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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的初戀(八)

「楊勤、瑩瑩,快過來吃蛋糕!」

「文靜生日快樂!」

文靜的家跟這里隔得不遠,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向老師申請回家了。晚上她帶了很多食物回來,她一直很豁達,也喜歡分享快樂,這是我心中對她最原始的形象。

「謝謝!」我接過她遞來的蛋糕,上面還有一塊黃桃肉,顯得很美味的樣子。

「楊勤,你什麼時候生日啊?」

「我不知道誒!」我從來不過生日,所以也懶得去記它。

黃桃肉不新鮮,全是塑料的味道,但我還是勉強咽了下去。

「為什麼啊?」蘭蘭不經意地問道。

「文靜,那個火龍果不好吃誒!」瑩瑩這時大聲地喊起來,她並不看我們,專心地埋頭吃蛋糕。

「是嗎?我晚上吃的時候還好的,可能放久了變質了吧,那不要吃水果了。」

「我的黃桃也不好吃,下次別買蛋糕的,就單單巧克力的好了。」

躺在床上的時候,胃里還是滿滿的蛋糕,膩的不舒服。

「瑩瑩,剛才謝謝你!」

我喜歡隔著黑暗的空氣和瑩瑩聊天,黑壓壓的房間顯得格外安靜,讓我們輕松地打開了各自的心扉,去回味那些深埋心里某個被刻意遺忘的角落里的記憶。

「我也沒有生日。」她的聲音讓我想象起一個坐在空曠原野上,滿臉皺紋的老者的形象。

「你上次帶了那麼多蛋糕來,我以為那天是你生日呢!」

「那是我弟弟的生日,你們沒問,我也懶得解釋。」

在昏暗的半空,我看到了瑩瑩那張被放大了的無奈的臉孔。原來她也有死穴,重男輕女是溫州的再一次不公平。

「那天開學的時候,我看到你和你母親手牽著手走進來,那時我覺得你好幸福哦。」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瑩瑩,你還好嗎?」。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的情況還能夠得到某個人的哀羨。

初中這段日子,一次次地顛覆我原本的想法,別人眼中的自己與我腦中的自己相差甚遠。

「我從來沒見過我媽,我指的是我的親生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離家遠走了。因為當時我爸沒有能力讓她過上安穩的生活,所以她舍棄了這個家,也舍棄了我。她怎麼會知道,在她離開的那一天,我同時失去了我的父親。」

我靜靜地听著,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如果是我,我希望對方能夠安靜地傾听,不要說話。即使是一句是嗎,也會打破氛圍,讓場面顯得尷尬,她需要的是我那雙不長記憶的耳朵。

原來我錯了,她的父母不是重男輕女,而是這個年代里普遍存在的另一種現象,那就是為人母的忍受不住生活的壓力,決絕地拋夫棄子。而瑩瑩的狀況又是更差的那種,因為連留下來的那個人也不舍得多分點愛給她。

所以她才會比別人更加的認真刻苦嗎?只是她的透支,對方看的到嗎?

「你愛你父親嗎?」。

當時的我對愛的定義太模糊了,可是我清楚自己愛著母親,比金剛石還要堅定,那是種刻入血液里的決心。

「我從來沒恨過我的父親,我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去恨他。」

「我也是。」

有一年的除夕夜,外祖母在廚房里,表哥在自己的房間,我一個人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搖曳著的竹子,眼淚就順著臉頰奔騰而下。

我沒有去擦,眼淚越流越多,仿佛里面植入了一個源泉,可以迸射出源源不絕的淚水。我一直知道心髒疼痛的感覺,它連著淚腺。

但那天我只是很想念母親,想看看她,模模她的手也好,即使感到孤獨的恐懼我也沒有怨恨她,在她面前,所有的幽怨都變得空洞而沒有價值。

「我總是在想,」她嘆了一口氣,此時的我也一陣鼻酸,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全部回歸原本的軌跡,逼迫著我為它們擠出感傷的眼淚,「當我有一天功成名就了,所有的人都仰望我的時候,我會走到他面前,對他說‘曾經你對我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情,我始終記得,但我還是會好好孝順你,因為那是我和你的最大的區別。’每次我只要這樣想著,心情就會紓解。」

