江老師來上吧!」

「我們也喜歡楊老師啦!」

「人小鬼大!」我一直在翻課本,可是每一頁都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翻來翻去卻不知道應該停在哪里,最後只能認輸了,「我們上次講到哪里了?」

「第三節的達爾文定理。」底下異口同聲地喊起來。

「是哦,老了,記性都不好了。」我照著他們說的翻到了那一頁,「現在正式上課了,大家認真點,不準開玩笑了!」

跟他們相處的時候,時間總過得很快,雖然內容都是一樣的,可是每次講的過程都能發現新的特異的地方,總是有不同的收獲,我也希望他們能夠感受到每一段話里深層次的內涵。那就像通往桃花源的入口,狹小的洞口,里邊卻別有天地。

喇叭里低沉悠長的大提琴曲悠悠傳來。

「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們下課了咯!」

「老師再見!」

走出教室的時候發現星辰站在教室外面等著我。

「楊勤。」

「你怎麼來了?」

「最近我們聯系的少,單獨聊天的機會就更少了。我今天來這里有事情,就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等我一會,我先放一下課本,等下我們去走走,順便吃午飯。」

「楊勤,你跟magee的關系我知道。」

花椰菜卡在嘴里,佔據了我整個口腔的空間,我發不出聲來,我發現最近自己總吃一些無法下咽的東西。

「沒事,我不在意的,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只在乎以後的他。」如果她的音調不是那麼溫柔,別人還以為是兩個情敵將要互掐。

「你別誤會,以前我們也沒有什麼關系,真的,你才是他獨一無二的女朋友。」

「獨一無二?」她自嘲地重復了我的話,「他的女朋友絕對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只是你看到的就我一人而已。」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有些震驚她竟能這樣坦然。

「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別在意過去,我並不介意,現在的他都有那麼多的女人,以前的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為什麼她的話在我听來會這麼刺耳,仿佛我所珍惜的封存起來的過去被她肆意地踐踏著,我還要配上看著真摯的笑臉。

「你可能誤會他了,現在的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我沒有底氣地為岑峰辯解。

「如果不是我親眼見到,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沒辦法,我忘不了他,離不開他。反正他也不會完全拋棄我,這樣我就夠了。而且哪個男人不偷腥?就連我自己現在看到帥點的都還是小鹿亂撞呢!」

「你吃吃看這里的涼拌米線,味道真的很棒。」上了新菜,我連忙轉移話題。

從她嘴里吐出的岑峰的事情仿佛是遠古時代的事,似乎與我一點關聯都沒有,或許不是看清了他對愛情的態度,而是看清了他與自己的關系與遙不可及的未來,所以也就放下了。

「楊勤,我有個親戚,在老家上學,他的父親想著能不能把他轉到你的學校里,畢竟這里是城市,教學設備都比鄉下要好得多。」

「轉到城市里來有好的一面,當然也有不好的,如果他適應能力比較差我還是介意他在原來的地方好好學習,而且別人都覺得城市跟農村的教學會差很多,可是最重要的不是老師素質而是學生自己的學習方法和意志。而且轉校對家長來說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出錢出力如果沒收到好的結果多不值得,對吧!」

「所以想問問看你有沒有什麼好的主意啊?」

「沒有誒!我就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任課老師而已,我能干什麼啊?而且我們學校里的學生都是憑自己的成績進來的,沒有什麼後門可開。」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挺自豪的。

「難道你沒有親戚之類的在學校里邊嗎?我听你學校的一個老師說……」

原來她是在這里等著我,可是認識了我這麼久,她竟然還不知道我的為人,我有些吃驚,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接著說。

「我以為你在學校里有什麼後台呢,因為我的那個親戚問了好幾次了,我總拒絕也不好,而且他兒子也快高考了,最重要的一年了。再怎麼說你在學校里工作了都快五年多了,難道沒有認識的人嗎?」。

她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訴我,你只是懶得幫忙而已,我感覺全身的火氣立馬上來了。

「我知道學校里很多人都覺得我是走後門的,就憑我這張文憑怎麼可能進這個學校,我只能告訴你,我被聘進來靠的全是我的運氣和實力,我沒有借助任何人,我也請不起這樣的高官。」

我拎起包就逃開了,任她在身後怎麼呼喚我的名字我也不想再回頭看她。

氣沖沖地跑了出來卻又不知道該去往哪里,沿著大街就這樣無謂地往前走去了。

前面一個銀發滿頭,身形瘦削的老大爺正領著小外孫在零食鋪里挑零食。

「我要薯片。」小外孫一聲聲地嚷道,沉浸在孩童的執拗之中。

老大爺的襯衫短袖上,那原本的圖紋已被洗成了虛線了。這一代的人習慣了對自己吝嗇,不是因為他們不懂得享受,只是他們認定金錢花費在自己身上只是一種浪費,根深蒂固了。

「小朋友,你知道那個學校嗎?」。我走了上去,指指我的學校。

他掛著眼淚朝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帶著濃重的哭腔告訴我︰「爸爸說以後我要好好努力進那所學校。」

「那我告訴你,我就是那學校的老師,老師不喜歡吃薯片的小孩,知道嗎?」。

「不要,我就要吃薯片。」而這一代人卻固執的太過聰明。

憨厚的老大爺在一邊一直賠笑,很是無奈,最後還是給他買了一桶薯片。我沒能給他什麼幫助,還平添了他的尷尬。

小外孫捧著那桶薯片,被爺爺抱著,眼眶周圍掛著淚水樂滋滋地離開了。我所見的樸素的上一輩人已漸行漸遠了,是否等到他們駕鶴西游了,我們就將面臨著自我、冷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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