「我沒有你的豪情壯志,我只希望哪天我可以呆在母親身邊,我自己呢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樣就夠了。」

「你父親呢?從來沒听你提起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沒見過我的父親,也沒听過他的聲音,父親對我來說就只是個詞,一個的空乏空洞,不懼任何意義的詞。我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他的形象才會變得充實豐富。如果你問我想不想他,其實我也沒有特別的感覺,真的。」

我怎知和父親的第一次相遇竟然是他最最失意的時期。

在我上大學時,父親做的生意破產了,他失意而歸。那段時間的他脾氣異常暴躁,在他面前,我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但我卻不舍得離他遠遠的。雖然跟他相處的時間很短,我還是能感受到和他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親切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覺得父親是我的天,他是威嚴的,他是我最後的盾牌,可是那段時間,我的天轟然倒塌,他迷失了方向,失意極了。就好像我拼命地往山頂上爬去,披荊斬棘之後,終于登上了頂峰,可是那時你才發現山頂不見了,而我也慌了。

某一天早上,我在早餐店里踫到了父親,他比我早到。

「爸。」我臉上掛起笑容,雖然笑容略顯勉強,但那不是應付外人的客氣,我只是想讓他看到更多的陽光,讓他感受到溫暖。

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起來了啊?」

「是啊。」

他抽出一張餐巾紙,隨意地擦了把嘴,然後轉身準備離開,「你慢慢吃啊,錢有嗎?」。

「有的有的。」

我們的對話永遠都少了個話題。

破產後的父親沒有了以往的自信,在親戚聚會中他也總是消聲,對別人說的話也總是唯唯諾諾的,而原先的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是那樣的雄姿英發,侃侃而談一人。所以每次聚會我只守在父親身邊,我希望用我無言的守護阻擋外界勢利惡俗的目光。

父親有些臃腫,而且個子矮小,他又穿的隨意,望著他的背影,一股淒然,我好心疼,想要馬上長大,然後讓他們歇息歇息。

但在那樣乏力的時期,父親還是盡量地滿足我的要求,不舍得讓我太辛苦,仿佛在替從前對我的忽視做補償。

「你想你母親嗎?」。我想著自己和她有差別嗎?都是被丟棄的,性質難道不一樣嗎?

「想啊,怎麼會不想呢,每天都想,想著她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胖的瘦的,漂亮還是丑的,現在過得好不好,如果踫到她我有好多問題要問。」

「如果你踫到她你什麼都不會問,也什麼都做不了的。」我驗證過,千言萬語,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都化作了無言的空氣,瞬間消散。

「也許是吧,不知道了。」

「原來幸福的人生千篇一律,不幸的卻是各有各的不同。」就在今天,這一句變得更具體了。

「你有想過以後干什麼嗎?」。

「不知道誒,我的腦中只知道認真學習,對未來的事情都很迷茫,我甚至不知道一中和二中之外的高中了,像不像井底之蛙啊?」

「這樣多好啊,知道的越少,想要擔心的事情就不會那麼多了。有的時候我好羨慕你啊,一心只想著學習,從來不用去擔心成績以外的事情。」原來在瑩瑩眼中,我不是個無謂的人,至少也有點價值。

「那是因為你不用擔心成績,你們好像生來就能學習的一樣。上帝多不公平啊,有些人再怎麼辛苦也達不到另一些人輕輕松松就取得的成績。」我莞爾。

就像找東西一樣,當你找遍了整間房子都找不到的時候,隨便進來一個人,也不用多問就在角落里順手撿起了那個東西。如果當時他滿不在乎地問你是不是這個的時候,你會如何作答?

如果是我一定會告訴他那個不是,雖然很像,然後走開不要了。

「上帝也不是永遠都不公平的,至少他讓你更堅強,也讓你比別人要單純。」

「我?」

「是呀,只是你自己沒察覺罷了。」

真的沒察覺,我是嗎?一個心里埋藏了那麼多惆悵和陰暗的人,她還可以單純嗎?

不知道聊了多久,我漸漸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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